1958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熱一些,也躁動得多。全國上下都籠罩在一種前所未有的狂熱氣氛中,“大躍進”、“人民公社”、“大煉鋼鐵”的口號,如同燎原的野火,燒遍了中國的每一個角落。偏遠的、幾乎被遺忘的山區(qū),也不能幸免。
山陽縣,位于省界的褶皺里,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山陽縣下轄的燼火村,更是如同它的名字一樣,仿佛是被文明遺忘的灰燼之地。村子坐落在兩山夾峙的山坳里,只有一條蜿蜒崎嶇的土路與外界相連。這里的人,世世代代,靠山吃山,過著近乎原始的生活。然而,時代的浪潮,終究還是涌到了這里。
一個名叫陳明遠的年輕知識分子,被下放到了這個村子。他來自省城,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學(xué)的是地質(zhì)勘探,前途一片光明??扇缃?,他卻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背著簡單的行囊,站在了燼火村的村口,眼神里充滿了迷茫、不安,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他原本是作為“知識分子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典型被送來的,但更深層的原因,是他那位在“反右”運動中被打成“右派”的父親。陳明遠知道,自己在這里,恐怕不僅僅是“鍛煉”那么簡單。
迎接他的是村支書孫茂才。孫茂才是個四十多歲的精瘦漢子,皮膚黝黑,臉上溝壑縱橫,眼神銳利,帶著一股山里人特有的固執(zhí)和警惕。他上下打量著陳明遠,嘴角撇了撇,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陳知識分子,歡迎你來我們燼火村。我們這兒,苦啊,可窮山惡水,也得活人不是?往后啊,就跟著大伙兒一起,大煉鋼鐵,建設(shè)祖國!”
陳明遠強作笑容,點了點頭:“孫書記,我年輕,有力氣,什么活都能干?!彼睦锴宄?,在這里,“知識分子”的帽子,或許比“右派”子弟的身份,更能招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燼火村的日子,比陳明遠想象的還要艱苦。低矮破舊的土坯房,散落在山坳里,像一群打瞌睡的老羊。村民們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面帶菜色,眼神里帶著一種長期被貧困和封閉壓抑的麻木。他們看向陳明遠這個“外來戶”的目光,充滿了好奇、審視,也夾雜著一絲難以言說的排斥。
唯一讓陳明遠感到一絲暖意的是村里的赤腳醫(yī)生,一個名叫素芬的年輕姑娘。她大約二十出頭,梳著兩條烏黑的麻花辮,眼睛明亮而清澈,像山澗里的清泉。她話不多,總是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但看人的時候,眼神總是那么真誠。她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能讓陳明遠感到平等對待的人。
大煉鋼鐵的熱潮,如同瘟疫般席卷了整個山村。孫茂才帶著全村人,砸鍋賣鐵,砍伐樹木,挖地三尺,尋找一切可以煉鋼的“礦石”。村中央那片空地上,建起了幾個簡陋的土高爐,日夜不息地燃燒著,濃煙滾滾,直沖云霄,將天空染得昏黃??諝庵袕浡瘫堑牧蚧俏逗徒购?,令人作嘔。
陳明遠因為懂得一些地質(zhì)知識,被安排去附近山里“找礦”。這相對自由的活計,讓他得以暫時遠離那喧囂、狂熱而又令人不安的煉鋼場面。他背上羅盤和地質(zhì)錘,走進了連綿起伏的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