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峰巔,云海翻涌,玄心殿便坐落在這仙凡交界之處。整座大殿由整塊的、罕見無比的“蘊靈白玉”筑成,通體瑩潤無瑕。此刻,夕陽熔金,萬道霞光潑灑在巨大的殿體上,白玉仿佛活了過來,流淌著溫潤如羊脂、又內蘊金芒的光澤,將殿宇渲染得如同天宮瓊樓,神圣而莊嚴。殿前廣場遼闊如鏡,九根擎天巨柱巍然聳立,其上浮雕著栩栩如生的云紋與上古仙獸,每一道刻痕都蘊含著古老的道韻,無聲地訴說著太玄門的底蘊與威嚴。肅穆的氣息彌漫在每一寸空間,連呼嘯的山風至此都自覺收斂,化作低沉的嗚咽。
洛千塵引著蘇硯和沈星遙,一步步踏上通往大殿的玉階。石階光滑如鑒,倒映著天光云影與三人身影。早有弟子通傳,沉重的殿門無聲洞開,一股沉凝、肅穆、仿佛能沉淀神魂的浩瀚氣息撲面而來,帶著精純到化不開的天地靈氣。
步入殿內,視野豁然開朗。其高廣遠超外部所見,穹頂高懸如天幕,其上繪制的“周天星斗圖”并非靜止,而是以秘法鑲嵌了真正的星辰碎片,此刻正閃爍著微不可查卻真實不虛的星輝。點點星光并非孤立,它們與大殿地面、墻壁上隱隱浮現(xiàn)的玄奧陣紋遙相呼應,共同構成一個巨大的聚靈法陣,將方圓千里的天地靈氣源源不斷地匯聚于此,使得殿內靈霧氤氳,呼吸間都覺修為精進。地面鋪陳著光滑如鏡的“墨曜靈磚”,其色深沉如夜,光可鑒人,清晰地倒映著每一個進入者的身影,仿佛行走在虛實交界的星河之上。大殿兩側,數(shù)十名身著太玄門核心服飾的內門弟子與執(zhí)事肅然靜立,氣息沉凝如淵,個個修為精深,目光低垂,紋絲不動,如同鑲嵌在白玉殿壁上的浮雕,更添莊重壓抑之感。
大殿盡頭,九級由更為純粹的“凝脂玉髓”雕琢而成的臺階,散發(fā)著柔和清光。臺階之上,三張巨大的“云紋玉床”懸浮于離地三尺處,云霧繚繞,其上端坐著太玄門真正的掌控者。
居中玉床之上,清虛真人鶴發(fā)童顏,身著深紫色云紋道袍,其上仿佛有星河流動。他雙目微闔,面容清癯而平和,周身氣息卻淵深似海,浩渺無垠。他端坐于此,仿佛并非一個獨立個體,而是與整個玄心殿、與天柱峰、乃至與這片天地靈氣融為一體。呼吸間,殿內磅礴的靈氣隨之微微脈動,彰顯著其深不可測的境界與天人合一的道境。
左側玉床上,執(zhí)法長老玄苦身形枯瘦如鐵,面容古板冷硬,如同巖石雕刻。他身著玄黑色法袍,不見任何紋飾,唯有袖口繡著代表刑罰的暗金色“鎖鏈”符文。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半開半闔,銳利如刀鋒,即使未看向任何人,那股冰冷、嚴苛、審視一切的意味也如實質般彌漫開來,令人脊背生寒。他整個人坐在那里,便似一柄出鞘半寸的寒鐵古劍,鋒芒內斂卻殺伐暗藏。
右側玉床上,傳功長老靜儀師太氣質溫婉如水。她身著月白色道袍,手持一柄雪白拂塵,面容端莊秀麗,眼神清澈而包容。她周身氣息柔和寧靜,如同春日暖陽,又如山間清泉,無聲無息地化解著殿內過于沉重的肅殺之氣。她的存在,讓這冰冷莊嚴的玄心殿內,多了一分令人心安的暖意與智慧的光輝。
“蘇硯道友遠道而來,一路辛苦。未能遠迎,還望海涵?!鼻逄撜嫒司従彵犻_雙眼,目光溫潤平和,如同蘊藏星河的深潭。他的聲音并不洪亮,卻清晰地、帶著某種安撫人心的韻律,回蕩在空曠高遠的大殿每一個角落,撫平了初入者的些許局促。他的目光在蘇硯身上略作停留,最終落在沈星遙身上,那眼神深處,一絲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微光飛快掠過,快得幾乎無人察覺。
“見過清虛掌門,玄苦長老,靜儀師太?!碧K硯拱手行禮,青袍微動,姿態(tài)從容不迫,不卑不亢。沈星遙也連忙跟著深深一禮,在這恢弘殿宇與三位巨頭無形的威壓下,顯得格外緊張局促。
“不必多禮。”清虛真人抬手虛扶,目光溫和地鎖定沈星遙,語氣中的慈和如同長者垂詢,“這位便是身負‘命劫’的沈姑娘吧?小小年紀,命途多舛,顛沛流離,實屬不易?!彼p輕一嘆,帶著悲憫,“既已入我太玄門,便如同歸家,安心住下。吾輩正道修士,護持蒼生,匡扶正義,自當竭盡全力,護你周全。此乃本分,亦是天道。”
“多謝掌門真人!”沈星遙心頭猛地一熱,連日來的恐懼、漂泊無依的惶恐,在這位慈祥長者溫厚的話語和這莊嚴肅穆如神域般的氛圍中,仿佛真的找到了堅實的依靠,感激之情涌上眼眶,聲音微顫。
“蘇硯道友一路護持沈姑娘,披荊斬棘,擊退邪魔宵小,功在正道,澤被蒼生?!鼻逄撜嫒宿D向蘇硯,語氣中的贊許更顯真摯與份量,“道友修為通玄,尤其精擅陣法一道,昨夜青崖之畔,引動千里云?;癁樘咸炀蘩?,滌蕩群魔,其勢煌煌,已在我門中傳為佳話。斷魂峽中,更是以無上智慧,洞悉幽冥、血煞二魔合圍之局,翻手間破之,令邪魔鎩羽而遁,此等手段,著實令人欽佩不已?!?/p>
清虛真人話語剛落,殿內兩側肅立的弟子執(zhí)事中,頓時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低低的驚嘆之聲。一道道充滿敬佩與好奇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蘇硯身上。顯然,這位神秘釣者的驚人戰(zhàn)績,早已在太玄門高層中引起了巨大震動。
蘇硯神色平靜如水,仿佛聽到的只是尋常小事:“分內之事,掌門過譽?!?/p>
“蘇道友過謙了。”執(zhí)法長老玄苦那如同金鐵摩擦般冰冷生硬的聲音驟然響起,打破了短暫的和諧。他銳利如刀的目光直刺蘇硯,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質疑,一股無形的精神壓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向蘇硯涌去,仿佛要將他徹底看穿,“只是,貧道心中有一事不明,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他語速不快,卻字字如錘,敲在殿中緊繃的氛圍上,“那‘命劫血咒’干系何等重大?牽動天下格局,更與那虛無縹緲卻足以傾覆乾坤的‘歸墟之秘’緊密相連!蘇道友既早知此咒之重,為何不將其早早護送至昆侖、蜀山等根基深厚、強者如云的名門大派?反而攜其輾轉于兇險江湖,屢陷絕境,險象環(huán)生?莫非……”他話語一頓,目光中的銳利幾乎化為實質的鋒芒,“道友對這‘歸墟之秘’,亦懷有獨到之見解,故而……另有所圖?”最后四字,如同冰錐,帶著赤裸裸的懷疑,瞬間讓大殿內的溫度驟降,空氣仿佛凝固。
沈星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臉色微微發(fā)白,緊張地看向身旁的蘇硯,小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蘇硯尚未開口,傳功長老靜儀師太溫和而清越的聲音恰如春風般拂過:“玄苦師兄此言,未免過于苛責,失了待客之道。”她手中拂塵輕輕一擺,仿佛蕩開了無形的寒冰,“蘇道友乃世外真修,行事自有其玄機深意,非我等凡俗所能妄加揣度。若非道友一路披肝瀝膽,以無雙智勇護持,沈姑娘此刻恐早已身陷魔窟,魂斷道消。如今她能平安抵達我太玄門,便是我門之幸,亦是正道之幸,更是天道予我等的一份轉圜之機?!彼脑捳Z不急不緩,卻蘊含著一種洞明世事的智慧與包容萬物的胸懷,有效地化解了玄苦長老帶來的凌厲壓力,讓殿中凝滯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
侍立在掌門玉床下首的洛千塵,此時恰到好處地躬身行禮,姿態(tài)謙恭,言辭懇切圓融:“玄苦長老心系宗門安危與正道大局,故而直言不諱,拳拳之心,弟子感佩?!彼仁强隙诵嗟牧?,隨即轉向蘇硯,語氣充滿敬仰,“然蘇前輩乃世外高人,以垂釣入道,觀星海而知微塵,洞悉天機運轉。晚輩斗膽揣測,前輩此番攜沈姑娘入世,輾轉而行,或許正是順應了冥冥之中某種天機軌跡,以此身負‘命劫’之人為引,撥動這亂世棋局中的一線生機,引動那破局之關鍵。此等深意,豈是我等凡俗能盡窺其妙?”他這番話,既維護了執(zhí)法長老的面子和立場,又不動聲色地將蘇硯捧到了洞察天機的高度,更巧妙地將蘇硯看似不合常理的行為歸結于玄奧莫測的“天機”,可謂滴水不漏,長袖善舞。
清虛真人微微頷首,眼中流露出對洛千塵應對的贊許,對玄苦道:“師弟,蘇道友非是外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此乃我太玄門待客、待同道之本分?!?/p>
玄苦長老從鼻中發(fā)出一聲冷哼,不再言語,但那雙銳利的眼睛依舊緊緊盯著蘇硯,審視之意并未因掌門的發(fā)話和洛千塵的圓場而完全消散。
“沈姑娘身負血咒,邪穢侵擾,心神耗損,亟需靜心調養(yǎng),祛除邪穢,穩(wěn)固根基?!鼻逄撜嫒瞬辉偌m纏于質疑,將話題轉回沈星遙身上,語氣充滿關切,“千塵?!?/p>
“弟子在!”洛千塵立刻肅容躬身,姿態(tài)一絲不茍。
“你心思縝密,處事周全,修為亦足以擔當護持之責。便由你親自安排沈姑娘入住‘聽竹小筑’?!鼻逄撜嫒寺曇舫练€(wěn),條理清晰地下達指令,“那處清幽雅致,遠離喧囂,更兼有‘凝翠聚靈陣’日夜運轉,靈氣之充沛純凈,冠絕內門諸峰,最是適合沈姑娘休養(yǎng)心神,祛除邪穢。調派內門精銳弟子八人,分作兩班,日夜輪值守衛(wèi),務必確保小筑方圓百丈,無閑雜人等擅入,無邪祟之氣侵擾。沈姑娘所需一切丹藥、靈材,無論品階,皆可從內庫直接支取,無需另行申報。務必確保沈姑娘在我門中,絕對安全無虞!”
“弟子領命!謹遵掌門諭令!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掌門所托!”洛千塵肅然應道,聲音斬釘截鐵。他轉向沈星遙時,臉上瞬間又換上了那令人如沐春風的溫煦笑容,聲音也柔和下來,“沈姑娘,請隨我來。聽竹小筑環(huán)境清雅,竹影婆娑,靈泉叮咚,定能讓姑娘心神安寧,早日康復。”
沈星遙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蘇硯,清澈的眼眸中帶著一絲依賴和詢問,仿佛在尋求他的確認和許可。
蘇硯的目光與她短暫相接,微微頷首,語氣平淡無波:“去吧。聽竹小筑,確是太玄門中難得的清修靜心之地?!彼脑捳Z依舊聽不出太多情緒,但這簡單的點頭和確認,卻讓沈星遙心中懸著的石頭落了地。
“多謝掌門真人!多謝諸位長老!”沈星遙再次恭敬行禮,這才跟著洛千塵,在一名早已等候在側、氣質溫婉的女弟子引領下,轉身離開了這座宏偉而壓抑的玄心殿。
目送沈星遙的身影消失在殿門之外,清虛真人的目光重新落回蘇硯身上,神色變得無比鄭重,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云流轉:“蘇道友,沈姑娘之事,關乎之重大,牽動之深遠,你我皆心知肚明。那血咒,既是開啟秘藏的‘鑰匙’,亦是招致災禍的‘源引’。歸墟之秘,一旦現(xiàn)世,足以攪動天下風云,引動八方覬覦,甚至……傾覆乾坤!”他話語沉重,每一個字都仿佛有千鈞之力,“不知蘇道友,對此事后續(xù)之走向,有何洞見?我太玄門又當如何應對即將蜂擁而至的各方勢力,守護這‘鑰匙’,亦守護這天下安寧?”他不再有絲毫客套,直接將話題引向了風暴的核心。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三位巨頭,還是兩側肅立的弟子執(zhí)事——都如同實質般聚焦在蘇硯一人身上。玄苦長老的目光更是如同探照燈,充滿了審視、探究與毫不掩飾的警惕。無形的壓力如同山岳般籠罩下來。
蘇硯手持那根古樸斑駁的玄鐵魚竿,青袍在殿內氤氳的靈氣中無風自動。他目光平靜地掃過玉階之上三位氣息淵深的太玄巨頭,又掠過殿內數(shù)十道或敬畏、或探究、或隱藏著其他情緒的身影,最后投向殿外那片被暮色吞噬、更顯深沉的云海。他沒有立刻回答清虛的問題,反而用一種不高,卻清晰得如同冰泉滴落玉石的聲音,拋出了一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般的結論:
“高見不敢當。釣者,以餌誘之,觀其動向,方能知其深淺。”他頓了頓,手中的玄鐵魚竿看似隨意地抬起,竿尖在沉凝的空氣中劃過一道微不可察、卻又精準無比的弧線,帶著一股冰冷的意念,直指大殿深處某個方向——那方向,赫然是清虛真人玉床之下更深的地底!正是他之前感應到的污穢死寂脈動傳來的核心方位!
“如今,餌已入水?!碧K硯的聲音陡然多了一股穿透人心的冰冷力量,如同寒鐵摩擦,“暗流已在涌動,潛鱗已露行藏?!彼哪抗馊珉?,掃過在場所有人,包括玉階上的三位巨頭,最后定格在清虛真人臉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落在大殿死寂的空氣里:
“太玄門這方池塘……水,似乎比諸位想象中,要渾得多,也深得多。”
“轟——!”
此言一出,如同驚雷炸響在寂靜的神殿!
清虛真人溫和的面容瞬間凝固,眼中那仿佛蘊含星河的深邃第一次被一絲清晰的驚疑所打破,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玉床下方。
玄苦長老枯瘦的身軀猛地繃緊,眼中精光如同實質般爆射而出,右手閃電般按在了腰間懸掛的一枚暗沉古拙的令牌之上,一股凌厲如實質劍氣般的森然氣息陡然爆發(fā),攪動殿內靈氣!
靜儀師太持著拂塵的手明顯一頓,溫婉平和的眼神瞬間轉為凝重,拂塵尾端無風自動,絲絲縷縷的靈光流溢而出。
殿內兩側肅立的弟子執(zhí)事中,更是反應各異。一個身材魁梧、面容粗獷的執(zhí)事(趙莽)氣息猛地一窒,額頭瞬間沁出細汗,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隨即強自鎮(zhèn)定,垂下頭顱。另一名手持一枚小巧銅鈴、氣息陰沉的執(zhí)事,袖袍下的手指猛地一顫,帶動那銅鈴發(fā)出了一聲極其細微、卻清晰可聞的“?!甭暎诼溽樋陕劦拇蟮钪酗@得格外刺耳,他臉色微變,迅速將銅鈴藏入袖中。其他弟子雖竭力維持肅立姿態(tài),但眼神的劇烈波動和氣息的瞬間紊亂,卻暴露了他們內心的滔天巨浪。
侍立在側的洛千塵,表面依舊維持著恭敬垂首的姿態(tài),然而在其低垂的眼簾之后,瞳孔驟然收縮如針,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機與一絲被當眾點破隱秘的慍怒,如同毒蛇般一閃而逝,快得無人察覺,唯有他袖中緊握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整個玄心殿,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冰點!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萬載玄冰,沉重得讓人窒息。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幾乎要將人的神魂碾碎。蘇硯這看似隨意的一竿、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如同一顆投入看似平靜深潭的巨石,精準無比地砸在了最深的漩渦中心,徹底攪渾了太玄門這方看似清澈的“池塘”,激起了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漣漪!暗流,已然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