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深秋的午夜。城市早已沉入疲憊的黑暗，只有城市邊緣，“寰宇前沿實驗室”那棟棱角分明的建筑，依舊亮著慘白的燈光，像一頭蟄伏在鋼鐵叢林邊緣的巨獸，固執(zhí)地睜著獨眼。
B-7實驗室，高強度合金門緊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諝饫飶浡粞?、冷卻液和精密設(shè)備特有的金屬冷香。顧衍，一個年僅二十六歲，卻頂著兩個碩大黑眼圈的程序員兼粒子物理工程師，正把自己像楔子一樣釘在操作臺前。他的十指在布滿按鈕和觸控屏的復(fù)雜面板上翻飛，快得幾乎帶出殘影，眼睛死死盯著中央全息投影上瘋狂跳動的數(shù)據(jù)流和能量曲線圖。
目標：調(diào)試“夸克級微型粒子對撞原型機”——“普羅米修斯之心”。一個野心勃勃到近乎瘋狂的項目，試圖將動輒數(shù)公里長的對撞機，壓縮進一個集裝箱大小的空間。理論可行，現(xiàn)實骨感。過去七十二小時，顧衍和團隊已經(jīng)失敗了十七次，每一次失敗的代價都是設(shè)備核心部件的過載燒毀和數(shù)小時的重置時間?，F(xiàn)在，他是最后堅守的守夜人，試圖在黎明前，榨干這臺桀驁機器的最后一點潛力。
“狗屎！”顧衍低罵一聲，猛地一拳砸在堅固的操作臺上，指骨傳來的鈍痛讓他瞬間清醒了一分。投影中，代表約束磁場的藍色曲線再次劇烈波動，如同瀕死者的心電圖，而象征粒子束流穩(wěn)定性的綠色線條則像癲癇發(fā)作般瘋狂抽搐。能量讀數(shù)正逼近臨界紅線，系統(tǒng)尖銳的警報聲被顧衍手動調(diào)到了最低，那細微的嗡鳴此刻卻像電鉆一樣鉆進他的太陽穴。
“約束力場耦合參數(shù)再下調(diào)0.001…束流聚焦矩陣微調(diào)坐標軸Alpha-7…能量注入梯度再緩0.5%...”他一邊飛速輸入指令，一邊神經(jīng)質(zhì)地啃著早已失去指甲油保護的拇指指甲邊緣，嘴里念念有詞，更像是在祈禱，“祖宗，給點面子，撐過這輪測試…甲方爸爸還等著看PPT呢…房貸下個月又要扣款了…”
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操作面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無數(shù)個加班的夜晚，被困在代碼的泥沼里，或是被客戶天馬行空的需求反復(fù)鞭撻。只是這次，賭注更大，失敗不僅僅是扣獎金，是整個項目的腰斬，是他職業(yè)生涯的巨大污點。996？福報？他只覺得一股冰冷的疲憊從骨頭縫里滲出來，混合著不甘和巨大的壓力，幾乎要將他壓垮。
“警告！核心約束場發(fā)生未知耦合振蕩！能量逸散率突破安全閾值！請立即執(zhí)行緊急停機！”冰冷的合成女聲突然拔高，刺破了顧衍最后的僥幸。投影屏幕瞬間被刺眼的紅色覆蓋，中央代表核心反應(yīng)腔的三維模型瘋狂閃爍，裂開一道道象征能量失控的黑色紋路。
“操！”顧衍瞳孔驟縮，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他幾乎是憑著肌肉記憶，右手化作一道殘影，狠狠拍向操作臺最左側(cè)那個巨大的、被透明保護罩蓋住的紅色緊急制動按鈕！
嗡——！
就在他的指尖距離保護罩還有不到一厘米的瞬間，一聲低沉到令人心臟停跳的嗡鳴，毫無征兆地自那集裝箱大小的“普羅米修斯之心”核心深處響起。不是爆炸，更像是某種空間本身被強行撕裂的呻吟。緊接著，一道無法形容其色彩的、純粹的、仿佛蘊含著宇宙誕生之初所有狂暴能量的“白”，猛地從核心腔體爆發(fā)出來！
那不是光。光有速度。這道“白”，超越了顧衍所有物理認知的范疇，它瞬間充斥了整個實驗室的每一寸空間，填滿了他視網(wǎng)膜的每一個感光細胞。時間、空間、聲音、思維…一切概念在它面前都失去了意義。顧衍感覺自己像被投入了太陽的核心，身體從每一個分子層面被強行拆解、汽化。他甚至沒能感受到?jīng)_擊，意識就在那絕對的“白”中，被徹底抹去。
沒有疼痛。沒有恐懼。只有一片虛無的空白。
……
冰冷。刺骨的冰冷，混雜著一種粗糙的、帶著砂礫感的觸覺，貼在顧衍的臉頰上。
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艱難地、一片片地重新聚攏。沉重的眼皮仿佛被焊死，他用盡了全身殘存的力氣，才勉強掀開一道縫隙。
視野模糊、搖晃，像隔著一層污濁的毛玻璃。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從未見過的、低矮而猙獰的暗紅色天空，厚重的云層如同凝固的血痂，邊緣透著一種病態(tài)的橘黃，仿佛隨時會燃燒起來。沒有星辰，沒有月亮，只有一片壓抑到令人窒息的穹頂。
“呃…”一聲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從喉嚨里擠出，牽動了全身的神經(jīng)。劇痛！潮水般的劇痛瞬間將他淹沒！那不是單一部位的創(chuàng)傷，而是全身無處不在的撕裂感、灼燒感、碾壓感。仿佛被一輛滿載的重卡反復(fù)碾壓過，又丟進火爐里烤了一遍。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吸入了滾燙的鋼針，刺得肺葉生疼。
他本能地想蜷縮身體，卻發(fā)現(xiàn)連轉(zhuǎn)動一下脖子的力氣都沒有。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癱軟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地面是暗紅色的砂礫和嶙峋的黑色怪石，粗糙尖銳，硌得他生疼。
“這是…哪里？”混亂的念頭如同沸水中的氣泡，在混沌的腦海里翻滾?！皩嶒炇摇鹿省坠狻?/p>
他強迫自己轉(zhuǎn)動眼球，視野艱難地聚焦。周圍是望不到邊際的荒涼曠野，形態(tài)扭曲的黑色枯木像垂死巨人的骸骨，稀疏地散布在紅黑相間的大地上?？諝猱惓Ｗ茻岣稍铮恳淮挝鼩?，都像吞下了一把滾燙的沙礫，刺激著他的鼻腔和喉嚨深處，帶來一種奇異的、火燒火燎的痛感，又隱隱帶著一絲微弱的、令人心神不寧的“麻癢”。
“嘶…哈…”他急促地喘息著，試圖平復(fù)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和莫名的恐慌。實驗室呢？同事呢？救護車刺耳的笛聲呢？為什么只有這片死寂得可怕、色彩詭異得令人發(fā)瘋的荒野？
就在這極度的混亂和身體的劇痛中，顧衍的視野邊緣，毫無征兆地浮現(xiàn)出一個東西。
一個半透明的、散發(fā)著微弱冷光的、邊緣極其規(guī)整的灰色矩形界面。它突兀地懸浮在他眼前大約半米的空中，無視物理規(guī)律地存在。界面內(nèi)部沒有任何圖標或文字，只有一片均勻、死寂的灰，像一塊冰冷的墓碑屏幕。
“幻…幻覺？腦震蕩后遺癥？”顧衍的思維一片混亂，程序員的本能讓他下意識地試圖“聚焦”那個界面。然而，就在他意識觸及那灰屏的瞬間，灰色的“屏幕”表面猛地劇烈扭曲起來！如同信號極差的劣質(zhì)顯示器，灰色的像素塊瘋狂地跳動、拉伸、變形，一串串意義不明的、由扭曲線條和怪異符號組成的“亂碼”飛快地閃爍、湮滅、重組，速度快得讓人眼花繚亂，透著一股強烈的、冰冷的非人感。
“嗬…嗬…”顧衍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這絕不是幻覺！這鬼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它是什么？外星科技？某種實驗殘留效應(yīng)？還是…地獄的入口通知書？
砰！砰！砰！
沉重的、如同擂鼓般的腳步聲，帶著讓地面微微震顫的力量，猛地從左側(cè)不遠處的黑色石丘后傳來！伴隨著腳步聲的，還有一種低沉、渾濁、充滿了原始饑餓和暴戾的野獸嘶吼！
“吼——嚕?！?/p>
那聲音帶著強烈的穿透力，直刺顧衍的耳膜，瞬間將他從對灰屏的驚駭中狠狠拽回殘酷的現(xiàn)實！他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的疼痛和混亂！顧衍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側(cè)過頭，循著聲音望去。
視線越過幾塊半人高的嶙峋怪石，他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渾濁的、閃爍著貪婪黃光的巨大眼睛，嵌在一個布滿粗糙褶皺和骯臟硬毛的頭顱上。頭顱下方，是兩根如同彎曲短矛、閃爍著森冷金屬光澤的恐怖獠牙！緊接著，那頭顱后面龐大的身軀也顯露出來——形似野豬，卻龐大得如同小型卡車，覆蓋著鐵銹般的粗硬鬃毛，粗壯的四肢每一次踏地，都激起一片暗紅色的煙塵。
鐵鬃獠！一個名字毫無道理地蹦入顧衍混亂的腦海，仿佛來自某種本能的恐懼烙印。
那巨獸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他。渾濁的黃眼珠死死鎖定顧衍癱軟在地的身影，鼻孔噴出兩道灼熱的白氣，巨大的獠牙微微開合，粘稠腥臭的涎水順著嘴角滴落，在灼熱的砂石地上發(fā)出“嗤嗤”的輕響。那眼神里，沒有絲毫的試探或好奇，只有最純粹的、看到唾手可得血食的貪婪和迫不及待！
“吼——！”鐵鬃獠發(fā)出一聲更加興奮的咆哮，后肢猛地發(fā)力，龐大的身軀帶著一股腥風(fēng)，如同失控的攻城錘，轟然朝著顧衍藏身的石堆方向沖撞過來！大地在它沉重的腳步下呻吟，碎石飛濺！
完了！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水，瞬間澆滅了顧衍心中剛升起的一絲求生火苗。身體動彈不得，劇痛讓他連翻滾躲避都做不到。眼前是猙獰撲來的死亡巨獸，視野邊緣是那瘋狂扭曲閃爍、如同嘲諷他末日降臨的詭異灰屏。
996的福報沒熬到頭，這他媽的異世界開局，連新手村都沒見著，就要直接變成怪物嘴里的開胃點心了？！
“動啊！給老子動起來！”顧衍在心中發(fā)出無聲的咆哮，牙齒幾乎咬碎。強烈的求生欲如同瀕死的野獸在體內(nèi)瘋狂沖撞，硬生生壓榨出一絲殘存的氣力！他無視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左手猛地摳進身下冰冷的砂石地，借力將自己的身體狠狠向右側(cè)一滾！
噗嗤！
鋒利的碎石邊緣瞬間劃破了他本就破爛的衣袖和手臂皮膚，鮮血涌出。但這一滾，讓他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鐵鬃獠那足以撞碎巖石的正面沖撞！
轟?。?/p>
鐵鬃獠龐大的身軀狠狠撞在顧衍剛才躺臥位置后方的巨大巖石上！堅硬的黑色巖石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巨響，竟被撞得裂開數(shù)道縫隙，碎石如雨點般落下！
腥臭的熱浪撲面而來，顧衍甚至能聞到那巨獸皮毛上濃烈的土腥和血腥混合的惡臭。鐵鬃獠一擊不中，更加暴怒！它猛地甩頭，渾濁的黃眼珠再次鎖定滾到一旁的顧衍，獠牙低垂，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低吼，四蹄刨地，準備發(fā)起第二次、更致命的沖擊！這一次，它絕不會失手！
顧衍背靠著冰冷堅硬的巖石，再無退路。手臂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劇痛。汗水、血水和砂礫混合在一起，糊在臉上，視野一片模糊。他能清晰地看到鐵鬃獠那沾著泥土和干涸血跡的巨大獠牙尖端，離他的臉只有不到三米！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濃重而真實。
他下意識地，再次瞥向視野邊緣那依舊在瘋狂扭曲閃爍的灰色界面。
冰冷的灰色，如同他此刻絕望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