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大軍突破雁門關、兵鋒直指云州的消息,如同最狂暴的颶風,瞬間席卷了整個大梁朝堂和帝都??只诺臍夥杖缤瑹o形的瘟疫,在繁華的街巷和森嚴的宮墻內(nèi)蔓延。
御書房的燈火徹夜通明。激烈的爭論、調(diào)兵的號令、催糧的急報如同雪片般飛出。蕭徹展現(xiàn)出了他作為帝王的冷酷決斷和鐵血手腕。一道道旨意頒下:急調(diào)各地邊軍馳援,征發(fā)民夫運送糧草軍械,嚴令沿途州府堅壁清野……整個帝國如同一架龐大的戰(zhàn)爭機器,在帝王的意志下轟然啟動,發(fā)出沉重而危險的呻吟。
然而,戰(zhàn)局的發(fā)展比預想的更加兇險。北狄此次顯然蓄謀已久,兵鋒極銳,統(tǒng)帥更是以狡詐兇殘著稱的左賢王阿史那咄苾。大梁倉促集結(jié)的援軍尚未抵達,云州外圍的幾處重要關隘便接連失守。壞消息如同冰雹,不斷砸向御案。
“報——!朔方軍馳援途中遇伏,折損過半,退守靈武!”
“報——!云州城被圍!北狄大軍日夜猛攻,城內(nèi)糧草箭矢告急!”
“報——!北狄分兵五萬,繞過云州,似有直撲帝都之意!”
朝堂之上,氣氛一日比一日凝重。主戰(zhàn)派與主和派(實則是怯戰(zhàn)派)爭論不休。有老臣甚至提出割地求和、送出皇室公主和親以換取喘息之機的屈辱提議。
“荒謬!”蕭徹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上,震得筆墨紙硯齊齊一跳,森寒的目光掃過滿殿噤若寒蟬的臣子,“朕的大梁,寧可戰(zhàn)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絕不向北狄蠻夷低頭乞和!再有言和者,視同通敵,立斬不赦!”
帝王的決絕暫時壓制了朝堂上的雜音,卻無法立刻扭轉(zhuǎn)前線的頹勢。壞消息依舊不斷傳來。更讓蕭徹震怒的是,北狄人竟將被俘的大梁軍民用鐵鏈鎖著,驅(qū)趕在攻城隊伍的最前方充當肉盾!守軍投鼠忌器,士氣大受打擊。云州城已是岌岌可危!
“陛下,”兵部尚書滿臉憂懼,“北狄此計太過歹毒!守軍若放箭,便是屠戮本國子民;若不放箭,北狄蠻兵便趁勢登城!云州……恐難久守??!”
御書房內(nèi)一片死寂。蕭徹背對著眾人,站在巨大的輿圖前,寬厚的肩膀繃得死緊,周身散發(fā)著駭人的低氣壓。云州若失,帝都門戶洞開,后果不堪設想!他必須親臨前線!必須扭轉(zhuǎn)乾坤!
“傳旨!”他猛地轉(zhuǎn)身,眼中燃燒著決絕的火焰,“三日后,朕親率京畿十萬禁衛(wèi)精銳,御駕親征!馳援云州!”
“陛下!萬萬不可!”此言一出,滿朝皆驚。老臣們紛紛跪倒勸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乃萬金之軀,豈可親涉險地?”
“京畿乃國之根本,禁衛(wèi)軍若傾巢而出,帝都空虛,恐生內(nèi)亂??!”
“陛下三思!戰(zhàn)場兇險……”
“住口!”蕭徹厲聲打斷,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朕意已決!朕要讓北狄蠻夷看看,朕的大梁,沒有懦夫!朕在,云州在!朕亡,國亦亡!此戰(zhàn),不勝,即死!”那斬釘截鐵、帶著慘烈決絕的話語,如同驚雷,震得所有人心頭發(fā)顫。
親征的消息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整個后宮。擔憂、恐懼、哭求……嬪妃們亂成一團。唯有攬月軒,依舊保持著一種異樣的平靜。
蘇晚站在窗前,聽著外面隱約傳來的喧囂。蕭徹要御駕親征了?她看著手中那份剛剛整理好的、關于戰(zhàn)場急救和防止瘟疫傳播的簡要手冊(包含清創(chuàng)縫合要點、沸水消毒的重要性、幾種常見止血消炎草藥的應用等),眉頭緊鎖。這手冊,她本是打算找機會呈給太醫(yī)院,希望能減少一些不必要的傷亡。但此刻……
她腦海中浮現(xiàn)出太醫(yī)院那場驚心動魄的手術,浮現(xiàn)出蕭徹那雙在國難當頭瞬間變得無比冷靜銳利的眼睛。這個男人,暴戾、多疑、掌控欲強到變態(tài),但不可否認,他有帝王的擔當和血性。此去,九死一生。
就在蘇晚猶豫是否該將這手冊送出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訪客,在深夜敲響了攬月軒的門。
是秦嬤嬤。她懷中抱著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裹,臉上帶著風塵仆仆的焦急和深切的憂慮。
“蘇姑娘!”秦嬤嬤一進門便噗通跪下,聲音帶著哭腔,“求您救救小殿下!”
“三皇子?他怎么了?”蘇晚心中一緊。那個被她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小男孩?
“小殿下他……高熱不退,神志不清,還……還抽搐!”秦嬤嬤泣不成聲,“太醫(yī)院的人來看過,說是……說是受了驚嚇,又染了風寒,開了些安神退熱的藥,可一點不見好,反而……反而更重了!奴婢瞧著,那癥狀……那癥狀……”她像是想起了極其可怕的事情,渾身發(fā)抖,“像是……像是奴婢老家鬧過的‘驚風邪祟’!當年……死了好些孩子?。 ?/p>
驚風邪祟?蘇晚眉頭緊鎖。她立刻道:“帶我去看看!”
三皇子蕭玨的寢殿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壓抑的恐慌。小小的孩子躺在錦被中,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干裂,身體時不時地劇烈抽搐一下,牙關緊咬,發(fā)出無意識的痛苦呻吟。幾個太醫(yī)圍在一旁,束手無策,臉上寫滿了惶恐。
蘇晚快步上前,無視了太醫(yī)們驚疑不定的目光。她先用手背試了試孩子額頭的溫度,滾燙!隨即輕輕翻開他的眼皮查看瞳孔,又撬開他的牙關(用軟布包裹的銀簪小心撬開一條縫),觀察他的舌苔和咽喉。接著,她仔細檢查了孩子的脖頸、耳后、前胸后背……
當她看到孩子耳后和發(fā)際線附近那幾顆不起眼的、細小的紅疹時,瞳孔驟然收縮!
“不是驚嚇風寒!是‘麻疹’!”蘇晚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在這個時代,麻疹對于幼兒來說,是極其兇險的傳染病,極易并發(fā)肺炎、腦炎,致死率極高!太醫(yī)們顯然誤診了!
“麻……麻疹?!”太醫(yī)們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如同聽到了最可怕的宣判。
“立刻隔離!所有接觸過殿下的人,包括你們,全部不許離開此殿!用布巾浸濕烈酒擦拭所有門把手、桌椅!殿下用過的所有物品,全部用沸水煮過!”蘇晚語速飛快地下達指令,完全是命令的口吻,“取紙筆來!我說藥方!”
她的鎮(zhèn)定和果斷瞬間鎮(zhèn)住了慌亂的場面。秦嬤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取來紙筆。蘇晚快速寫下幾味具有清熱解毒、透疹功效的草藥:金銀花、連翹、牛蒡子、葛根、升麻……并詳細標注了煎煮方法和劑量。同時,她要求準備大量的溫水,用干凈的布巾不斷為孩子擦拭身體物理降溫,并強調(diào)必須保持室內(nèi)通風(但要避免直吹孩子)。
太醫(yī)們雖然對她的診斷將信將疑,但此刻也顧不得許多,死馬當活馬醫(yī),立刻按方抓藥,并嚴格執(zhí)行隔離消毒措施。
蘇晚沒有離開。她守在蕭玨的床邊,親自指導秦嬤嬤進行物理降溫,觀察孩子的每一次呼吸和脈搏。她徹夜未眠,如同守護著自己的病人。時間一點點流逝,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蕭玨身上的紅疹開始大面積透發(fā)出來,體溫也奇跡般地開始緩緩下降!雖然孩子依舊虛弱,但呼吸逐漸平穩(wěn),抽搐也停止了。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寢殿時,蕭玨終于睜開了眼睛,雖然依舊懵懂虛弱,但眼神已經(jīng)恢復了清明。他看到了守在床邊的蘇晚,小嘴動了動,發(fā)出微弱的呼喚:“娘……娘娘……” 那日冷宮中救他的記憶,似乎刻在了幼小的靈魂里。
秦嬤嬤喜極而泣,對著蘇晚連連磕頭:“姑娘!您是活菩薩!是殿下的再生父母啊!”
太醫(yī)們看著這不可思議的轉(zhuǎn)變,看向蘇晚的眼神徹底變了,充滿了敬畏和折服。這絕非巧合!這位蘇姑娘,是真有鬼神莫測之能!
消息很快傳到了即將出征的蕭徹耳中。他剛剛披掛上沉重的明光鎧,正準備登上點將臺。聽到高無庸的低聲稟報,他撫摸著冰冷鎧甲的手猛地一頓。
“麻疹?她……又救了玨兒?”蕭徹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他深邃的目光越過重重宮闕,仿佛能穿透距離,看到那個在病榻前徹夜守護的身影。一次是巧合,兩次是偶然,三次呢?太醫(yī)院的“神跡”,御花園的“意外”,如今又是三皇子的“起死回生”……每一次,都在打敗他的認知,都在他堅硬如鐵的心防上,鑿開一道細微的裂痕。
尤其是“娘娘”那聲微弱的呼喚。那是他血脈相連的兒子,對那個女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依賴。
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如同藤蔓,悄然纏繞上蕭徹的心頭。有感激,有震撼,有更深的不解,還有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在鐵血殺伐前生出的、微弱的牽掛。
“傳朕口諭,”蕭徹翻身上馬,動作利落,聲音在清晨的寒風中異常清晰,“攬月軒蘇氏,救治三皇子有功。待朕凱旋,必有重賞!另,賜其太醫(yī)院行走之權,宮中若有疑難疫癥,可便宜行事!”
“是!”高無庸躬身領命。
蕭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猛地一勒韁繩,戰(zhàn)馬長嘶?!俺霭l(fā)!”他拔出腰間的天子劍,劍鋒直指北方,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率領著浩浩蕩蕩的禁衛(wèi)鐵騎,踏上了通往血色前線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