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蓋頭被冰冷的金挑桿一寸寸掀起,龍涎香濃郁的甜膩中,
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銹腥氣直鉆入姜姒的鼻腔。燭火在厚重如夜的“黑金鸞帳”下跳躍掙扎,
光影將蕭燼的身影拉得扭曲而巨大,如同一道沉重的、熔鑄了玄鐵與黃金的枷鎖,
沉沉壓在她繡著浴火鸞鳳的蓋頭之上。蕭燼玄色繡金的廣袖垂落,
遮住了他緊握金挑桿、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的手。他俯視著終于露出的容顏,
那張?jiān)趽u曳燭光下美得驚心動魄、也冷得毫無溫度的臉。“皇后覺得,
朕的聘禮……可還滿意?”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姜姒刻入骨髓的熟悉瘋勁。三日前,
正是這聲音,在朝堂金殿之上,賜死了最后一位梗著脖子反對立她為后的諫臣。
那噴濺在御案上的滾燙鮮血還未干透,他垂眸批折子的冷漠側(cè)影,與此刻凝視她的眼神,
如出一轍——一種掌控生殺予奪、視萬物為芻狗的瘋狂平靜。姜姒長長的羽睫低垂,
鳳冠上垂下的明珠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輕晃,折射出刺目的光,晃得她眼底生疼。
她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陛下賜的金絲楠木棺槨,規(guī)制逾矩,雕工精湛,
臣妾……怎敢不滿意?”字字誅心。滿朝皆知,三日前,蕭燼為立她姜姒為后,
竟悍然命人將先皇后的棺槨從皇陵主位遷出,換上了一具純金打造的“鳳駕”。
他冠冕堂皇地宣稱:“讓先皇后親眼看著新后如何替她治理后宮?!边@哪里是尊榮?
分明是將一把淬了劇毒的利刃,懸在了姜姒的頸項(xiàng)之上!那棺槨里躺著的女人,
正是被蕭燼親手鴆殺的原配!此舉,是在用亡魂的怨氣和帝王的冷酷,警告她、囚禁她。
帳中死寂,連燭火爆芯的噼啪聲都清晰可聞。龍涎香的氣味驟然濃烈得令人窒息。
姜姒抬起眼,蕭燼已如鬼魅般俯身逼近,帶著龍涎香和更濃烈血腥氣的陰影籠罩下來。
他墨玉般的長發(fā)掃過她冰涼的臉頰,帶來一陣細(xì)微的戰(zhàn)栗。那張俊美無儔的臉近在咫尺,
眼尾暈開一片駭人的紅,如同泣血,
嘴角卻咧開一個(gè)令人毛骨悚然的、瘋批至極的笑容:“棺槨是給先皇后的,
可皇后你……”他冰涼的指尖猛地攫住姜姒小巧的下巴,力道之大,迫使她不得不仰頭,
迎上他深淵般的目光,“皇后該在朕的龍榻上,做一只……活著的金絲雀?!焙粑焕p。
姜姒被迫與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對視,
清晰地看到了那里面翻涌的、足以焚毀一切的偏執(zhí)——這眼神,她太熟悉了。上一世,
她作為戰(zhàn)敗國獻(xiàn)上的質(zhì)子公主踏入大秦皇宮,蕭燼便是用這種眼神鎖定了她。為了留下她,
他不惜揮兵南下,屠盡她母國全族,讓她的故土化作焦土,親人淪為枯骨。這一世,
她成了大楚權(quán)傾朝野的丞相嫡女,本以為能掙脫命運(yùn)的枷鎖,他卻更加瘋狂,
竟以整個(gè)丞相府滿門的性命相挾,逼著父親簽下世代為奴的“死契”,
只為了將她徹底鎖在這深宮金籠之中?!氨菹隆苯鋈恍α耍?/p>
那笑容在鳳冠珠玉的映襯下,美得驚心動魄,也冷得刺骨,“就這么怕臣妾跑了?
”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撞擊,發(fā)出細(xì)碎而清脆的聲響,在這死寂的寢殿里,
如同催命的音符。話音未落,蕭燼掐在她腰間的手猛地收緊!那力道絕非調(diào)情,
帶著一種要將她生生捏碎的狠戾,骨頭都在呻吟。“姜姒,”他聲音低沉如九幽寒冰,
每個(gè)字都淬著毒,“你敢死在朕前頭,朕就把丞相府滿門挫骨揚(yáng)灰,
把你的骨灰和他們混在一起,裝進(jìn)最華美的玉瓶里,日日夜夜……放在朕的枕邊,
永遠(yuǎn)陪著朕?!彼枥L的圖景殘忍而病態(tài),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占有欲。
濃烈的血腥氣似乎更重了。姜姒卻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話,低低地笑出聲,胸腔震動。
她非但沒有掙扎,反而抬起一只纖纖玉手,
緩緩勾住了蕭燼頸間那枚暗沉的赤金項(xiàng)圈——那是先皇后生前為他求來的“平安鎖”,
如今卻像一道恥辱的烙印,也像腐爛內(nèi)心的象征,黯淡無光。“陛下這般瘋魔,
”她的指尖摩挲著冰冷的金屬,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繾綣,“臣妾若是死了,
怕是要化作最兇戾的厲鬼,日日夜夜纏著你,攪得你不得安寧呢?!薄稗Z隆——!
”帳外一道慘白的驚雷撕裂夜幕,瞬間的強(qiáng)光將室內(nèi)映得一片鬼魅。燭火劇烈搖曳,
明滅不定。就在光影交錯(cuò)、視線模糊的剎那,蕭燼的吻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落下!
他的唇瓣冰涼如深秋寒霜,毫不留情地咬破了姜姒柔軟的舌尖,
血腥味瞬間在彼此口中彌漫開來。然而下一刻,那肆虐的舌卻又帶著一種令人戰(zhàn)栗的溫柔,
細(xì)細(xì)舔舐著那微小的傷口,如同野獸在安撫自己的獵物,又像是在品嘗最甘美的瓊漿。
這吻是純粹的掠奪與占有,將他骨子里的瘋批執(zhí)念宣泄得淋漓盡致。
姜姒攀附著他寬闊而緊繃的肩膀,感受著他散落的墨發(fā)如同冰冷的蛛網(wǎng)掃過臉頰?;秀遍g,
她仿佛回到了上一世那個(gè)同樣電閃雷鳴的雨夜。他掐著她的脖子,將她抵在冰冷的宮墻上,
眼中是毀滅一切的瘋狂:“你只能是朕的!”話音未落,遠(yuǎn)處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穹,
那是他為了“證明”占有而點(diǎn)燃的屠城之火……“這一世,你逃不掉的。
”蕭燼的聲音混雜在窗外驟起的雨聲中,模糊又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
姜姒頭上的沉重鳳冠被他粗暴地扯落,金絲纏繞著發(fā)絲,扯痛了頭皮。
在凌亂的金線與發(fā)絲縫隙間,
她再次撞入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里面的偏執(zhí)與癡迷濃稠得化不開,
像極了這華麗、陰森、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也象征著永恒囚禁的“黑金鸞帳”。沒有盡頭,
永無天日。三日后,盛大的宮宴在紫宸殿舉行。燈火輝煌,絲竹盈耳,
觥籌交錯(cuò)間是暗流洶涌的恭維與試探。姜姒身著皇后規(guī)制的鎏金翟衣,
繁復(fù)的翟鳥紋飾在無數(shù)燭火的照耀下,隨著她的步伐流淌著耀眼的金光,
仿佛有神鳥在她周身翩躚。她刻意落后蕭燼半步,垂眸斂目,姿態(tài)恭謹(jǐn),
地聽到了兩旁朝臣席位上傳來的、極力壓抑的倒吸氣聲——這是她首次以皇后身份正式亮相,
更是蕭燼登基以來,第一次允許一個(gè)女人與他并肩立于這權(quán)力之巔,接受萬臣朝拜。這本身,
就是一道無聲卻震耳欲聾的圣旨?!俺兼o陛下請安?!币粋€(gè)刻意拔高的嬌柔聲音響起,
打破了殿內(nèi)微妙的寂靜。只見蘇貴妃身著孔雀綠的宮裝,裙擺鋪開如巨大的尾羽,
色彩艷麗得近乎刺目,在滿殿素雅或莊重的宮裝中顯得格外扎眼。
她是鎮(zhèn)北將軍蘇烈的掌上明珠,入宮半年便晉封貴妃,
仗著父兄軍功和蕭燼此前若有似無的縱容,一直以“準(zhǔn)皇后”自居。此刻,
她裊裊婷婷地從偏殿轉(zhuǎn)出,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針,
死死釘在姜姒那身象征正宮尊榮的鎏金翟衣上,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留下月牙形的血痕。蕭燼仿佛沒看到蘇氏的存在,徑直牽過身側(cè)姜姒的手。
他的指腹帶著薄繭,在她腕間一只略顯古舊的赤金鐲子上緩緩摩挲,
動作帶著一種不容錯(cuò)辨的親昵?!盎屎蟮蔫C子舊了,”他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傳遍大殿每個(gè)角落,“明日讓內(nèi)務(wù)府打十對新的,要最上等的赤金,嵌……東珠。
” 東珠,乃帝后專用之物,其意不言自明。蘇氏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指甲掐得更深,
幾乎要嵌進(jìn)肉里。她強(qiáng)撐著跪下,
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陛下對皇后娘娘真是寵愛有加,羨煞旁人。臣妾……”“蘇氏。
”蕭燼突然開口打斷,聲音不高,卻冷得如同數(shù)九寒天的冰棱,
瞬間凍結(jié)了殿內(nèi)所有虛假的暖意。他側(cè)過頭,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蘇氏身上,
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礙眼的死物?!半抻浀茫隳讣仪叭账土艘黄ノ饔蜇暰?,難得的好料子。
你用它做成的這身宮裝……”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
“倒襯得你像只……急于開屏的孔雀。怎么?”他微微傾身,聲音壓得更低,卻更具穿透力,
“想學(xué)先皇后,替朕管管這后宮?”“先皇后”三字一出,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冰水!
整個(gè)紫宸殿的空氣瞬間凝固了,所有談笑風(fēng)生戛然而止,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先皇后的死因是宮闈最大的禁忌,無人敢提。蕭燼此刻當(dāng)眾提及,
無異于當(dāng)眾扒開了蘇氏血淋淋的野心,更是一種赤裸裸的、指向所有人的警告。
蘇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慘白如紙,身體抖如篩糠,額頭重重磕在金磚地面上,
發(fā)出沉悶而連續(xù)的“咚咚”聲,在寂靜的大殿里回蕩,令人心驚膽戰(zhàn)。姜姒垂眸,
纖長的手指端起面前的青玉茶盞,輕輕吹開浮沫,小啜了一口。溫?zé)岬牟铚牒恚?/p>
她聽著殿內(nèi)眾人極力壓抑的、幾乎窒息的呼吸聲,心中一片冰涼。她明白,
這是蕭燼在用蘇氏的血,為她這個(gè)新后鋪路,也是在警告所有人——誰都別想動他的皇后,
哪怕只是提及那個(gè)已死的“先皇后”,都是不可饒恕的死罪。宴至中段,
氣氛在刻意的熱鬧中勉強(qiáng)維持。一隊(duì)身姿曼妙的舞姬魚貫而入,水袖翻飛,樂聲靡靡。
就在此時(shí),變故陡生!蘇氏仿佛不勝酒力,又或是腳下被無形的絲線絆住,
竟踉蹌著向前撲倒,不偏不倚,正正撞在姜姒身前的紫檀木案幾之上!“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