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個。
鄭懷義死了。
死后臉上還殘留著驚恐之色。
然還活著的王狗兒,此時竟開始有些羨慕他,畢竟鄭懷義已經(jīng)死了,死了就不用害怕了!
面對楊安。
面對猛鬼般的楊安。
王狗兒褲襠下流出一片腌臜腥臭,肝膽俱裂,眼淚鼻涕糊滿了一張臉,雙臂脊柱被震斷了的他,用下巴茍著地面,用腿蹬著地,像條蛆一樣在朝著大門方向爬!
盡管大門早已被鎖死。
盡管知道無路可逃,他卻依舊拼命地往那邊爬去!
下巴在地面上磨爛皮肉。
磨出血,在身后留下一地血痕,他也沒有半點察覺。
望著逃跑的王狗兒。
呼。
呼。
呼。
楊安喘息著,耳邊安靜的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他能感覺到自己馬上就撐不住,也許下一秒就要倒下,也許只要閉上眼就再也睜不開了。
必須在倒下前殺了王狗兒。
必須殺了他!一個都不留!!
“??!”
楊安雙眼血絲密布嘶吼一聲,將身子從短槍中徹底拔了出來,鮮血淋漓的倒在地上。
撿起被打飛的匕首。
用還能動的右手撐著身體試著站起。
可現(xiàn)在他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沒有起身的力氣了。
站不起來那就不站了,楊安將匕首咬在嘴里,用還能動的右手撐著地爬向王狗兒!
王狗兒驚駭喊道:“別過來!”
“我給你錢,我給你很多錢!給你一輩子十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放過我,楊安你放過我!”
楊安沒有半點回應(yīng),就那么死死的盯著他,一點點的追向王狗兒!
旁邊看到這一幕的珂珂。
震撼到忘記哭了。
她捂著紅腫一片的臉蛋,從地上爬起來,抓著王狗兒的褲腿道:“不許跑!你這壞人不許逃!”
“滾開??!”
砰!王狗兒一腳踹開了她,接著往大門的方向爬去。
腹部的劇痛讓珂珂臉都白了。
又想哭但忍住了。
她喊道:“你不許逃!明明是你做了壞事!你是在欺負(fù)人!憑什么現(xiàn)在還能逃跑!是不是太無恥了!”
“大哥哥我?guī)湍?!?/p>
珂珂強忍著痛苦再次爬了起來。
一瘸一拐的來到楊安身邊,她咬緊牙關(guān)用自己瘦小的身體撐著楊安的半邊身子,將他從地上攙了起來。
攙著他去追王狗兒。
楊安看向珂珂,此時他卻連說謝謝的力氣都沒有了。
兩人就那么踉踉蹌蹌的在后面追。
王狗兒在前面爬。
爬到了大門前,雙臂毀掉了的他用腦袋撞擊鎖死的大門,砰砰砰!撞的頭破血流,他哀聲哭道:“來人??!快來救命?。 ?/p>
“誰來救救我!”
“求求你了,不管是誰快來救救我!”
“我發(fā)誓我今后一定好好做人,多做善事,誰來救救我?。。?!”
似乎上天聆聽到了他的請求。
就當(dāng)楊安快要追上他時。
森然寒意驟然降下,整個大廳的溫度急速降低地上、墻上、血泊里有寒霜凝結(jié)。
似月華似洛水的劍光長嘯。
鎖死的大門。
從外面被人一劍斬碎,飛出去的木屑在半空中驟然凍結(jié)成冰,如冰雹般稀里嘩啦地砸落在地面上。
趴在大門前放聲哀鳴的王狗兒一愣。
急忙抬起頭向外看去。
他看見雪夜中,矗立著一位身著白裙的女子,如瀑的黑發(fā)間流蘇華貴,流露的氣息既圣潔又冷清,身盼還有微芒流轉(zhuǎn),似月宮恒娥又似竹林觀音。
可惜戴著面紗看不清面容。
不過依然能感受到了其絕代芳華。
見到這般天仙般的人物,王狗兒眼中升起活下去的希望,沖那女子哭喊:“仙子救救我,求求你……”
他的話還沒喊完。
匕首劃過一道金光,噗嗤從他的后腦刺入、從他的嘴里刺出,帶著一捧鮮血將王狗兒刺死在大門口的冰雪之前!刺死在了那白裙女子前!
第十四個。
也是最后一個。
聽著自己急促的呼吸聲,站在站在血泊中的楊安與風(fēng)雪中的白裙女子,隔著王狗兒的尸體對視了一眼。
楊安臉上染血,還披散著黑發(fā)。
白裙女子在看到他俊美的面容后,依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而楊安感覺這女人跟王狗兒似乎不是一伙的便移開目光。
他推開滿眼淚水的珂珂。
一步三晃,艱難的來到王狗兒身前,將插入他腦袋上的匕首拔了出來。
“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白裙女子說話了,她的聲音近乎空靈,又似清泉般幽冷,說不出的好聽。
楊安沒有力氣回答她。
將匕首擦拭干凈后收回腰間,在王狗兒的身上一陣翻找,摸出了一包銀子以及一沓銀票。
又接著像機械般向鄭懷義走去。
見楊安不理自己,白裙女子不再看他,走到珂珂身邊,在她紅腫的臉蛋上輕輕撫過,“被欺負(fù)了?”
“小姐!”
聽到了白衣女子的關(guān)心。
珂珂心里的委屈引爆,小短腿用力一跳,跟個樹袋熊一樣掛到白裙女子的身上,抱著她的腰,鼻涕一把淚一把往她懷里蹭,“小姐,你怎么才來??!你都不知道這些人有多壞!嗚嗚!他們抓了好多跟我一樣的女孩子!”
“嗚嗚嗚!還想搶小姐的玉笛!”
“他們還打我,你看我的臉!要不是這位大哥哥!我就被他們欺負(fù)了!嗚嗚嗚!”
白裙女子嫌棄地將珂珂推開。
只見她手指靈光閃爍。
不知是做了什么法,便將珂珂臉上的鼻涕淚水都清理了個一干二凈,連著臉上的紅腫也消了下去。
不怎么疼了。
聽聞是楊安救了自己的丫鬟。
那白衣女子清冷的眼神柔和了幾分,再度對滿身是血的楊安道:“你傷得很重,若是不救治,會死?!?/p>
這個時候。
楊安從鄭懷義身上找到了一枚金燦燦的果子,聞著香噴噴的。
不知道有什么用。
他不管那么多,三兩口吞進了肚子里。
果子入腹剎那,臨近極限的他竟然又提起些許的精神來。
靠著這股勁。
楊安喘了口氣,將從王狗兒身上搜刮來的銀票分給了那五個被擄到這里來的苦命女子。
如果不想牽連姐姐姐夫。
把這些苦命女子全部殺掉才是最好的。
但是楊安狠不下這個心,只能把銀票分給她們,她們拿了銀票也就成了自己的同伙一條船上的人,要是她們敢報官的話也得人頭落地。
剩下的銀子楊安揣到懷里。
準(zhǔn)備送給姐姐夫婦,看他們最后一眼。
再去公主府赴死。
楊安步履蹣跚地走出房門,與白衣女子擦肩而過時又聽她道:“你救了我的侍女,我欠你一個人情,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楊安搖了搖頭。
揣著銀子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淋著風(fēng)雪,他還想再見李巖楊寧一面,可惜天不遂人愿,才走出幾步,東方的黑暗漸漸退去,天空開始泛白。
快到辰時,回不了家了。
楊安沉默了片刻停住步子,轉(zhuǎn)過身來聲音沙啞的與那白裙女子道:“托你一件事,可以嗎?”
白裙女子道:“可以。”
“勞煩你把這銀子交給永壽坊的李巖夫婦,多謝了?!睏畎蔡统鋈狙你y子遞向白裙女子。
瞧女子一身白衣纖塵不染。
比天上的月亮還要皎潔。
楊安將遞出銀子的手縮了回來,在身上找了塊干凈的地方,將銀子上面的血跡擦拭干凈后,才重新遞了出去。
白裙女子多看他兩眼。
沒說什么,接過銀子道:“只是這般?”
“嗯?!?/p>
楊安再次道一聲多謝,轉(zhuǎn)過身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是公主府的方向。
來時一程風(fēng)雪。
去時風(fēng)雪一程。
望著楊安的身影漸漸在風(fēng)雪中遠走,珂珂埋怨道:“小姐這位大哥哥是好人,你怎么不救他?”
想著楊安那淡然面對一切的眼神。
白衣女子淡淡道:“他這種人不需要任何人去救。”說著牽起珂珂的手,轉(zhuǎn)眼兩人的身影就消散在風(fēng)雪中。
……
隨著天越來越亮。
公主府內(nèi),宮女們有的端著華服,有的捧著胭脂,還有的拿著首飾器物,排成隊整整齊齊,于府中魚貫而行。
剛起床的安樂公主。
在首席女官阿蘭的服侍下,已然凈了面,換上一身素色的內(nèi)襯,懶洋洋坐在銅鏡前。
三位姿容綽約的宮女。
一左一右一后為她仔細梳理長發(fā),還有兩個模樣靈巧的宮女幫她修剪指甲。
眾人服侍下。
還沒睜開眼的秦裹兒靠在軟椅上,懶懶問道:“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回稟公主,還有一刻就到辰時了?!卑⑻m想了想說道:“公主可是在想那個獵戶?看時間怕是不會來了,這種鄉(xiāng)野之人也就嘴上說的好聽,真有活命的機會跑的比誰都快,父母都能不顧,那會在意什么姐姐姐夫。”
安樂公主不置可否,隨意說道:“來了就殺了他,沒來就殺了他全家?!?/p>
“是不是滿滿?”
剛睡醒就啃著肉餅的滿滿點了點頭。
不管公主說什么點頭就對了,吃著噴香的肉餅,滿滿覺得自己聰明了許多。
說話間。
門外忽有宮女急步跑來!
秦裹兒不喜與人接近,尤其厭煩生人,所以整個公主府里,能進她內(nèi)閣的也就那么十幾個人。
那宮女停在門外。
俯首稟報道:“公主,那小獵戶來了!”
聞言。
安樂公主鳳目睜開。
伺候著她的阿蘭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來了?那個獵戶不怕死嗎?竟然真的敢來!”
秦裹兒忍著笑意。
轉(zhuǎn)過頭就要吩咐那宮女傳楊安進來。
卻忘了自己還在梳理頭發(fā),隨著突然轉(zhuǎn)頭,為其梳理頭發(fā)的宮女不慎扯斷了她幾根發(fā)絲。
秦裹兒微微皺眉。
宮女嚇的直接跪倒在地上。
此前就發(fā)生過類似的事,幾年前有宮女為秦裹兒梳頭時,弄疼了她被打了幾十鞭子,背上的皮肉都給打爛了!足足養(yǎng)了幾個月才養(yǎng)好!
如今扯斷頭發(fā),豈不是要打死!
犯了錯的宮女肩膀哆嗦,哭著給秦裹兒不停叩頭,“公主饒命,奴婢該死!”
阿蘭深知公主漠然的性子。
要是等她下令,這小宮女必然沒了性命。
為了救這笨手笨腳的小宮女一命。
她用巧勁將那小宮女踢的在地上滾了幾圈,呵斥道:“膽大包天的東西!敢傷了公主,滾下去領(lǐng)五十鞭子!”
小宮女哆嗦著就要下去受罰。
然心情極好的秦裹兒一反常態(tài)道:“不過兩根頭發(fā)不必苛責(zé),晚些回去領(lǐng)十鞭子算了。”
?。?/p>
阿蘭難以置信地看著秦裹兒。
這還是自己認(rèn)識的公主嗎?什么時候變得這般大度了?!
撿回一條性命。
還只挨十鞭子小宮女劫后余生,千恩萬謝的又磕了好幾個響頭。
聽聞楊安的消息。
秦裹兒沒功夫糾結(jié)小宮女的事,問前來稟報的宮女:“他人呢?既然來了,為何不來見本宮?”
“回稟公主,那小獵戶此時就在府外,只是有些不方便來拜見……”
“不方便?怎么?他有什么不方便的?難不成讓本宮去見他?”秦裹兒面色微霽。
阿蘭也陪著冷哼:“一個獵戶竟敢在公主面前擺譜!去,叫兩個侍衛(wèi)來,把他押過來!”
秦裹兒道:“不必?!?/p>
阿蘭:?
秦裹兒朱唇微揚,“本宮親自去看看他在耍什么把戲?!?/p>
阿蘭:?
不是公主,你今天是不是有點不對!是不是昨天晚上睡覺前,吃什么臟東西了!
秦裹兒從妝臺前站起身。
未施粉黛,披散著柔順黑發(fā),身上只穿著素色內(nèi)襯便要出門。
阿蘭大驚急忙拉住她,“公主!我的公主!您還沒梳妝,也沒穿上外衣呢!怎么能出去見人!”
“也對?!?/p>
秦裹兒叫剛才犯錯的宮女,拿來一件緋色的狐裘披在身上,嫵媚笑道:“這樣就行了?!?/p>
“可是您還沒梳妝呢!”
“本宮不梳妝也是天下第一美。”
“?”
阿蘭人都傻了。
自幼陪著公主長大,最是知道公主平日里最是在意儀態(tài)容貌,從來也沒見過她有不梳妝就出去見人的時候?。?!
來不及多想。
看公主已經(jīng)出門,阿蘭拉著還在一旁吃吃吃的滿滿。
急跟了上去。
坐上輦車,有青鸞拉駕,安樂公主很快穿過了府中院落來到府門前,隔著帷幕看到了楊安。
托著香腮的她怔住了。
只見風(fēng)雪中。
那個有趣的小獵戶披散著黑發(fā)靠坐在府門前,滾燙的血水順著滿身的傷口流淌,融化了身下的積雪。
似乎是聽到了動靜。
他睜開眼簾看向自己所在的輦車。
有簾幕遮擋,看不見秦裹兒。
楊安也知道那個惡劣的女人肯定就坐在上面看著自己,不知道怎么嘲笑,譏諷他呢。
不想在秦裹兒面前太過難看。
肩頭上白雪滑落。
寒風(fēng)吹起他染血的黑發(fā)。
楊安靠著墻壁,艱難的站起身來,站直身體,用盡最后的力氣道:“公主,在下…來赴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