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大典上,所有人跪在牌位前,為一位君王的離去而感到悲傷。
這些人群中有像瑯?gòu)眠@樣真的難過的人,她為失去了一位令人尊敬的長輩而難過,也有像金玉妍這樣硬擠出幾滴眼淚的,因為她和大清皇帝不熟,只是聽說過他的一些功績,所以她只感到淡淡的惋惜。
只有青櫻和別人不一樣。
其余的人都低著頭或真心或假意地抹眼淚,而她卻在東張西望的尋找自己姑母的身影。她環(huán)視四周,無論是睜著眼還是瞇著眼找了多少圈,都沒有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
本該屬于姑母的、跪在眾妃前的那個位置上跪著熹貴妃。
哦不,如今她不應(yīng)該再被稱呼為熹貴妃了,而是應(yīng)該被尊稱一聲太后。
因為剛剛她已經(jīng)當(dāng)著眾親王的面,宣布先帝決定傳位于四阿哥。雖然親王中有那么幾個人對此表示存疑,但是先帝在世時,四阿哥監(jiān)國、熹貴妃又位同副后,所以很快這些突兀的聲音就被壓下去了。
太后望著面前的牌位,一臉淡漠。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難過了,但是連她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是,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她已經(jīng)悄然紅了眼眶。
這個和她愛恨糾纏了半輩子的男人,今天離去了,在這一刻,所有的愛恨情仇,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回想自己的前半生經(jīng)歷了那么多場生離死別,有眉莊、有陵容、有允禮、有數(shù)不清的很多人,她曾一直問自己,人死后,生者最先忘記的是什么,是樣貌?是聲音?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最先忘記的,是缺點。
他們都走了,離她而去了,他們不會再變老,也不會再痛苦。只留她一個人,被困在這宛如囚籠的深宮之中,不得解脫。
福珈扶著太后站起身,望著身旁這個雍容華貴的女人,一時間,她的心里也感慨無數(shù)。
她拍了拍太后的手輕聲說:“娘娘今兒起得早,早膳就進(jìn)了半碗米粥,這會兒又難過傷神,一會午膳可得好好吃點東西,不然這身體怎么熬得住啊?!?/p>
太后聞聲看向福珈,望著福珈眉眼間的關(guān)切,她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這么多年,那么多故人都去了,好在,福珈還陪在身邊。
所以她露出一個微笑,點了點頭。
午膳時,以瑯?gòu)脼槭?,高晞月、青櫻、蘇綠筠等人紛紛排著隊帶著膳盒站在餐桌兩側(cè)。
按照規(guī)矩,她們今天必須每人都帶一道菜,呈奉給太后
依禮,為太后奉上食物的順序得按照位分的上下尊卑制定,可不知道青櫻是怎么想的,還沒等瑯?gòu)眯袆?,她就擅自打開膳盒,將里面濃黃色泛著油光的雞湯盛在瓷碗里,翹著兩根手指,將瓷碗舉過頭頂,端到了太后面前。
這下不僅被搶先了動作的瑯?gòu)靡荒樢苫螅B剛剛平定了情緒的太后,看著眼前這個乍然冒出來的女人都是一副丈二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更別提底下站著的其他人了。一宮殿的人就這么靜靜地看著青櫻的騷操作。
身為福晉,瑯?gòu)眠@時本該要訓(xùn)斥青櫻,命令她回來,不得無禮。不過這個時候瑯?gòu)靡差櫜簧线@些了,因為她發(fā)現(xiàn)了一件更嚴(yán)重的事情:她從青櫻端著的那個碗里聞到一股濃濃的肉味和鮮味。
這個味道是……火腿雞湯!
瑯?gòu)谜痼@地瞪大了眼睛,差點連最基本的禮儀都維持不住了。
她不可置信的仔細(xì)聞了聞,又微微伸長了脖子看了看,確認(rèn)青櫻的碗里是雞湯無疑。
這再完了。
瑯?gòu)靡桓毙娜缢阑业哪?。她今天早上就不該省這個時間,她就應(yīng)該問問每個人都帶的是哪幾道菜。
望著青櫻翹起來的尾指,瑯?gòu)?真想不顧體面的沖上前掰開青櫻的腦子看看里面都裝了些什么東西。
先不提青櫻是滿洲名門貴族的后代,即使是民間的普通人家也應(yīng)該明白,喪禮期間,不得食帶油葷的東西吧?
更何況太后在先帝在世時權(quán)掌后宮位同副后,如今又成了圣母皇太后,成為了天底下身份最尊貴的女人,如今先帝過世,前朝后宮所有人的眼睛都瞄在她身上,這個節(jié)骨眼上青櫻給太后端了碗雞湯過去,這不是逼著太后犯錯誤嗎?
若是讓有心之人傳出去,說小了是青櫻不知禮,說大了還不知道是不是太后不敬先帝有意讓青櫻進(jìn)獻(xiàn)的呢?不論是哪一種,對弘歷的名聲都有著不可磨滅的影響!
瑯?gòu)媒^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
所以她上前一步,想要命青櫻回來,可還沒等她開口,她就看見坐在高座上的太后一個眼神扔過來,那個眼神明顯是警告她讓她不要開口。
于是瑯?gòu)靡呀?jīng)張開的嘴,又悻悻的閉上。
算了,瑯?gòu)眯南耄禾笤诤髮m里待了那么多年,難道還會被一個青櫻給難倒?
而青櫻此時站在太后身邊,完全沒有注意到太后和富察瑯?gòu)秒p雙變了表情,她這會心里還在暗自得意自己的聰慧。
她覺得,自己身為烏拉那拉氏的后代,又曾差點成了弘歷哥哥的嫡福晉,當(dāng)今的太后因為姑母的原因必定視自己為眼中釘肉中刺,說不定今天會怎么難為自己,自己先發(fā)制人,給大家留下一個孝順的好印象,這樣太后也就不好意思再為難她了。
而且,自己的這個舉動也是在有意討好太后,讓太后明白,自己和姑母那種一心想著榮華富貴的女人是不一樣的,只要太后不難為自己,自己也會看在弘歷哥哥的面子上,把太后當(dāng)成親婆母孝順的。
青櫻越復(fù)盤越覺得自己這個計劃真是天衣無縫,所以她還在心里給自己計劃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天衣無縫獻(xiàn)湯給太后局。
看吧,自己只是不想斗,又不是不會斗!
青櫻恭恭敬敬的將雞湯舉過頭頂,等待著太后的夸獎,可太后許久沒有動作,底下的其他人也不敢說話,氣氛一時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中。
青櫻心里漸漸著急起來,因為保持著雞湯舉過頭頂?shù)膭幼?,使得她沒辦法看到太后的表情,而她很快又意識到一個更嚴(yán)重的問題:那就是這碗雞湯實在是太燙了,燙的她的手指都已經(jīng)開始隱隱作痛了。
她在心里忍不住痛罵惢心,真是奴才心思,沒喝過什么好東西,也沒有什么眼色,一盞雞湯罷了,干嘛要還燙著就著急忙慌的放在膳盒里讓自己帶過來?就不能放的溫?zé)嵝﹩幔?/p>
還好惢心不知道青櫻是怎么想的,要不然可真是要冤枉死了。
惢心在裝雞湯的時候,想著給太后呈奉食物的順序肯定是要按照位分的高低來的,福晉、高側(cè)福晉,還有生完永璜后被冊封為側(cè)福晉的富察諸英,等到這三位奉完食物后,才會輪到青櫻,到那個時候,這盞雞湯剛好變得溫?zé)帷?/p>
可哪成想青櫻的腦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樣,直接第一個就端著湯上去了,這哪能不燙???
而太后坐在高座上,冷眼看著底下的青櫻,心里不住的冷笑。
這可真是烏拉那拉氏宜修的好侄女啊,就是這樣的不分尊卑、不懂規(guī)矩。
望著那碗燙的連雞油都蓋不住熱氣的雞湯,太后真想大罵一句:真是沒心肝的東西!宮里剛沒了一個皇帝,你端上來這一碗重油重葷的東西是何居心?!
所以她看都沒看青櫻那碗已經(jīng)舉了半晌的雞湯,而是轉(zhuǎn)過頭,語氣淡淡地問了句:“福晉,你準(zhǔn)備的是什么?”
瑯?gòu)帽揪蛽?dān)心太后會因為青櫻責(zé)罵自己沒有管理好妾室,這會太后突然提到她,倒把她小小的驚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整理好表情,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說:“回皇額娘的話,臣妾準(zhǔn)備的是米粥”
瑯?gòu)眠呎f邊打開膳盒,果然里面放著一碗白粥。
那碗白粥看起來熬的香甜軟糯,散發(fā)著絲絲熱氣。
在瑯?gòu)么蜷_盒蓋后,整個宮殿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米香味。
太后看著進(jìn)退得體的福晉,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后瞥了眼一直被自己冷落在一旁的青櫻。
青櫻這會已經(jīng)被雞湯燙的手指通紅,這個盛著雞湯的瓷碗對她來講就好像是一塊被用來懲罰犯人的烙鐵,燙的她不得不十根手指來回交替著端碗。
可是手指雖痛,卻比不上她的心痛。
她的心里這會委屈極了,她不明白自己都已經(jīng)如此孝順得體了為什么太后還是不領(lǐng)自己的情,她甚至寧可和富察瑯?gòu)瞄e聊都不肯接過自己的好意。
把自己晾在一旁,好似空氣一般,這算是太后給自己的下馬威嗎?
還是說是因為弘歷哥哥對自己一往情深,太后生氣了呢?
兩者相比,她還是覺得后者更有可能。
因為太后想要利用富察氏的權(quán)勢,所以她不得不幫著富察瑯?gòu)谩?/p>
而要想幫著富察瑯?gòu)昧⒆∧_跟,就一定要針對和弘歷哥哥有感情基礎(chǔ)的自己,畢竟自己,才是對富察瑯?gòu)米钣型{的人!
想通了這一點,青櫻覺得太后今天的所有所作所為都說的過去了。
她現(xiàn)在甚至都不委屈了,因為太后越是要幫著富察瑯?gòu)冕槍ψ约海约壕驮揭幨虏惑@,這樣才能狠狠打她們的臉。
所以青櫻將腰板挺得直直的,舉著碗的手抬得更高了,她要用實際行動表明,她青櫻,就像是綻放在寒冬里的梅花一般,是不會被這小小的挫折給打倒的!
太后原本以為有福晉做例,青櫻應(yīng)該能意識到在喪儀期間呈奉這種大油大葷的東西是有多不合禮數(shù)。
若是青櫻知錯,自己也懶得再難為她。畢竟聽說她自入府后不得寵愛,日子也過得挺艱難,自己也實在不忍心再把她怎么著,認(rèn)個錯回去就完了。
可偏偏這青櫻就好像那養(yǎng)在棚里的牛一樣,脾氣倔的更什么似的,太后一個轉(zhuǎn)頭的功夫,只見青櫻舉著碗的手抬得更高了,就差懟到太后臉上了。那一股又鮮又油的味道直沖太后的鼻腔,直達(dá)太后的上顎,聞得太后有點想百分之四十的微吐。
太后掏出帕子趕緊扇了扇,散了散這股味道,然后壓了壓內(nèi)心的煩躁,委婉的開口說:“好好的雞湯,用味重的雞腿相佐,喧賓奪主。”
太后以為這樣說夠明顯了,可這青櫻就跟聽不懂人話一樣,委委屈屈的開口辯解:“臣妾只想要這鮮味,為太后開胃,沒想到,妨了太后用膳,是臣妾的過失。”
喲,此話一出,太后瞬間覺得空氣中多了一絲清新至極的味道。
嘖嘖嘖,這是哪來的一股茶味啊,轉(zhuǎn)頭一看,誒,原來一位綠茶就擱自己旁邊站著呢。
青櫻這話說的,要是自己今天不喝這碗湯,還是自己的不是了。
太后簡直要被氣笑了,她真想問問青櫻:開胃?你自己聞聞你那碗湯里的味有多沖。
所以她毫不客氣的評價道:“兩樣?xùn)|西放在一塊,分了高低主次才好,并在一塊,反而壞了其味道?!?/p>
天地良心,太后這里真的是在教青櫻怎么燉湯。但是青櫻卻從這句話里品出了點別的意思。
她覺得太后這是在警告自己,警告自己如今她已是太后,要和姑母分出高低主次了,以后她太后為尊,姑母為卑。
太后果真今天一定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所以她委委屈屈的癟起嘴,低下頭說:“臣妾知錯”
太后煩躁的皺了皺眉,心想這個青櫻站了大半天可算是說了句中聽的話。
既然已經(jīng)認(rèn)識到錯了那就趕緊下去吧,好讓自己趕緊心平氣和的吃兩口飯。
可惜太后的美好的期望還是落空了。
那股味沖的雞湯味始終縈繞在太后周圍。
太后不解的轉(zhuǎn)頭看向青櫻,結(jié)果差點沒氣的一口氣背過去。
青櫻居然還端著那碗湯站在原地?。。?!
太后這下是真的佩服自己的老對手宜修了,她原以為一切塵埃落定,宜修早已是自己的手下敗將,沒想到她還有青櫻這個秘密武器呢。
她看著青櫻被湯碗燙的通紅的手指,又看了看青櫻那張細(xì)紋橫生的委屈臉,心中大喊佩服啊佩服。
青櫻這是打算道德綁架自己呢?
自己一沒罵她二沒罰她,認(rèn)完錯道完歉趕緊端著碗下去就得了唄,還杵在這干什么呢?
她是打算燙傷自己的手指回去好在弘歷面前撒嬌賣乖嗎?
自己今天本來看在青櫻不得寵的份上也懶得針對她,但是她要是非要撞這個槍口,那就別怪自己無情了。
太后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怎么,青櫻格格這是今天非讓哀家喝了這碗湯才肯罷休是嗎?”
聽著太后的諷刺,青櫻心里愈發(fā)委屈。為什么太后今天一定要為難自己呢?弘歷哥哥為了不落人口實都已經(jīng)冷落了自己許久,怎么太后還是不滿意呢?
但是她也明白,如果要想和弘歷哥哥長相廝守,就必須要給太后留下好印象。
所以她垂著眼眸回答道:“不是的,臣妾只是想讓太后補補身體。”
眼瞧著青櫻還這么執(zhí)迷不悟,太后也是真的沒話說了。
她真想指著青櫻的大腦門子說,我不喝你的湯,一是因為不合禮數(shù),二是因為這個湯聞起來很難喝。不是因為別的什么,這種小事情還不至于上綱上線到和你姑母的恩怨上。
太后本想揮揮手趕緊讓青櫻下去,別在這杵著惹人煩,但是青櫻那一副做作的表情實在讓太后看得不爽。
她望著青櫻手里那碗還冒著熱氣的雞湯,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說了這么大半天的話了,這碗雞湯居然還是燙的!她都不敢想若是自己一開始就接過那碗湯得被燙成什么樣。
這個青櫻果然和她的姑母一樣,還想著害自己嗎?
不過青櫻的手段比起宜修就低級多了,宜修最起碼還能想個什么借刀殺人啊,笑里藏刀啊什么的,青櫻一上來就這么直白,打算用雞湯燙死自己???
太后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已經(jīng)有點怒火攻心了,她似笑非笑地盯著青櫻說
“既然青櫻格格這么體貼哀家,這碗雞湯哀家就賞給你喝了,全當(dāng)是為了獎賞你的一片孝順之心。也不必謝恩了,你就站在這,把這碗雞湯,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