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槨沉重地落入巨大的墓穴，泥土開始被一鍬一鍬地覆蓋上去，象征著這個財富王朝締造者的時代徹底終結(jié)。金玉璃閉了閉眼，壓下心口翻涌的劇痛和空茫。她知道，真正的風(fēng)暴，才剛剛開始。父親臨終那“別信任何人”的警告，如同毒蛇，日夜啃噬著她的心。偌大的金家，表面平靜如深潭，內(nèi)里早已暗流洶涌，只是父親的積威如同巨石，死死壓住了那些隨時可能噴發(fā)的巖漿。
就在巨大的封墓石被幾個壯漢喊著號子緩緩?fù)粕?，即將隔絕陰陽的最后一刻——
“爹——！”
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如同平地驚雷，炸響在肅穆的送葬隊伍后方。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此起彼伏，匯成一片混亂而凄厲的嚎啕。
人群嘩然騷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護衛(wèi)們下意識地按住腰刀，警惕地看向聲音來源。金玉璃猛地睜開眼，眼底最后一點哀傷瞬間凍結(jié)，化為一片冰冷的銳芒。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
視線穿透迷蒙的雨簾和騷動的人群。
只見通往墓地的青石板道上，不知何時涌來了一群人。他們同樣披麻戴孝，白色的麻布粗糙，與金玉璃身上那價值連城的鮫綃形成刺目的對比。這群人，有男有女，年齡參差，最大的看起來約莫三十，最小的似乎才十四五歲。他們臉上涕淚橫流，表情或悲慟欲絕，或憤懣不甘，或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貪婪和興奮。
他們奔跑著，哭喊著，如同撲火的飛蛾，全然不顧周圍護衛(wèi)的阻攔，硬生生沖到了巨大的墓穴前，“噗通”、“噗通”跪倒一片，對著那尚未完全封死的墓穴方向，磕頭如搗蒜。
“爹??！您怎么就這么走了！兒子還沒能見您最后一面啊！”一個身材魁梧、面容粗獷的青年捶胸頓足，嚎得最響。 “爹！女兒不孝！女兒來遲了！”一個身著素衣卻難掩風(fēng)情的女子哭得梨花帶雨。 “爹！爹！您睜開眼看看我們啊！”稚嫩的少年聲音帶著哭腔。
哭聲、喊聲、磕頭聲混雜著雨聲，將原本莊嚴(yán)肅穆的下葬儀式徹底攪成了一鍋混亂的粥。
送葬的金家核心管事、旁支族老、依附的官員商賈們，全都懵了。他們面面相覷，眼神里充滿了驚疑、錯愕和一絲看好戲的興奮。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地聚焦在場地中央唯一站著的、脊背挺得筆直的金玉璃身上。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雨點砸落的噼啪聲和那群不速之客的嚎哭。
金玉璃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冰冷的玉雕。雨水順著她的下頜線不斷滴落。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看著這荒誕而充滿惡意的一幕。
這時，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穿著半舊不新的綢衫，在一群陌生人的簇擁下，小跑著上前幾步。他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悲戚和為難，對著金玉璃，也是對著在場的所有金家核心人物，深深一揖，聲音洪亮，足以讓每個人都聽清：
“大小姐！各位宗親、管事！請恕小人冒昧！小人金福，是老爺生前安置在外宅的總管。這…這幾位，”他側(cè)身，手臂一展，指向跪在地上嚎哭的那群人，語氣沉痛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宣告感，“都是老爺?shù)难}啊！老爺生前…不忍他們流落在外受苦，一直由小人暗中照拂。如今老爺仙逝，按我大夏《承業(yè)律》，‘凡庶出子女，與嫡出同，俱享承產(chǎn)之權(quán)’。老爺走得急，未曾明言，小人斗膽，帶諸位少爺小姐前來送老爺最后一程，也…也請大小姐，給諸位手足一個認(rèn)祖歸宗、依律分產(chǎn)的機會！”
“承業(yè)律”三個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在場每一個金家人的心里，也扎在了金玉璃的神經(jīng)上。
大夏立國之初，為籠絡(luò)人心、鼓勵生育，確有此律。但數(shù)百年來，真正能以此律撼動豪族嫡系繼承權(quán)的庶子庶女，鳳毛麟角，往往需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扇缃瘢鹑f山死了！金家這富可敵國的家產(chǎn)，足以讓任何律法條文變成最鋒利的武器！
金福的話，無異于在油鍋里潑進了一瓢滾水。
“什么？庶出？老爺竟有這么多…？” “《承業(yè)律》…天哪！這…這金家的天要變了！” “大小姐…這可如何是好？” “哼，我就說金萬山那老狐貍，怎么可能只留一個女兒？原來后手在這兒呢！” “這下有熱鬧看了！十八個！整整十八個來分家產(chǎn)！金玉璃還能剩多少？”
議論聲如同嗡嗡作響的蜂群，瞬間淹沒了雨聲。有震驚，有同情，有擔(dān)憂，但更多的，是赤裸裸的幸災(zāi)樂禍和貪婪的算計。那些跪在地上的“手足”們，此刻也紛紛抬起淚眼，目光復(fù)雜地看向金玉璃——有畏懼，有試探，有怨毒，也有毫不掩飾的覬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