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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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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慧又把《蓮花樓》最后一集的進度條拉了回去。

宿舍里的臺燈亮著暖黃的光,屏幕上江南的雨絲斜斜地織著,打在那艘孤零零的蓮花樓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李相夷——不,那時他已經(jīng)很少再用這個名字了,江湖人都叫他李蓮花——正坐在窗邊的竹椅上,手里捏著一枚磨得發(fā)亮的玉佩。玉佩上刻著個“夷”字,邊角早就被摩挲得圓潤,像他這些年被歲月磨平的棱角。

鏡頭慢慢推近,能看見他袖口滲出的深色水漬,那是咳出來的血。

他卻像沒察覺似的,只是望著雨里飄搖的荷葉,嘴角甚至還掛著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電腦屏幕下方的彈幕刷得飛快,“太刀了”“不敢看第二遍”的字眼密密麻麻,易慧的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砸在筆記本觸控板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光影。

這是她第十三次刷到結(jié)局。

桌角堆著剛復(fù)習(xí)完的專業(yè)書,上面還壓著本翻得卷邊的《蓮花樓》原著,書頁間夾著的便利貼寫滿批注,最顯眼的一張上畫著個哭臉,旁邊標著“此處李相夷必是強撐,心疼死了”。

她第一次知道這個名字,是在大一的選修課上。

那天老師在講臺上念著枯燥的理論,窗外飄著細雨,她偷偷點開室友分享的《蓮花樓》劇集,本想打發(fā)時間,卻沒料到一腳踏進去,就再也沒能走出來。

劇里的李相夷,十七歲創(chuàng)立四顧門,二十歲成了江湖公認的“天下第一”。

白衣勝雪,劍眉星目,騎著叫“踏雪”的白馬掠過街頭時,能讓整條街的姑娘都紅了臉。書里寫他“一劍揮出,可斷流云”,寫他在金鑾殿上與皇帝對弈,棋風(fēng)凌厲如他的劍,寫他帶著四顧門弟子蕩平黑風(fēng)寨,歸來時衣襟沾著血,卻笑得比朝陽還亮。

易慧那時總對著屏幕傻笑:“這才是少年意氣啊?!?/p>

可看到后來,她開始在深夜的宿舍里偷偷抹眼淚。

東海一戰(zhàn),李相夷與笛飛聲打得天昏地暗,最終雙雙墜海。再出現(xiàn)時,他改名叫李蓮花,騎著一頭瘸腿的老黃牛,背著破舊的藥箱,走街串巷給人看些頭疼腦熱的小病。昔日能斷流云的“相夷太劍”被鎖進箱子底,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生銹的菜刀。

易慧最受不了他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被昔日部下當眾羞辱“不過是個江湖騙子”,他笑著拱手認錯;被人搶了好不容易賺來的幾文藥錢,他搖搖頭說“算了”;毒發(fā)時疼得蜷縮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卻在有人路過時立刻坐直了,擺手說“沒事,老毛病”。

“你明明在乎的。”她對著屏幕里那個清瘦的背影小聲說,生怕吵醒熟睡的室友,“你在乎四顧門的名聲,在乎師兄的仇,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的死活,怎么就不在乎在乎你自己呢?”

她開始瘋狂地搜集關(guān)于他的一切。

把原著小說里所有提到“李相夷”的段落標出來,反復(fù)琢磨他的心理;在超話里和同好們討論“如果李相夷拿到忘川花會怎樣”,爭得面紅耳赤也不肯罷休;甚至在圖書館借來《本草綱目》,對著那些生僻的藥名喃喃自語,幻想自己能配出解碧茶之毒的方子。

朋友李霸總笑話她:“易慧,你這是把李相夷當專業(yè)課研究呢?期末考有這勁頭,績點早上去了。”

易慧卻認真地反駁:“他值得啊。你看他明明可以不管江湖事,卻還是拖著病體去破那些案子;明明有機會拿到忘川花解毒,卻因為那花能救更多人,就拱手讓給了別人。他從來都沒為自己活過?!?/p>

她說著說著就紅了眼。她想起劇里有個細節(jié),李蓮花的藥箱底層藏著一塊沒吃完的桂花糕。那是很多年前,他還叫李相夷的時候,師兄給他買的。糕點早就硬得像石頭,他卻一直帶在身邊。

原來那些被他刻意藏起來的過去,從來都沒真正放下過。

為了離這個“角色”再近一點,易慧做了很多在室友看來“莫名其妙”的事。

她在選修課里選了《農(nóng)業(yè)基礎(chǔ)概論》,筆記本上記滿了“黏土適合種水稻”“沙土地種花生收成好”之類的話,被李霸笑“提前為退休生活做準備”,她卻只是笑:“萬一以后用得上呢?”

她還在宿舍的小電鍋里偷偷學(xué)做飯。劇里的李蓮花廚藝很差,總吃冷掉的饅頭,易慧看著就心疼。

她對著菜譜練了一個月,終于能做出像樣的粥和小菜,每次做好,都端到電腦前,對著屏幕里的李相夷說:“你看,這個熱乎的好吃吧?”

最傻的是那次班級組織去城郊寺廟研學(xué)。同學(xué)們都在忙著拍古建筑、記筆記,易慧卻在佛像前站了很久,雙手合十,閉著眼睛認認真真地許愿:“我不想要求什么,就想讓李相夷好好活著。不用再當天下第一,不用再管江湖事,就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種種地,曬曬太陽,吃口熱飯……哪怕讓我去陪他種一天地也行啊?!?/p>

旁邊的李霸聽見了,打趣道:“易慧,你這是入戲太深了,他就是個電視劇角色而已。”

易慧沒反駁。她知道李相夷是虛構(gòu)的,是編劇筆下的人物,是演員演出來的故事。可那些深夜里為他掉的眼淚是真的,看到他笑時心里的暖意是真的,希望他能有個好結(jié)局的執(zhí)念,也是真的。

那天晚上,宿舍熄了燈,易慧躲在床簾里,借著電腦屏幕的光再看最后一集。李相夷解決了最后一樁江湖紛爭,獨自一人回到蓮花樓。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慢慢走上樓,給自己倒了杯茶。茶剛碰到嘴唇,就猛地咳嗽起來,鮮紅的血滴在白瓷杯沿上,像綻開了一朵凄厲的花。

他卻只是平靜地擦掉血跡,對著空無一人的船艙笑了笑,輕聲說:“都結(jié)束了?!?/p>

然后鏡頭慢慢拉遠,蓮花樓隨著水流漂向遠方,遠處的天空開始泛白,像是要天亮了,卻再也沒有光照到他身上。

劇終的字幕滾了上來,易慧卻盯著那片空蕩蕩的水面,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多希望此刻能有人推開門,遞給他一塊熱乎的糕點,告訴他“別一個人扛著”;多希望他能有個機會,嘗嘗她在小電鍋里煮的粥,看看她筆記本上記的種田知識;多希望他能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在為他的結(jié)局難過,在盼著他能好好活著。

“李相夷,”她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屏幕上那個模糊的身影,聲音哽咽,“如果真的有下輩子……不,不用下輩子,就現(xiàn)在,讓我?guī)蛶湍愫貌缓???/p>

話音剛落,電腦屏幕突然閃了一下,發(fā)出刺眼的白光。易慧下意識地閉上眼,只覺得一股強大的吸力從屏幕里傳來,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卷進去。

她的心跳得飛快,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

“難道……真的要實現(xiàn)了?”

下一秒,失重感傳來,她像墜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意識在黑暗里漸漸模糊。在徹底失去知覺前,她仿佛聽見了風(fēng)吹過竹林的聲音,還有一個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熟悉的咳嗽聲。

那聲音,像極了劇里李相夷毒發(fā)時的樣子。

易慧猛地想睜開眼,可眼皮重得像黏在了一起。她在心里拼命喊著那個名字:“李相夷?是你嗎?”

回答她的,只有越來越沉的黑暗,和耳邊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


更新時間:2025-07-19 20:4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