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濕布變成了裹尸布，勒得陳石頭連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都停了。只有心臟還在胸腔里微弱地撞著，像只困在爛泥里的蛤蟆，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全身崩裂的痛。那股被他強(qiáng)行引入體內(nèi)的陰煞濁氣，污穢滾燙，在他破爛的經(jīng)脈里橫沖直撞，像燒紅的鐵水澆灌在朽木上，滋滋作響。所過之處，生機(jī)寸寸斷絕。
“呃……”他想咳，喉嚨里只涌上帶著灰敗碎末的血沫，腥甜堵在嗓子眼。皮膚迅速失去最后一點(diǎn)光澤，浮起一層死灰，像蒙了層厚厚的、擦不掉的臟雪。皮下的筋肉肉眼可見地萎縮下去，緊緊包裹著嶙峋的骨頭架子。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體深處——那塊布滿蛛網(wǎng)裂痕、由劣質(zhì)砂礫勉強(qiáng)粘成的“末等礫骨”，在濁氣的沖刷下，正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嘎吱…嘎吱…”
細(xì)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仿佛就在他骨頭縫里響。礫骨上的裂痕在無聲地?cái)U(kuò)大，細(xì)碎的灰白色粉末，正從那些裂痕里簌簌剝落。不是燃燒，是風(fēng)化，是朽壞。這具殘軀，連當(dāng)柴燒的資格都沒有。濁氣不是燃料，是加速它徹底瓦解的毒劑。
“末等礫骨！哈哈！真他娘的開眼了！傳說中的‘末等礫骨’！”面具人刺耳的狂笑在狹小的空間里撞來撞去，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子，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幸災(zāi)樂禍。他像是看了一場頂頂滑稽的猴戲，所有的貪婪和殺意，此刻都化作了純粹的、居高臨下的輕蔑。“蝕骨魔尊的《礫身訣》都點(diǎn)不燃你這灘爛泥！連最低賤的煞氣都扛不住，還想翻身？老天爺都在看笑話！你這身賤骨頭，給魔尊他老人家墊腳都嫌硌得慌！”
笑聲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jìn)陳石頭瀕臨潰散的耳朵里。他蜷縮在地上，身體因?yàn)閯⊥春褪Э氐臐釟舛⑽⒊榇?，像一條離了水又被踩了幾腳的魚在最后的彈動。每一次抽搐，都加速著礫骨的崩解。他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快耗盡了，只能透過模糊的、蒙著灰翳的視線，看到面具人那慘白無面的臉孔轉(zhuǎn)向他，冰冷的視線像刮骨的刀，掃過他胸口因護(hù)主而黯淡無光、顯得灰撲撲的古荒骨，又落在他腰間綠光徹底萎靡、如同受驚毒蛇般微微顫動的翠玉小像上。
“爛泥就該爛在地底?！泵婢呷松硢〉穆曇衾飵е环N拂去塵埃般的輕描淡寫，仿佛在處理一件早已注定的垃圾?！斑@些東西，”他枯瘦如柴、戴著漆黑皮手套的手隨意地指了指古荒骨和惑心玉，語氣里的不屑濃得能滴出水，“不是你這種天生爛泥配碰的。”
話音未落，面具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晃。
快！
快到陳石頭僅存的意識只捕捉到一道深灰色的殘影掠過！
那只枯瘦戴著手套的手，帶著一股陰冷的勁風(fēng)，如同捕食的鷹爪，沒有絲毫憐憫，更不帶半分煙火氣，精準(zhǔn)、冷酷地抓向他胸口暴露的古荒骨和腰間緊貼的惑心玉！
絕望是什么？
不是無底的深淵，是路就在腳下，而你連抬起腳趾的力氣都沒有。是看著希望變成嘲弄，看著掙扎變成徒勞。陳石頭殘存的那點(diǎn)微光，在面具人抓來的手影下，噗地一聲，徹底熄滅了。修仙？長生？那鏡花水月般的幻夢，在他試圖抓住那禁忌魔功的瞬間，便已被這具“末等礫骨”的天賦，碾成了比礦洞里的粉塵還要卑微的虛無。他甚至……連做一塊修仙路邊的墊腳石都不夠格。不夠硬。
“嘶啦——！”
一聲布帛撕裂的輕響。
那只枯爪般的手，毫無阻礙地扯下了陳石頭胸前緊貼皮肉、被血浸透的破布包！那塊散發(fā)著古老蒼茫氣息、此刻卻黯淡無光的骨片，被輕易地抓在了皮手套里。入手沉重微溫，帶著一種奇異的排斥感。
緊接著，手指如電，摳向陳石頭腰間的翠玉小像！冰冷滑膩的觸感傳來，玉像在他指尖劇烈地一顫，萎靡的綠光驟然急促閃爍，像是在恐懼，又像是在抗拒這新的接觸，一股混亂、貪婪又夾雜著怨毒的氣息微弱地散逸出來。
面具人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帶著滿足的冷哼。兩件東西入手，他看也沒看地上那個正迅速化為灰敗人形的陳石頭，仿佛那真的只是一灘需要清掃的爛泥。他枯瘦的手指以一種奇特的韻律，快速在古荒骨和惑心玉上拂過，指尖縈繞著一層慘白的光暈。那光暈如同冰冷的鎖鏈，瞬間纏繞上去，壓制住了兩件物品本身的微弱反應(yīng)。古荒骨最后一點(diǎn)蒼茫氣息被徹底鎖死，惑心玉混亂的綠光也完全沉寂下去，變成兩塊死氣沉沉的石頭。
他將這兩件剛剛到手的“機(jī)緣”隨意地塞進(jìn)自己腰間的儲物囊，動作流暢自然，如同收拾兩件不值一提的雜物。
做完這一切，面具人甚至沒有回頭。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向了洞壁上那塊散發(fā)著不祥灰白熒光的魔功石刻。那扭曲嚎叫的人形輪廓，那密密麻麻蠕動如活物的蝌蚪邪文，此刻在他眼中，是比地上那灘爛泥珍貴萬倍的寶藏，是他通往力量頂峰的階梯。
“蝕骨魔尊……《礫身訣》……”他沙啞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狂熱，如同朝圣的信徒終于觸摸到了神跡。他上前一步，枯瘦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輕輕撫摸著石刻上冰冷粗糙的刻痕。慘白無面的面具下，仿佛能感受到他貪婪而專注的凝視。他湊得更近了，幾乎要將臉貼在那灰白的光芒上，嘴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急促的咕噥聲，像是在解讀，又像是在強(qiáng)行記憶那些邪異的符文。
陳石頭被徹底遺忘了。
身體像一塊被丟進(jìn)酸液的朽木，正在無聲地消融。陰煞濁氣還在體內(nèi)肆虐，每一次沖刷，都帶走一分活氣，崩落一片“礫骨”的碎屑。皮膚徹底失去了彈性，緊緊包裹著正在萎縮枯敗的內(nèi)里，呈現(xiàn)出一種死寂的灰白。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的沙漏，正以驚人的速度漏向盡頭。意識像風(fēng)中殘燭，明滅不定，被無盡的冰冷和劇痛撕扯。
他努力想睜大眼睛，想最后看清那個奪走他一切、將他踩入爛泥的身影。視野卻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不斷滴落灰水的污垢，越來越模糊。只能隱約看到一個深灰色的背影，像一塊冰冷的墓碑，矗立在不遠(yuǎn)處那灰白的光源前，貪婪地吮吸著那邪異的光。
那灰白的光……是《礫身訣》。那條他拼死想要抓住、卻因這“末等礫骨”而瞬間將他徹底摧毀的邪路。此刻，它成了別人的通天梯。諷刺像冰冷的刀子，攪動著殘存的意識。
喉嚨里堵滿了腥甜的灰敗之物，連咳都咳不出來。身體深處，那點(diǎn)源自礦工血脈深處、支撐著他爬出尸堆、逃過水怪、攀上絕壁的不屈本能，還在微弱地跳動。像礦道深處一盞將熄的油燈，在無邊的黑暗和冰冷中，徒勞地想要散發(fā)出最后一點(diǎn)光和熱。它驅(qū)使著僅存的一點(diǎn)神經(jīng)，試圖讓手指動一動，哪怕只是勾起一塊冰冷的碎石，砸向那個背影。
然而，回應(yīng)這最后掙扎的，是更劇烈的、源自天賦根基的崩解劇痛！那點(diǎn)不屈的火苗，在這“末等礫骨”的絕對桎梏下，非但沒有燃起，反而像投入冰水中的火星，發(fā)出“嗤”的一聲輕響，迅速暗淡、熄滅。
連拼命的本錢，都被這身爛骨頭抽干了。
冰冷的絕望，比這洞窟深處的陰寒更甚萬倍，終于徹底淹沒了他殘存的意識。視野徹底沉入黑暗，連那點(diǎn)灰白的光也看不見了。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合攏。身體最后一絲微弱的抽搐也停止了。
最后一絲飄忽的感知，是身體下方冰冷滑膩的苔蘚，和空氣中濃得令人窒息的腐朽腥氣。還有……似乎有一縷極其微弱、帶著死亡氣息的陰風(fēng)，正從某個更深、更黑暗的縫隙里，幽幽地吹拂在他迅速失去溫度、覆滿死灰的臉頰上。
面具人依舊背對著他，枯指在石刻上緩緩移動，沉浸在魔功的奧秘之中，對身后那灘徹底沉寂下去的“爛泥”再無半分興趣。陳石頭那殘破、灰敗、正無聲崩解的身體，像一塊真正的爛泥，癱在冰冷的洞底，等待著被這無盡的黑暗和污濁徹底吞噬、同化。連一絲漣漪，都不會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