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你再說一次!”
漢子大叫一聲,一下子眾人的注意力又轉移到她身上。畢竟她昨天剛一回來,就在鐵公雞身上拔了不少毛,還頗受里正照應,因此村里人對她的好奇也不少。
臺上的扶三姑娘顯然也聽到這個惱火的聲音,下意識看向這邊,和人群中的景明遙遙相望。
好似沉默的竹因風微動,葉子朝這邊吹動的一剎那,景明便無端生出一種使命感。
一定要把她從這些人的議論聲中帶出去,讓她站在屬于自己的竹林之中,再也不與這些蠢人為伍。
清瘦的景明站在一眾壯碩的男人之中略顯單薄,但卻比任意一個男人都讓扶三姑娘更覺得安心。
她忽然覺得,女扮男裝的景明獨自在外這么多年,還攢了那么多銀子,一定比她還要不容易。
景明知道她在看自己,對身邊那頭憤怒的驢沒什么理會的興趣,唇角微勾,拍了拍自己放著錢袋的地方,示意她帶了銀兩來,不會爽約。
扶三姑娘看懂了她的暗示,不安被撫平些許,遠遠朝她頷首,唇角也翹起一點點。
這會兒功夫里正和陳英也擠到人堆里,一把拉住景明的胳膊,低聲在她耳邊囑咐。
“一會兒你伯娘讓你先選,你可任意選個粗壯些的,好做活。”
他臉上擠著“不用謝我”的得意,景明低笑,朝他點點頭:“大伯放心,我一定選個鐘意的?!?/p>
“好!那去吧!”里正拍拍她的肩,景明便抬步朝臺上走。
“你給我站?。》讲帕R了我,想這么容易就走?!”
一聲粗吼在景明身后響起,是那頭憤怒的驢,現(xiàn)在變成憤怒想討要說法的驢。
人群中一婦人嬉笑:“這王柱子今年也到了婚配年紀不成?如此虎背熊腰的,一個人便能做田里的活,還娶妻做什么?”
“你懂什么,王柱子年輕力壯,正是火氣旺的時候,不娶個妻可怎么行!”
眾人哄笑,被以奇怪角度恭維的王柱子臉上顯出得意的神情,瞥見走在自己前邊的景明,目露不屑。
“跪下磕幾個頭,老子今兒可以不讓你哭得太難看!”
他狂妄的敵意令景明不爽:“你嘴臭得像吃了屎,還讓我道歉?還真沒聽說過人給茅坑道歉的呢。”
王柱子被罵得臉紅成豬肝,低罵一聲大步上前,大巴掌朝著景明就招呼過去:“媽的你真是欠收拾!”
景明并未躲避,扶三姑娘看在眼里有些憂心。實在是兩人的體型太過懸殊,那人幾乎被王柱子提起來都不費力,萬一挨了打還不得飄出去?
眾人都覺得有熱鬧看,抻長了脖子瞧,里正趕忙喊住:“王柱子!你快住手!”
王柱子正生著氣,哪還聽得進去別人說什么?
但他沒想到的是,景明忽然抬起一側手臂,居然就那么把他的手腕握住,然后他使再大的力氣也動不了了!
這會兒趕過來的徐燕和景龍也瞧見里頭的熱鬧,因為昨天的氣還記恨著,冷笑一聲:
“景明挑釁在先,吃點教訓也是應該的!”
“是啊!”
里正狠狠瞪他們一眼:“那可是你親兄弟!你說這話不怕雷公把你牙打掉!”
“親兄弟?我們可沒有這樣的兄弟!”徐燕翻了個白眼,看熱鬧不嫌事大,“王柱子今兒怎么脾氣如此好,還不把景明扔到一邊去!”
“哈哈哈,王柱子這是在新媳婦面前收斂著呢!”
眾人的哄笑聲令扶三姑娘更加擔心,甚至不自覺地朝前邁了兩步,偏景明不為所動,仍舊掛著戲謔的笑容站在那兒。
而事實上也只有她和王柱子知道,并非是王柱子收斂,而是他根本就掀不動景明。
雖然景明清瘦的手攥在他手腕上,看似沒什么影響,實則王柱子強忍著才沒喊出聲。
好疼!
手腕子像要被捏碎了似的那般疼!
景明不愿才來就出大風頭,因此只是捏著他的手腕,并未讓他下不來臺。
“還不松手么?”
王柱子再也忍不住,趕忙松了手,景明也隨即松了手,如無事發(fā)生一般,然后勾了下唇角,慢悠悠走上臺子。
王柱子驚疑不定地看著她,沒敢再說什么,跟在她身后也慢騰騰走上去。
原以為會有一場熱鬧,結果這兩人卻都一聲不吭松了手,眾人覺得納悶,唯獨里正和扶三姑娘松了口氣。
里正推推妻子:“快快快開始吧,別再鬧出什么岔子來!”
陳英趕忙應了一聲,快步走上臺子。
“咱們還是老規(guī)矩,臺銀給的多的先選。這幾人之中景明給得最多,因此今年的配闔日由景明先選妻!”
臺銀便是這些男子上臺繳納的銀兩,有幾文錢到幾兩銀子不等,沒有限制,只看這幾人之中誰給得最多,便誰先選。
以往對面的姑娘們體型都差不多,因此先后無所謂,可今日一看居然又有那個扶三姑娘,眾人這才開始后悔沒多放幾文錢。
若是自己輪到最后,是絕對不能選扶三姑娘的。
可不選吧,又間接得罪了扶林,日后有個頭疼腦熱,尋他討一副藥免不了被他坑幾文錢!
眾人的臉上都露出懊惱的表情,探頭探腦地數(shù)自己的序號,生怕排在最后。
景明看了一眼對面的八個姑娘,清瘦的扶三姑娘在其余七人中間一站,仿佛只是個填空的一般,或許哪陣風刮得大些,她便被吹走了也說不定。
看來娶她過門之后,要多給她吃些好的,補補身體才是。
“要是姑娘家里這邊沒什么其他要求,那我們現(xiàn)在就開始吧!景明你……”
“慢著!”劉桂趕忙拍拍臺子,“要娶三丫頭的,聘禮起碼要高出十五兩銀子!”
眾人已經(jīng)對她這操作不驚訝了,徐燕聞言甚至笑出聲:“扶大嬸子,這回不要二十兩,改成十五兩了?”
眾人因她這諷刺的話哄堂大笑,劉桂自覺顏面發(fā)熱,仍繃著一口氣:“三丫頭這姿容賣到城里也要十幾兩呢,十五兩還貴?出不起錢就不嫁!”
扶財聞言得意道:“要我說你們也別看了,三丫頭——快些下來,跟我回家吧!我出十五兩銀!”
這句話把景明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她先打量一眼那個拍著臺子喊的劉桂,又看看那個呲著一口黃牙滿臉猥瑣的扶財,對扶三姑娘昨晚尋短見的緣由了解得更深了一層。
很難想象誰身上疊了這樣的 buff還有求生欲,換她她也吊死算了。
而此刻的扶三姑娘已經(jīng)手都摳在一起,她咬著頰內的軟肉,望著景明的眼睛已經(jīng)急出許多淚意。
景明,想必你也看出了我的處境,當真愿意救我么?
“呵,十五兩?!标愑琢藙⒐鹨谎郏D時明白這是昨晚自己走后,他們又聯(lián)系了扶財,所以才忽然反悔又要十五兩,一時對這家人更沒好感。
“景明你選吧?!?/p>
景明回過神,沒多猶豫,看向淚眼盈盈望著她的扶三姑娘:“我選扶三姑娘。”
一語落地,可算是炸開了鍋。
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景明,有驚訝,有嘲諷,還有幸災樂禍的。
吵鬧的人群一時間徹底安靜,幾秒之后又陸陸續(xù)續(xù)響起許多譏誚的聲音。
陳英才回過神,急了:“你!你再想想!莫要這么沖動!”
扶三姑娘的手緊緊攥著,此刻卻不覺得疼了,心跳聲咚咚咚震得耳朵都不舒服,呼吸也愈發(fā)急促。
她真的說了選我!
她幾乎喜極而泣,強忍著歡欣的情緒,嬌軀的顫抖仍舊將她的激烈心情略作表述。
景明露出一個安撫意味的笑:“嗯,伯娘,我就要扶三姑娘?!?/p>
“那也不是你說了算!”劉桂急得都跑到臺子上來,“要娶三丫頭,最起碼要十六兩!”
臺下的扶財一聽就變了臉——好啊,合著你們兩口子是拿老子當備選呢,還臨時要上價了!
“景明窮的要死,哪來的錢出十六兩!”徐燕譏誚一笑,“別是在外頭久了,學人家有錢人養(yǎng)小妾,卻出不起銀子來,惹人笑話吧!”
景龍也隨聲附和:“景明快下來吧你!就你那窮酸樣,怕是一兩銀子的聘禮也出不起!”
景明瞥他們一眼,并未理會,徑直從懷里取出錢袋:“十六兩可以?!?/p>
那鼓囊囊的錢袋子就算裝了堆石頭也得好大一堆,更何況他如此自信,想必一定是銀子!!
簡短的話卻仿佛變成了無限長的繩子,將剛剛還在哄笑著看熱鬧的人們的嘴都捆得結結實實,誰都笑不出來了。
“這景明……怕不是腦子進水了吧?”
“就是,十六兩!都能娶兩個了,做什么要那個扶三姑娘?!”
議論聲并未影響到景明,卻叫里正心慌不已。他急得直拍大腿,也沖上臺子把景明的錢袋一把攥?。骸熬懊鳎∵@可使不得!”
你自己本身就小身板瘦的和菜板子一樣,不娶個粗壯些的女人,偏要那個比你還瘦弱的扶三姑娘,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兩個人可真是如景龍所說,一畝地種不完便要累死了!
陳英也趕緊勸:“是?。∈鶅?!可不能如此隨便決定!”
“你們這是什么意思!”劉桂一見他們攔著急了,“三丫頭賣到哪不是十幾兩,你們倒是充熱心腸攔什么!”
陳英早看她不順眼,聞言也不相讓:“三姑娘身子如此孱弱,若是被景明娶回家,豈不是兩人連種田都種不了了?!你安的什么心!”
扶三姑娘已經(jīng)開始咬著下唇,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不會那么順利,十六兩銀子是她攢了這么多年才攢下來的,對景明來說也不是小數(shù)目,很可能是她的全部家底。
若是……若是她因此違約,自己也無法怪她的。
陳嬸嬸說的不錯,她們在一起,田都種不了,還怎么過生活。
見她低下頭,失落的神色好似一塊石頭壓在景明心上,她不能再聽別人說什么了,扶三姑娘也不能再聽別人說一句反對的話了,于是她更加斬釘截鐵。
“大伯,伯娘,我知道你們是為我考慮,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就要扶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