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要辦菊花宴的消息傳遍了園子。賈母說要熱鬧些,讓寶玉帶著姐妹們排一出《牡丹亭》,到時候唱給來赴宴的太太小姐們聽。
黛玉原不想摻和,怎奈史湘云拉著她不放:“林姐姐就去嘛,你扮杜麗娘最好看!”
“要去你去。”黛玉往竹椅上一靠,手里翻著棋譜,“我這身子,哪禁得住穿那戲服折騰?!?/p>
正說著,少年從外面進來,手里拿著串糖葫蘆,遞到黛玉面前:“剛在街角買的,酸的。”
黛玉咬了一顆,酸得瞇起眼,卻覺得神清氣爽:“哪來的錢?”
“我?guī)蛷N房劈了柴,張媽媽給的?!鄙倌暝谒磉呑?,拿起顆糖葫蘆自己吃了,“方才看見那姓薛的在戲班子里指手畫腳,說要改《牡丹亭》的詞?!?/p>
“改詞?”黛玉皺起眉,“《牡丹亭》的詞是湯顯祖寫的,她也敢改?”
“可不是?!鄙倌杲乐介八f‘花面交相映’太艷,要改成‘淑氣滿庭院’。我聽著都牙酸?!?/p>
黛玉“嗤”地笑出聲:“她也就這點能耐了。前兒把《長恨歌》里的‘天生麗質難自棄’改成‘端莊嫻雅眾人欽’,還說這樣才合規(guī)矩?!?/p>
“要我說,不如別排了。”少年把糖葫蘆遞到她嘴邊,“我?guī)闳ズ笊教网B窩,比看戲有意思?!?/p>
“沒正經(jīng)?!摈煊穸汩_他的手,卻把剩下的糖葫蘆都拿過來,“不過她要改詞,我倒要去瞧瞧??偛荒茏尯煤靡怀鰬?,被她改成了勸善書?!?/p>
到了排戲的梨香院,果然見寶釵正拿著戲本和戲班師傅說話。見黛玉進來,她笑道:“林妹妹來了?我正說這詞有些俗,改改才好?!?/p>
黛玉走到案邊拿起戲本,指著“花面交相映”那行:“寶姐姐覺得這字俗?那李太白寫‘云想衣裳花想容’,是不是也該改成‘云想素衣花想德’?”
寶釵臉上的笑僵了僵:“妹妹又取笑我。我不過是想著,來赴宴的有長輩,太艷的詞怕不妥?!?/p>
“長輩們年輕時,哪個沒讀過《牡丹亭》?”黛玉放下戲本,語氣輕卻利,“若真要改,不如把‘原來姹紫嫣紅開遍’改成‘須知節(jié)儉是良訓’,再把‘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改成‘應惜物力莫鋪張’,倒合了寶姐姐的心意?!?/p>
周圍的丫頭們都低下頭,捂著嘴偷笑。湘云湊到黛玉耳邊:“林姐姐懟得好!前日她還說我穿的紅裙子太扎眼,讓我換素色的呢?!?/p>
少年在一旁聽得樂,伸手給黛玉遞了塊桂花糕——是他早上偷偷去廚房拿的,知道她愛吃這個。
寶玉忙打圓場:“林妹妹快別逗寶姐姐了。其實不改也使得,咱們自家姐妹看,沒那么多講究?!?/p>
“就是自家姐妹才不該改?!摈煊褚Я丝诠鸹ǜ猓叭暨B句‘花面交相映’都聽不得,還算什么知己?”她說著,眼角往少年那邊瞥了瞥,卻見他正盯著戲班子里的花槍看,眼里閃著光。
排戲時,寶玉要扮柳夢梅,湘云搶著扮春香,寶釵便說自己扮杜母。輪到黛玉,她卻搖頭:“我做個看客就好。”
剛坐下沒多久,就見戲班的武生耍起了花槍。那槍在他手里轉得如車輪,引得眾人喝彩。少年忽然站起來:“這槍法不對。”
眾人都愣住了。那武生是京城里有名的角兒,聽他這么說,臉沉了沉:“小哥有何高見?”
“高見沒有?!鄙倌曜叩綀鲋?,“你這槍看著花哨,實則發(fā)力不對。若遇著真打,三招就得被人繳了械?!?/p>
武生哪里肯服,把槍往地上一頓:“敢請小哥賜教?”
“賜教不敢。”少年撿起地上的木槍,掂了掂,“我給你演個簡單的。”話音剛落,木槍突然在他手里轉起來,快得只剩殘影。他時而如猛虎下山,時而如靈猴躍澗,最后一槍刺向旁邊的柱子,槍尖竟沒入木中寸許。
眾人都看呆了。寶玉拍手道:“孫小哥這槍法,比戲文里的還厲害!”
武生漲紅了臉,對著少年拱手:“小哥受教了?!?/p>
少年把木槍扔還給他,走到黛玉身邊坐下,見她盯著自己,撓了撓頭:“獻丑了?!?/p>
“你倒真會些本事?!摈煊竦穆曇衾飵еσ猓爸皇莿e總這么莽撞,萬一傷了人怎么辦?”
“傷不了。”少年湊近她,“我心里有數(shù)。再說,有俺老孫在,誰也傷不了你?!?/p>
這話聲音不大,卻像顆石子投進黛玉心里,漾開圈圈漣漪。她低下頭,假裝看手里的帕子,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
寶釵看著他們湊在一處說話,手里的戲本捏得發(fā)皺。鶯兒在她耳邊低聲說:“姑娘,這孫小哥看著不一般,怕是留不得?!?/p>
寶釵沒說話,只是望著少年腰間的金箍——那東西在陽光下閃著光,看著竟有些眼熟,像在哪本古書上見過。
排戲散后,少年拉著黛玉往回走。路過沁芳閘時,見水里飄著片紅葉,他伸手撈起來,在上面寫了個字,遞給黛玉。
紅葉上是個歪歪扭扭的“猴”字。黛玉笑著把葉子放進袖袋:“字寫得比螃蟹爬還難看?!?/p>
“那你還收著?”少年挑眉。
“留著給紫鵑當笑話說?!摈煊窦涌炷_步,卻沒發(fā)現(xiàn)袖袋里的紅葉,正挨著那顆瑩白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