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
月光如水,透過窗欞,在偏殿的青石地板上灑下斑駁的銀輝。
墨弦依舊盤膝而坐,心神完全沉浸在對體內(nèi)那條“聲脈”的探索之中。他發(fā)現(xiàn),這條經(jīng)脈與傳統(tǒng)修仙者認(rèn)知中的十二正經(jīng)、奇經(jīng)八脈完全不同,它更像是一根中空的、可以共鳴的“弦”,貫穿了他的整個身軀,一端連接著他的耳竅,另一端則延伸向神魂深處。
他嘗試著將體內(nèi)那縷微弱的音元,化作不同頻率的振動,在這根“弦”上彈奏。每一種頻率,都會引起他身體不同部位的細(xì)微共鳴。
“原來如此……”墨弦若有所悟,“我的身體,本身就是第一件樂器?!?/p>
就在他沉浸于這種奇妙的內(nèi)視與探索中時。
“吱呀——”
偏殿那扇本已關(guān)好的木門,被一股輕微的力道,悄無聲息地推開了。
三道身影,如同黑夜中的貍貓,踮著腳尖,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閃身進(jìn)入了殿內(nèi)。
為首的,正是那個對墨弦恨之入骨的高個弟子,趙虎。他身后,還跟著兩名平日里與他交好的外門弟子,一個身材壯碩如牛,另一個則尖嘴猴腮,眼神里透著一股機(jī)靈與狡黠。
“虎哥,就是他?”壯碩弟子壓低了聲音,看著那個盤膝而坐、一動不動的背影,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廢話!不是他還能是誰!”趙虎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他從懷中,再次摸出了一張符箓,正是那張灰色的“無聲符箓”。
尖嘴猴腮的弟子嘿嘿一笑,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蚊蚋:“虎哥這手準(zhǔn)備得真是周全。我聽說這瞎子邪門得很,全靠耳朵聽聲辨位。用了這張從黑市上淘來的寶貝‘靜音符’,讓他瞬間變成又瞎又聾的廢物,到時候還不是任我們宰割?”
“少廢話,動手!”趙虎低喝一聲,不再猶豫。
他將手中那張“無聲符箓”猛地向前一甩!
符箓在空中無聲自燃,化作一圈肉眼不可見的灰色漣漪,瞬間擴(kuò)散開來,將整個偏殿籠罩。
就在符箓生效的一剎那,正在入定中的墨弦,臉色驟然一變!
他“聽”到了!
不,應(yīng)該說,他“聽”到了那片絕對的、令人窒息的寂靜!
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按下了靜音鍵。窗外的蟲鳴、風(fēng)聲,殿內(nèi)三人的心跳、呼吸,甚至是他自己的心跳聲……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被一股霸道而詭異的法則之力,強(qiáng)行抹去!
他的“聽音辨微”和“凡音識情”,同時失效!
整個世界,化作了一片純粹的、沒有任何參照物的、比眼盲更可怕的黑暗與虛無。
這是對他而言,最致命的打擊!
“哈哈哈!成了!”趙虎發(fā)出得意的大笑,他的聲音在這片禁聲領(lǐng)域中無法傳出,但那扭曲的嘴臉,充滿了復(fù)仇的快意,“怎么樣,瞎子?聽不見了吧?現(xiàn)在,你就是個任人宰割的廢物了!”
他手中法訣一掐,一柄由靈力凝聚而成的青色短劍,在他掌心浮現(xiàn)。這是青羽門最基礎(chǔ)的法術(shù)“青光劍”,雖然威力不大,但對付一個毫無防備的“凡人”,綽綽有余。
“虎哥,讓我來!我先打斷他兩條腿!”那名壯碩弟子獰笑著,揮舞著砂鍋大的拳頭,拳風(fēng)上帶著淡淡的靈光,直取墨弦的雙腿。
尖嘴猴腮的弟子,則陰險地彈出一道烏光,那是一張能遲滯對手行動的“縛足咒”,射向墨弦的腳下。
三人配合默契,顯然早已演練過。他們要在墨弦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將他徹底廢掉,再慢慢炮制。
死亡的陰影,瞬間將墨弦籠罩。
失去了聽覺,他無法判斷攻擊的來路、時機(jī)、角度……他就像一個被蒙上眼睛、堵住耳朵的靶子,只能等待著利刃的降臨。
放棄嗎?
不!
在極致的危機(jī)與死寂之中,墨弦的意識,反而變得前所未有的清醒與專注。
耳朵聽不見了……
但,道,在心中!
聲音的本質(zhì)是什么?是振動!
耳朵,只是接收振動的一個器官。我聽不見,不代表振動不存在!
一個瘋狂的、從未有過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
既然耳朵不行……那能不能用……心去聽?
用心神,去直接感知那最本源的振動?
《天籟殘譜》中,曾有一句晦澀難懂的注解:“神魂為弦,可動天地之音?!?/p>
當(dāng)時的他,完全無法理解。
但在此刻,這句注解,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閃電,照亮了他前行的方向!
電光火石之間,墨弦沒有試圖去調(diào)動那微弱的音元進(jìn)行防御,而是做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舉動。
他將自己全部的神魂之力,凝聚成一絲絲無形的、比蛛絲還要纖細(xì)的“觸手”,向著四周,瘋狂地蔓延開去!
這是一種自殺般的行為。神魂是修士的根本,如此毫無防護(hù)地外放,一旦受到攻擊,輕則白癡,重則魂飛魄散。
但墨弦,賭了!
他的神魂“觸手”,在蔓延的過程中,清晰地“感覺”到了!
他感覺到了,三股帶著凜冽殺意的能量團(tuán),正從三個不同的方向,高速向他逼近!
他感覺到了,那柄青色短劍撕裂空氣時,造成的空間最細(xì)微的漣...
他感覺到了,那柄青色短劍撕裂空氣時,造成的空間最細(xì)微的漣漪!
他感覺到了,那個壯碩弟子拳頭上,靈力流轉(zhuǎn)時產(chǎn)生的獨特“律動”!
他甚至感覺到了,那張縛足咒上,符文法則正在生效的能量波動!
這個世界,在他的“心感”之中,以一種全新的、由純粹的能量與法則構(gòu)成的形態(tài),重新變得“立體”起來!
就在趙虎的青光劍即將刺入他后心的一剎那,墨弦的身體,如同一片被狂風(fēng)卷起的落葉,以一個凡人絕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向旁側(cè)滑了半步。
“嗤啦!”
青光劍擦著他的肋下劃過,帶起一串血珠,卻終究是失之毫厘。
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微微下沉,壯碩弟子的拳頭帶著風(fēng)聲,從他的頭頂掃過。而他的腳尖,則在地上輕輕一踮,仿佛背后長了眼睛,恰好躲開了那道剛剛在地上炸開的“縛足咒”光芒。
一次呼吸之間,躲開了三人的絕命合擊!
趙虎三人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
他們無法理解,在這個絕對的禁聲領(lǐng)域中,這個瞎子,這個他們眼中的廢物,是如何躲開這必殺一擊的?
“運氣好?我倒要看看,你的運氣能好到幾時!”趙虎又驚又怒,再次催動青光劍,回旋斬向墨弦的脖頸。
但墨弦,已經(jīng)不準(zhǔn)備再被動閃躲了。
他緩緩抬起手,對著不遠(yuǎn)處,那張靜靜安放在石臺上的無弦古琴,五指虛張。
這一次,他調(diào)動的,不再是體內(nèi)那微弱的音元。
他調(diào)動的,是剛剛覺醒的,那延伸而出,與整個空間相連的——神魂之力!
一絲微弱的神魂之力,如同一根無形的絲線,跨越十米距離,精準(zhǔn)地,連接到了那張古琴之上。
“錚——”
一聲清越的琴音,在這片絕對死寂的偏殿之中,憑空響起!
明明沒有琴弦,古琴卻發(fā)出了聲音!
這聲音,仿佛不屬于這個空間,它直接在趙虎三人的腦海中,在他們的靈魂深處炸響!
這聲音,帶著墨弦的意志,帶著他冰冷的殺意。
隨著琴音響起,原本被趙虎失手掉落在地的那柄凡鐵佩劍,竟嗡嗡作響,發(fā)出了劇烈的顫抖。
然后,在趙虎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柄劍,緩緩地……懸浮了起來!
“御……御物?!”趙虎的魂都快嚇飛了。
這可是筑基期修士才能勉強(qiáng)掌握的手段!這個瞎子,這個連煉氣期都沒到的家伙,怎么可能做到?!
墨弦自然做不到真正的御物。
但他可以。
用琴聲,與那柄劍產(chǎn)生共鳴。
通過神魂,撥動古琴,發(fā)出特定頻率的振動。這振動傳遞出去,與金屬劍身的固有振動頻率達(dá)成一致,從而以微弱的神魂之力為引子,撬動遠(yuǎn)超自身能力極限的重量。
這,便是他在這場生死危機(jī)中,被逼領(lǐng)悟出的新能力——心弦控物!
懸浮的佩劍,在琴音的引導(dǎo)下,顫巍巍地調(diào)轉(zhuǎn)劍尖,遙遙地,對準(zhǔn)了趙虎的咽喉。
冰冷的劍意,讓趙虎亡魂皆冒。他再也顧不上什么復(fù)仇,什么尊嚴(yán),怪叫一聲(雖然發(fā)不出聲音),連滾帶爬地沖出偏殿,連他那兩個早已嚇傻的同伴都顧不上了。
“錚……”
琴音消散,佩劍“哐當(dāng)”一聲掉落在地。
墨弦身體一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臉色蒼白如紙。無論是強(qiáng)行外放神魂,還是施展這初悟的“心弦控物”,對他的消耗都太大了。
他扶著墻壁,慢慢坐下。
這一次的沖突,讓他深刻地認(rèn)識到,想在這條被歧視的道路上走下去,光有自保之力還不夠,他必須變得更強(qiáng)。
強(qiáng)到讓所有人都無法忽視,強(qiáng)到能為“音修”二字正名!
他的目光,“看”向那兩個癱軟在地,抖如篩糠的弟子,又“看”向那張掉落在地,已經(jīng)失效的“無聲符箓”。
一個計劃,開始在他心中醞釀。
這青羽門,將是他讓“聲音”第一次綻放光芒的舞臺。而第一場演出,就從眼前這兩個“觀眾”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