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門大比的消息,如同一場醞釀已久的風暴,終于席卷了整個青羽門。
對于數千名外門弟子而言,這是三年一度的、唯一一次可以鯉魚躍龍門的機會。只要能在大比中擠進前十,便能一步登天,晉升內門,從此獲得更優(yōu)質的功法、丹藥和修行洞府,與往昔的同伴,劃開一道天塹般的鴻溝。
整個外門區(qū)域,都陷入了一種狂熱而緊張的氛圍。弟子們或閉關苦修,或奔走于執(zhí)事堂,將數年積攢的貢獻點,盡數兌換成符箓、法器,只為在大比上,能多一分勝算。
唯有墨弦那座偏僻的院落,依舊安靜如初。
他沒有去兌換任何東西。因為他知道,那些制式的法器符箓,與他的道,并不契合。
他所有的準備,都已融入到他的聲音里,融入到他那張無弦的古琴中。
經過雷鳴谷之行,他不僅成功收集到了足夠的雷音石,更將那天地雷霆的狂暴韻律,和驚雷蝠音波的穿刺特性,完美地融入到了他正在構思的戰(zhàn)曲之中。
他又去了宗門的鑄劍廬,去“聽”那千錘百煉的劍鳴之音;去了靈獸園,去“聽”那虎嘯猿啼的威猛之聲。
萬物之聲,皆為他所用。
一首只屬于他,也只有他能演奏的戰(zhàn)曲,已然在他心中,完成了最終的編排。
大比之日,終于到來。
青羽門中央最大的演武場上,人山人海,旌旗招展。
高達百丈的觀禮臺上,青羽門掌門和諸位內門長老,悉數到場,一個個神情肅穆。在他們下方,是數百名身穿月白色內門弟子服飾的精英,他們神情倨傲,談笑風生,看著下方那些外門弟子,眼神中帶著一絲俯視。
數千名外門弟子,則擠在演武場四周,或激動,或緊張,或忐忑,翹首以盼。
當墨弦背著他的無弦古琴,手持那支早已被盤得溫潤的骨哨,從弟子通道中,緩緩走出,踏上那巨大的青石擂臺時。
整個演武場,先是陷入了一瞬間的死寂。
隨即,爆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嗡嗡議論聲。
“快看!是那個‘音魔’墨弦!他竟然也來參加大比了!”
“就是他?那個把趙虎師兄嚇得至今還不敢獨自走夜路的瞎子?”
“哼,不過是些裝神弄鬼的邪門歪道罷了。到了這光明正大的擂臺上,面對真正的飛劍法術,看他還怎么施展那些見不得光的伎倆!”
觀禮臺上,外門長老錢萬山的面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他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扶手。
而其他幾位長老,則大多面露不屑與鄙夷。尤其是大長老陸天涯,他看了一眼自己身旁那個意氣風發(fā)、作為內門弟子代表的親傳弟子陸明軒,又看了一眼下方那個孤零零的墨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青羽門掌門,一位面容威嚴、不怒自威的中年道人,只是淡淡地瞥了墨弦一眼,便不再關注,仿佛他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插曲。
大比抽簽開始,墨弦的號碼是“七十三”。
他的第一個對手,是一名煉氣五層的外門弟子中的好手,名叫孫浩,一手“青光劍訣”使得頗為迅捷凌厲,在之前的預選賽中,也是連勝數場。
當裁判高聲宣布“七十三號墨弦,對陣一百二十四號孫浩”時。
孫浩走上擂臺,看著對面那個閉著眼睛、仿佛在神游天外的墨弦,心中又是不屑,又是警惕。他聽過關于墨弦的那些傳聞,決定速戰(zhàn)速決,不給他任何施展“妖法”的機會。
“比試開始!”
裁判話音剛落,孫浩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掐動法訣,一柄青光閃閃的飛劍,發(fā)出一聲清越的劍鳴,帶著凌厲的破空聲,如同捕食的獵鷹,直刺墨弦面門!
視覺系修士的戰(zhàn)斗,就是要搶占先機,以快打慢,在對手反應過來之前,便分出勝負!
然而,面對這快若閃電的一劍,墨弦的反應,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沒有閃躲,也沒有祭出任何法器。
他只是,緩緩地,盤膝坐下。
將那張無弦的古琴,橫于膝上。
將那支風蝕的骨哨,湊到了唇邊。
“找死!”孫浩見狀,心中大怒,全力催動飛劍,速度又快了三分!
就在那青色劍尖,距離墨弦眉心還有不足五尺之遙時。
墨弦,吹響了他的戰(zhàn)曲。
“嗚——”
一段低沉而悠揚的序曲,從骨哨中流出。這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地心,帶著大地脈動的沉穩(wěn)與厚重。
這聲音帶著某種魔力,演武場上原本喧囂的氣氛,竟為之一滯。所有人都感覺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隨著這曲調,慢了半拍。
那柄青光閃閃的飛劍,在空中也微微一頓,劍身上的靈光,似乎黯淡了一絲。
“裝腔作勢!”孫浩怒喝一聲,強行壓下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之感,拼命催動飛-劍。
墨弦的曲調,在此時,陡然一變!
由低沉轉為高亢,由悠揚化作激昂!一個個急促而有力的音符,從骨哨中噴薄而出,如同金戈鐵馬,殺伐之氣沖天而起!這其中,夾雜著雷霆的咆哮,夾雜著劍刃的嗡鳴!
戰(zhàn)曲——《破陣樂》!
隨著戰(zhàn)曲進入高潮,不可思議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柄青色飛劍,在距離墨弦還有三尺之遙時,竟發(fā)出了劇烈的、如同篩糠般的嗡鳴顫抖!它飛行的軌跡,開始變得混亂不堪,時而向左,時而向右,仿佛一個喝醉了酒的醉漢,再也無法鎖定目標。
“怎么回事?!我的飛劍……它……它不聽我使喚了!”擂臺上的孫浩,大驚失色,他拼命掐動法訣,試圖重新建立與飛劍的神魂聯(lián)系,卻發(fā)現那聯(lián)系變得若即若離,被一股無形、卻又無比霸道的力量,強行干擾!
他無法理解,墨弦的哨音,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但觀禮臺上的錢萬山,卻猛地站了起來,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
“共振!是共振!”他失聲喃-喃。
他看明白了!墨弦在用他的戰(zhàn)曲,與那柄飛劍產生**“共振”**!
每一柄法器,都有其自身的固有振動頻率。墨弦在飛劍出鞘的一瞬間,就用他那非人的聽覺,精準地捕捉到了它的頻率。然后,他用《破陣樂》的音波,模擬出與之相同的頻率,強行“接管”了飛劍的控制權!
這就好比,兩名將軍,同時對一名士兵下達了截然相反的命令,那士兵,除了原地混亂,什么也做不了!
“錚!”
就在孫浩心神大亂之際,墨弦空著的左手,在無弦的琴身上,猛地一撥!
心弦控物!
一道凝練的神魂之力,化作無形的撥弦,引動了古琴的本體之音。
這聲琴音,如同發(fā)號施令的將軍,瞬間將周圍空氣中,所有被《破陣樂》引動、調集起來的聲波,包括那雷霆之音、劍鳴之音,擰成了一股!
在全場數千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墨弦身前的空氣,竟肉眼可見地扭曲、壓縮,最后,凝結成了一柄完全由聲波構成的、無形無質、卻又仿佛蘊含著雷霆萬鈞之力的——聲紋之劍!
這柄劍沒有實體,卻帶著一種能洞穿萬物、破滅一切的恐怖氣息。
“去。”墨弦薄唇輕啟,吐出一個字。
聲紋之劍,無聲無息,以一種超越了視覺捕捉極限的速度,瞬間跨越三尺距離,直接貫穿了那柄還在瘋狂亂顫的青色飛劍!
“咔嚓!”
一聲清脆的、令人牙酸的響聲傳來。
那柄由百煉精鋼鑄造、刻有符文的飛劍法器,竟從中斷為兩截!劍身上的靈光,如同被戳破的氣泡,徹底熄滅,化作兩塊凡鐵,“當啷”一聲,掉落在地。
“噗——!”
本命法器被毀,孫浩心神受到重創(chuàng),當場噴出一大口鮮血,身體一軟,萎靡倒地,昏死了過去。
全場,死寂。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這打敗認知、荒謬絕倫的一幕,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用聲音,干擾飛劍?
用聲音,凝結成劍?
甚至,用聲音,擊碎了修士視若性命的法器?!
這……這還是他們認知中的修仙嗎?這究竟是什么妖法?!
觀禮臺上,青羽門掌門,猛地從他的座位上站了起來,臉上那萬年不變的威嚴,第一次被驚駭與凝重所取代。
大長老陸天涯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他死死地盯著墨弦,眼中充滿了忌憚與殺意。
而陸明-軒,他看著那柄斷裂的飛劍,臉色煞白。他引以為傲的飛劍之術,在這種詭異的音修面前,竟顯得如此脆弱不堪。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和動搖,在他的道心中,悄然滋生。
短暫的死寂之后,場下,爆發(fā)出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強烈的騷動。
“妖法!這絕對是妖法!”
“聞所未聞!此等詭異手段,與魔道何異?”
尤其是那些內門弟子,他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陸明軒再也無法保持鎮(zhèn)定,他猛地站起,運足靈力,厲聲喝道,聲音傳遍全場:
“此等邪術,玩弄聲響,擾亂人心,非我玄門正宗!掌門,諸位長老,我建議,當場廢去此人修為,將這邪法徹底銷毀,以正視聽!”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眾多視覺系修士的附和。
“對!廢了他!”
“嚴懲邪術!維護正道!”
道統(tǒng)之爭的火焰,在這一刻,被墨弦這石破天驚的一戰(zhàn),徹底點燃!
墨弦緩緩收起骨哨,從地上站起。他“聽”著四周排山倒海般的斥責與敵意,臉上沒有絲毫畏懼。
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他要走的,是一條注定要與整個主流修真體系為敵的道路。而今天,他只是在這條路上,敲響了第一聲,屬于他自己的戰(zhàn)鼓。
他抬起頭,那雙無神的眼睛,仿佛“看”向了觀禮臺上,那個聲討他的陸明軒,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演武場:
“道,無高下。”
“眼能觀萬象,耳,亦能聽九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