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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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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濁的黃河水裹挾著泥沙,在木筏兩側翻涌著土黃色的浪花。時砂緊握著粗糙的木槳,每一次劃動都牽扯著左臂舊傷的隱痛。渡河的過程并不順利,湍急的水流和暗藏的漩渦讓這簡陋的木筏如同狂風中的落葉。冰冷的河水不時濺上他的臉頰和破舊的麻衣,帶來刺骨的寒意。胸口的磁石緊貼著皮膚,傳遞著一種持續(xù)的、穩(wěn)定的溫熱感,像一顆微弱但堅定的心臟在跳動,星芒緩緩流轉,始終指向東南方向。這穩(wěn)定的指引,是他穿越這蠻荒時代唯一的燈塔。

對岸的景象在晨霧中逐漸清晰。不再是夏土那邊凋敝的村落和壓抑的氣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相對開闊的河岸平原。雖仍是冬日景象,草木枯黃,但視野中分布著更多、更密集的聚落痕跡。低矮的夯土墻圍攏著成片的半地穴式房屋,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和泥土,煙囪里冒出裊裊的青煙,混合著柴火、炊食和牲畜糞便的氣息,形成一種原始而充滿生命力的獨特味道。遠處,有零星的農夫在收割過的田地里勞作,或是驅趕著牛群在河灘飲水。

“到了…商土。” 時砂心中默念,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釋然。他將木筏費力地拖上泥濘的河灘,深深吸了一口清冽而陌生的空氣。

他沒有急于深入,而是選擇在河岸附近一處避風的土坡后稍作休整。從行囊里(一個用獸皮簡單縫制的袋子)掏出最后一點硬得硌牙的粟米餅和一小塊寶貴的咸肉干,就著冰冷的河水艱難地咀嚼著。目光則警惕而仔細地掃視著這片新土地。

與夏朝核心區(qū)域那種森嚴壓抑的王權氛圍不同,這里顯得更加粗獷、務實,甚至…充滿了一種向上的活力。他看到:

農耕的痕跡: 田壟的規(guī)劃更加整齊,殘留著粟米(小米)和高粱的秸稈。一些靠近水源的低洼地,似乎有嘗試引水灌溉的溝渠雛形。

畜牧的規(guī)模:牛群的數量明顯多于夏地常見的零星幾只,還有成群的豬羊被圈在簡易的圍欄里。幾個半大的孩子正拿著木棍驅趕著鴨群在河邊覓食。

手工業(yè)的萌芽: 在較大的聚落邊緣,能看到冒著濃煙的陶窯。更遠處,似乎有簡易的工棚,隱約傳來叮叮當當的金屬敲擊聲,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炭火和金屬氧化物味道。

人群的狀態(tài):往來的人們穿著以麻布和獸皮為主的衣物,雖然簡樸,但大多神情平和,甚至帶著勞作之余的談笑。這與夏地渡口老者描述的“時日曷喪”的絕望氣氛形成鮮明對比。

“玄鳥生商…” 時砂想起流傳的商族起源神話。傳說有娀氏之女簡狄,吞食玄鳥(燕子)卵而生下商族始祖契。這神話昭示著商族對鳥圖騰的崇拜,也暗示著一種不同于夏的、更注重部族起源與自然力量的文化基因。眼前這片土地上展現的生機,似乎印證著“天命”正在悄然轉移的征兆。

然而,胸口的磁石,那穩(wěn)定的溫熱中,似乎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和諧。當他將注意力集中到某個較大的聚落,尤其是聽到那隱約的金屬敲擊聲時,磁石的星芒會極其短暫地出現一絲紊亂,溫度也**微不可察地波動一下,仿佛平靜湖面投入了一顆極小的石子,蕩起的漣漪幾乎難以察覺。若非他與磁石已共生多時,幾乎無法捕捉到這細微的變化。

“偏差…的苗頭?” 時砂眉頭微蹙。這波動太微弱了,指向也不明確,無法判斷是自然現象還是真正的問題所在。但足以提醒他,這看似生機勃勃的土地下,或許潛藏著不為人知的暗流。夏桀的暴政如同巨大的陰影籠罩著整個時代,商族的崛起必然伴隨著血與火,而那股在夏宮作祟的詭異力量,絕不會輕易放棄。

他整理好行裝,將禹重贈與的青銅短匕小心地藏在腰間(用破布纏繞以防反光),又將星圖龜甲貼身放好。磁石的溫熱指引著他,朝著那個隱約傳來金屬敲擊聲的、規(guī)模最大的聚落走去。他需要一個身份融入這里,而工匠,或許是了解這個部落核心秘密的最佳切入點。

走近聚落,時砂才感受到這里的規(guī)模遠超他的預期。夯土的圍墻雖不高大,但綿延頗廣,圍出了一個相對規(guī)整的區(qū)域。墻上留有瞭望的木臺,入口處有身穿簡單皮甲、手持石矛或青銅短戈的守衛(wèi)。守衛(wèi)的目光銳利,警惕地打量著每一個進出的人,但并未過度盤查,似乎更關注是否有成群的陌生人攜帶武器。

時砂混在一隊運送陶罐的商販中,低著頭,順利進入了聚落內部。

聚落內部分布有序。中心區(qū)域是相對寬敞的廣場,地面被踩踏得十分堅實,中心立著一根粗大的木柱,上面雕刻著抽象的鳥形圖騰——玄鳥。這里顯然是舉行集會、祭祀的重要場所。廣場周圍分布著幾座明顯更寬大、結構更復雜的半地穴式房屋,屋頂覆蓋著更厚的茅草和泥土,門口甚至有用石板鋪設的臺階,顯然是首領或貴族的居所。

而磁石指引的金屬敲擊聲源頭,則位于聚落西南角,靠近河流的一片區(qū)域。這里被單獨用木柵欄隔開,空氣灼熱,彌漫著濃重的炭火味、汗味和一種奇特的金屬銹蝕氣息。時砂循聲而去,眼前的景象讓他精神一振!

這是一片初具規(guī)模的手工業(yè)區(qū)!

陶窯區(qū):幾座饅頭形的陶窯正冒著滾滾濃煙。陶工們赤裸上身,汗流浹背,有的在用力揉制著細膩的陶泥,有的在用慢輪(一種簡單的旋轉裝置)精心塑造著陶坯,還有的正在小心地將成型的陶器送入窯口。陶器的種類繁多:實用的罐、盆、鬲(三足煮器)、豆(高腳盤),也有造型更復雜、紋飾更精美的尊、壺等禮器坯胎。紋飾以繩紋、方格紋為主,也有模仿動物形態(tài)的附加堆紋,顯示出相當高的工藝水平。

骨角器作坊:另一片區(qū)域,工匠們正在處理各種獸骨和鹿角。用燧石刀、石錛等工具進行切割、打磨、鉆孔,制作出骨針、骨錐、骨匕、骨鏃(箭頭)、骨笄(發(fā)簪),以及各種裝飾品。一個老匠人正在精心雕刻著一件鹿角制成的權杖頭,上面刻滿了細密的鳥獸紋。

最引人注目的,是位于中央區(qū)域的青銅作坊!這里的熱浪和喧囂遠超其他地方。

熔煉區(qū):幾座深入地下的地穴式熔爐正燃燒著熊熊烈焰。爐口噴吐著熾熱的火舌,映照著爐工們被煙灰熏黑、汗如雨下的臉龐。他們利用簡單的皮囊鼓風器(由兩人拉動),通過陶管將強勁的空氣送入爐膛,讓爐溫達到驚人的高度。爐旁堆放著暗綠色的孔雀石(銅礦石)、錫塊以及少量灰白色的鉛塊。經驗豐富的“爐頭”正指揮著工人,根據所需器物的不同,小心翼翼地調配著銅、錫、鉛的比例。這是青銅合金配比的早期探索,直接關系到成品的硬度、韌性和鑄造性能。

鑄造區(qū):熔化的青銅汁液(金燦燦中帶著青綠)被用特制的陶勺舀出,注入事先制作好的陶范(模具)中。陶范的制作是一門精細手藝。工匠們先用細膩的粘土塑出器物模型,再在模型外敷上厚厚的、摻有稻殼或砂礫的粗泥料制成外范,內層則用細泥料緊貼模型制成內范。模型被刮去一層形成空隙(即器物厚度),最后將內外范組合、陰干、焙燒。此刻,幾個工匠正合力抬起一個沉重的、組合好的大型陶范(可能是一尊鼎或鬲的模具),小心地放置平穩(wěn),準備澆注。澆注時火花四濺,場面壯觀而危險。

鍛造與修整區(qū): 冷卻后的青銅器被從陶范中取出(破范取器),但還帶著毛刺和澆口痕跡。赤膊的工匠們掄起沉重的石錘,在石砧上反復鍛打、修整,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叮當聲。火星如同瀑布般飛濺開來。更精細的工匠則使用磨石、礪石甚至皮革,對器物表面進行打磨拋光,使其呈現出金屬特有的光澤。一些器物上,已經能看到簡單的獸面紋(饕餮紋雛形)或幾何紋飾的凸起,顯示出早期青銅藝術的萌芽。

時砂看得入神。青銅器的出現,是生產力的一次巨大飛躍!它不僅僅是更鋒利的武器、更耐用的工具、更精美的禮器,更代表著一種新的社會組織和動員能力——開采礦石、長途運輸、燃料供應、工匠協(xié)作、技術保密…這一切都需要強大的組織力作為支撐。商族的力量,在這叮當作響的敲打聲中,已初露崢嶸。

他嘗試靠近觀察。當經過一座正在熔煉的爐子時,胸口的磁石突然毫無征兆地劇烈一顫!那股穩(wěn)定的溫熱感瞬間被一股尖銳的刺痛取代!內部的星芒如同受驚的蜂群般狂亂地竄動起來,溫度在灼熱與冰寒之間急速切換!更有一股強烈的排斥與厭惡感順著磁石的聯系傳遞到他的意識中!

“呃!” 時砂悶哼一聲,下意識地按住胸口,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掃向熔煉區(qū)!問題出在哪里?是那堆礦石?還是正在熔煉的青銅汁液?

他的目光最終鎖定在爐頭手中正拿著的一塊準備投入爐中的、拳頭大小的暗沉礦石上!那塊礦石的顏色質地…與他從鈞臺帶出的隕鐵碎片極其相似!但更大!而且礦石表面,隱隱有極其微弱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幽藍紋路在火光下若隱若現!

“天星鐵…這里也有?!” 時砂心頭劇震!難道商部落也在使用這種被污染的能量礦石?那鬼鸮的觸角,已經伸到這里了?還是說,商族本身…

就在他心神劇震之際,一個洪亮而帶著警惕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喂!那個生面孔!你在這里鬼鬼祟祟看什么?!”

時砂猛地回頭。只見一個身材高大魁梧、赤裸著古銅色上身、肌肉虬結如同銅澆鐵鑄的漢子正大步走來。他滿臉絡腮胡子,眼神銳利如鷹,手中還拎著一柄沉重的石錘,錘頭沾滿了銅屑。顯然,他是這片作坊的管事或者地位較高的工匠頭領。他身后跟著兩名同樣精壯的年輕工匠,眼神不善地盯著時砂。

“我…我是從河西(黃河以西,指夏地)逃難來的?!?時砂迅速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臉上擠出疲憊和惶恐的表情,用帶著夏地方言的口音回答,“家鄉(xiāng)遭了災,活不下去…聽說商地富庶仁厚,想來尋條活路。路過這里,聽到敲打聲…好奇,就過來看看…” 他刻意展示了一下自己破舊的衣衫和左臂滲血的舊傷(重新包扎過,但看起來依然狼狽)。

魁梧漢子上下打量著時砂,目光在他左臂的傷和臉上風霜的痕跡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他空空的行囊,眼中的警惕稍減,但依舊嚴厲:“這里是鑄‘金’(商人對青銅的稱呼)的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靠近!看你這樣子,也不像奸細…趕緊離開!要討生活,去前面聚落里問問,看誰家需要幫工!”

“是,是…多謝大哥提醒?!?時砂連忙躬身,裝作惶恐地準備離開。但他心中念頭飛轉,那塊異常的“天星鐵”礦石像根刺扎在心里。他不能就這么走了!

就在他轉身之際,目光瞥見作坊角落里,一個穿著相對干凈麻布長袍、氣質儒雅的中年人正蹲在地上,仔細地觀察著幾片散落的龜甲。那龜甲邊緣經過打磨,上面布滿了天然的裂紋和一些…似乎是人為灼燒過的焦黑痕跡?

卜骨!時砂立刻認出。這是商人極為重視的占卜活動!溝通神靈,預知吉兇,決策大事!

“等等!” 時砂停下腳步,對著魁梧漢子,指著那個看龜甲的中年人,用盡可能謙卑的語氣問:“敢問大哥…那位先生…可是位‘貞人’(占卜者)?”

魁梧漢子有些意外地看了時砂一眼:“你倒有點眼力。那是伊尹先生,是我們少首領(指商湯)最敬重的老師,通曉天文地理,更擅長以‘卜’溝通鬼神,預測吉兇。怎么?你認得卜骨?”

機會!時砂心中一動。他曾在有巢部落見過蒼目大巫用龜甲占卜,雖然具體方法不同,但原理相通。他需要接近這個看起來地位頗高的伊尹!

“不敢說認得,只是…在河西時,曾見過大巫行卜?!?時砂斟酌著詞句,目光掃過伊尹手中的龜甲,又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熔煉區(qū)那塊引起磁石劇變的礦石,“方才…方才我觀那爐火氣色,青中帶赤,似有…戾氣纏繞?又見伊尹先生在此行卜,心中忽有所感…不知是否與此有關?” 他故意說得含糊其辭,帶著幾分神神叨叨。

果然,魁梧漢子眉頭一皺,顯然對時砂的話半信半疑,但涉及占卜和爐火異常(他可能也隱約覺得那塊新來的礦石有些邪門),他不敢怠慢。他猶豫了一下,對時砂道:“你在這兒等著!” 然后轉身快步走向伊尹,低聲匯報起來。

伊尹聞言,緩緩抬起頭。那是一張清癯而溫和的臉龐,顴骨略高,眼窩深邃,眼神清澈明亮,卻又仿佛沉淀著無窮的智慧。他的目光越過魁梧漢子,直接落在了時砂身上。那目光平和,卻帶著一種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時砂心頭一凜。這個伊尹,絕非普通人!他能感覺到,當伊尹的目光掃過自己胸口時,磁石似乎極其微弱地波動了一下,并非之前的排斥或厭惡,而是一種…帶著探究意味的共鳴?

伊尹放下龜甲,站起身,步履從容地走了過來。他身材并不高大,但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氣度。

“小友從河西來?” 伊尹開口,聲音溫和醇厚,如同春風拂面,瞬間化解了現場的緊張氣氛,“觀你氣色,飽經風霜,又負傷在身,能渡過大河,實屬不易。方才你言爐火‘青中帶赤,戾氣纏繞’…不知可否詳述所見?”

時砂定了定神,知道這是關鍵時刻。他不能直接說出磁石和“天星鐵”的真相,那只會被當成瘋子。他指著熔煉區(qū)那塊礦石,用盡量符合這個時代認知的語言描述道:“不敢瞞先生。小子雖不通冶煉,但自幼對火候氣色有些直覺。方才見那位爐頭大哥欲投此石入爐,此石色澤暗沉,隱有異紋,非尋常銅錫礦石。其靠近爐火時,小子只覺一股…陰寒燥熱交織之氣撲面而來,心神為之悸動不安。又見先生在此行卜,故妄言揣測,或有不吉之兆擾我工坊清靜?” 他巧妙地將磁石的感知轉化為“直覺”和“氣色”觀察。

伊尹順著時砂所指,看向那塊礦石,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對魁梧漢子(時砂后來知道他叫“虎賁”,是工坊護衛(wèi)頭領)吩咐道:“虎賁,將那塊礦石取來?!?/p>

虎賁依言取來礦石。伊尹接過,入手微沉。他仔細端詳著礦石表面的紋理,又將其湊近鼻端,輕輕嗅了嗅。時砂注意到,當伊尹的手指觸碰到礦石上那幽藍紋路時,他的眉頭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

“此石…乃前日東面‘葛’部落進獻的貢物之一?!?伊尹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和,但多了一絲審慎,“葛伯言此乃深山所得‘神石’,融入金器可增鋒銳…看來,此石確有幾分特異之處?!?他將礦石遞給虎賁,“暫且收好,勿要輕易入爐。待我以卜骨請示鬼神,再做定奪?!?他顯然也察覺到了礦石的異常,并采取了謹慎的態(tài)度。

“多謝先生明察!” 時砂連忙躬身,心中稍定。至少暫時阻止了這塊礦石入爐。

伊尹的目光重新落回時砂身上,帶著溫和的探究:“小友既能察此微末,想必非常人。不知小友如何稱呼?又擅何業(yè)?可愿留在我商族,貢獻所長?”

時砂心中一喜,這正是他需要的!他恭敬回答:“小子名叫‘砂’,乃一介流民,無甚所長。幼時曾隨族人燒陶制器,對火候器物略知皮毛。若蒙先生不棄,愿在工坊為役,做些粗活,換得溫飽。”

“砂…石之碎屑,聚之亦可成器?!?伊尹微微一笑,似乎對時砂的名字頗有感觸,“火候器物,正是工坊所需?;①S,帶砂去安頓,先跟著‘陶垣’(陶工頭領)熟悉活計吧。工錢飯食,一視同仁?!?/p>

“是,伊尹先生!” 虎賁對伊尹極為恭敬,雖然對時砂還有些疑慮,但不再反對。

就這樣,時砂以“砂”之名,暫時在商部落的工坊安頓下來,成為了一個最低等的陶工學徒。他白天跟著沉默寡言的老陶工“陶垣”學習揉泥、制坯、看火,晚上則擠在工坊角落簡陋的通鋪上,與一群渾身汗臭的工匠同眠。

日子雖然艱苦,但給了他絕佳的觀察機會。他默默觀察著工坊的運作,部落的習俗,更重要的是——觀察伊尹。

這位被商湯尊為老師的智者,似乎無所不在。他有時在簡陋的“卜室”里,用燒紅的青銅釬在龜甲獸骨上灼燒,仔細解讀著裂紋的走向,為部落的決策提供“神諭”;有時在田間地頭,指導農人改進耕作方法;更多的時候,是在工坊里,尤其是青銅作坊。他不僅關注礦石的配比、熔煉的火候,更關注那些青銅器上的紋飾。

“紋者,心跡也,亦通神明?!?一次,時砂在搬運陶范時,聽到伊尹對負責雕刻紋飾的工匠說道。他指著陶范內壁上正在刻畫的、一個極其簡略的獸面紋樣,“此獸眼,需刻得圓睜而有神,方能震懾邪祟,護佑器主平安。線條要流暢,如流水,如行云,不可滯澀。” 他的話語充滿了對藝術的感悟和對精神力量的重視。

時砂還發(fā)現,伊尹對部落里的孩童也格外關注。他常常在勞作之余,召集一些聰慧的孩子,在玄鳥圖騰柱下,講述祖先契的傳說,講述天文歷法,講述山川地理,甚至…講述河西夏王的暴政和百姓的苦難。他的講述并非煽動仇恨,而是充滿了悲憫和一種深沉的責任感。

“天命靡常,惟德是輔。” 伊尹的聲音在晚風中顯得格外清晰,“夏王失德,百姓如墜水火。我商族承玄鳥之胤,當思拯溺扶危。然欲承天命,必先修己德,強己身?!?這番話,像種子一樣播撒在年輕的商族子弟心中。

時砂遠遠聽著,心中波瀾起伏。這個伊尹,不僅智慧超群,更有著宏大的抱負和深沉的政治智慧。他輔佐商湯,絕不僅僅是為了一個部落的強盛,而是為了終結一個暴政的時代!他,或許就是推動這場“天命革鼎”的關鍵人物!

然而,胸口的磁石,在時砂靠近伊尹時,總會出現一種奇特的平靜。那細微的紊亂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和的共鳴,仿佛磁石認可了這位智者身上的某種特質。但當他的目光掃過工坊角落那個存放“神石”(隕鐵礦石)的木箱時,磁石又會傳來清晰的警惕與寒意。

偏差的陰影并未消散。那塊礦石如同一個危險的信號,提示著敵人可能已經滲透。葛部落為何進獻此物?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伊尹的謹慎能維持多久?商湯是否知道這礦石的存在?而那個在夏宮逃脫的鬼鸮和“骨鏈”,他們的身影,又是否已經悄然出現在這片充滿希望的土地上?

夜深人靜,時砂躺在通鋪上,聽著身邊工匠們此起彼伏的鼾聲,望著從茅草屋頂縫隙漏下的點點星光。他摩挲著懷中溫潤的星圖龜甲和那塊冰冷的隕鐵碎片,感受著磁石持續(xù)的溫熱與指向南方的堅定牽引。亳邑(商都雛形)的平靜生活才剛剛開始,但他知道,一場席卷天地的風暴,正在這片看似祥和的土地下,緩緩積蓄著力量。他必須更深入地融入,更仔細地觀察,才能在風暴來臨前,找到并修正那足以傾覆“天命”的偏差。

注:時砂攜磁石穿越,沒有時間概念,怎么隱藏是關鍵


更新時間:2025-07-20 05:35: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