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墳頭的繡花鞋桃花溝的李老栓總說,驚蟄那天不能在墳地附近種地,
尤其是種南瓜——民國二十三年,村里的王老五就犯了這忌諱,結果南瓜藤順著墳頭爬,
結出的瓜切開全是紅瓤,咬一口,里頭裹著半只繡花鞋。這話傳到狗剩耳朵里時,
他正蹲在亂葬崗邊緣刨地。狗剩是個三十歲的光棍漢,爹娘死得早,就剩二畝薄田,
地里種著些玉米,埂上搭了個瓜棚,棚子后頭就是那片埋著不知多少代先人的亂葬崗。
"狗剩!你瘋了?"村東頭的張寡婦挎著籃子路過,見他把鋤頭掄得正歡,
"這地荒了幾十年,埋著的都是沒主的墳,你不怕刨著骨頭?"狗剩直起腰,
露出兩排黃牙笑:"怕啥?我爺說過,死人比活人實在,你不惹他,他就不惹你。
"他指了指地埂上的南瓜籽,"去年在這兒撒了把籽,結的南瓜甜得很,今年多種點,
說不定能換個媳婦。"張寡婦啐了一口:"沒正經(jīng)!"轉(zhuǎn)身要走,
卻被狗剩叫住——他的鋤頭勾住了個紅布包,扯開一看,里頭是只繡著并蒂蓮的繡花鞋,
鞋面上還沾著點濕乎乎的綠苔。"這鞋針腳挺細啊。"狗剩拎著鞋跟翻來覆去地看,
鞋底繡著個"蓮"字,"莫不是哪個姑娘掉的?"張寡婦湊過來看了眼,
臉"唰"地白了:"這是......民國的樣式!前幾年挖水渠,從亂葬崗刨出過半只,
跟這個一模一樣!"狗剩滿不在乎地把鞋塞進褲兜:"管它哪年的,
留著給未來媳婦納鞋底當樣子。"說完扛起鋤頭往瓜棚走,沒瞧見張寡婦盯著他的背影,
嘴唇哆嗦著,像是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那天晚上,狗剩躺在瓜棚的木板床上,
翻來覆去睡不著。后半夜剛迷糊過去,就聽見棚外有腳步聲,"啪嗒、啪嗒",
像是有人穿著濕鞋在走路。他猛地坐起來,抄起枕邊的鐮刀:"誰?"腳步聲停了,
緊接著傳來個女人的聲音,軟乎乎的,像剛蘸過水的棉花:"大哥,看見我的鞋了嗎?
紅緞子面,繡著并蒂蓮的。"狗剩心里一咯噔,想起張寡婦的話,壯著膽子喊:"沒看見!
你是誰?深更半夜在這兒晃悠啥?""我叫蓮兒,"那聲音繞到棚子前頭,
"我的鞋掉了一只,光著腳走路,腳心都磨破了。"狗剩攥著鐮刀的手出了汗,
借著月光往棚外瞅,只見瓜棚柱子旁站著個穿紅襖的姑娘,頭發(fā)黑得發(fā)亮,就是臉白得嚇人,
嘴唇紅得像剛喝了血。最怪的是她的腳,果然光著,沾著泥,腳踝上還掛著片綠苔。
"你......你別進來!"狗剩往后縮了縮,"我這兒就一張床,還是破的!
"蓮兒"噗嗤"笑了,聲音里帶著點水汽:"誰要睡你的床?我就是來討鞋的。
"她說著往棚里飄了飄——沒錯,是飄,腳根本沒沾地。狗剩這下徹底慌了,
想起村里老人說的"鬼討物",急忙從褲兜里掏出那只繡花鞋扔出去:"給你!拿走快走!
"蓮兒接住鞋,翻來覆去看了看,突然皺起眉:"這鞋不是我的。"她把鞋往地上一扔,
"我的鞋里墊著香樟木的鞋墊,這個沒有。""那我就不知道了!"狗??炜蘖?,
"我就刨著這一只,你要是不信,我再給你刨刨?""不用了,"蓮兒突然笑了,
笑得眼睛彎成月牙,"找不到就算了,反正我也不常穿鞋。對了,你這瓜棚漏風,
晚上睡覺不冷嗎?"狗剩沒敢接話,眼睜睜看著蓮兒飄到南瓜地里,蹲在那兒數(shù)葉子,
數(shù)著數(shù)著還哼起了小調(diào),調(diào)子軟乎乎的,像是搖籃曲。他縮在棚里熬到天亮,太陽一出來,
蓮兒就沒影了,只有南瓜地里多了串淺淺的腳印,印在 dew 濕的泥土上,
看著卻不像人的腳印,倒像是......鴨子的。二、會做飯的"田螺姑娘"自那以后,
蓮兒就纏上了狗剩。頭三天,她每天半夜來敲瓜棚的門,
問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大哥,你說我穿綠襖好看還是紅襖好看?
""你家玉米什么時候能熟?我想吃烤玉米""你睡覺打呼不?我以前住的地方,
隔壁的鬼打呼能震掉墻皮"。狗剩被折磨得眼圈發(fā)黑,白天種地打瞌睡,
晚上抱著鐮刀不敢睡。張寡婦見他這模樣,塞給他張黃符:"貼在棚門上,保準管用。
我娘家二舅是道士,這符是他畫的。"狗剩把黃符貼在門上,心里踏實了不少。那天晚上,
蓮兒果然沒來敲門,他沾枕頭就睡,夢見自己娶了個媳婦,媳婦正給他烙餅,
餅香得能把魂勾走。第二天一早,狗剩被香味饞醒了,睜眼一看,瓜棚里擺著個粗瓷碗,
碗里是倆白面饅頭,還有個炒雞蛋,油汪汪的,冒著熱氣。
他愣住了——自己昨天只剩半袋玉米面,雞蛋更是過年才能見著的東西。"別找了,
是我做的。"蓮兒的聲音從棚外傳來,她正蹲在柴火堆旁添柴,紅襖上沾了點黑灰,
"你那玉米面太糙,我回'家'拿了點白面。"狗??粗氖郑装啄勰?,
一點不像干過活的樣子,再看看那炒雞蛋,油星子濺得均勻,火候剛好,
比村里最會做飯的劉婆子做得還香。他咽了咽口水:"你......你這雞蛋哪兒來的?
""我家雞下的,"蓮兒理直氣壯,"昨兒個剛下了仨,我偷了倆。""你家在哪兒?
"狗剩順口問了句,問完就后悔了。果然,
蓮兒指了指亂葬崗的方向:"就在那片松樹林后頭,院里種著石榴樹,就是今年沒結果。
"狗剩嚇得差點把碗扣地上。他哆哆嗦嗦拿起饅頭,咬了一口,暄軟香甜,
里頭還摻了點桂花的香味。蓮兒蹲在對面看著他吃,眼睛亮晶晶的,
像揣了兩顆星星:"好吃不?我還會做紅燒肉,就是好久沒做過了,忘了放多少醬油。
""好吃......"狗剩含糊著說,心里卻在打鼓——鬼做的飯,吃了會不會出事?
吃到一半,張寡婦挎著籃子來了,見狗剩在吃東西,笑著問:"狗剩,今兒個改善伙食了?
誰給你做的?"狗剩剛想說話,就被蓮兒拽了拽衣角——他能感覺到那拉力,涼颼颼的,
像被冰碴子碰了下。他急忙改口:"我......我自己做的,昨天趕集買的白面。
"張寡婦顯然不信,眼睛往棚里掃了掃,突然指著蓮兒坐過的地方喊:"那是什么?
"狗剩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地上有一攤水,水跡里還飄著片石榴花瓣。
蓮兒不知什么時候沒影了,只有那攤水在太陽底下慢慢滲進泥土里,像從來沒存在過。
"沒啥,"狗剩慌忙用腳把水跡蹭掉,"昨兒個下雨漏的。"張寡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放下半袋玉米面:"我家磨了新面,給你留點。對了,晚上鎖好棚門,
我昨兒個聽我家老頭子說,亂葬崗那邊有白影晃悠。"張寡婦走后,
蓮兒才從瓜棚柱子后頭飄出來,手里還拿著個石榴花瓣編的戒指:"她是不是看見我了?
""你趕緊走吧,"狗剩把饅頭塞進嘴里,"讓別人看見不好。""有啥不好的?
"蓮兒把花瓣戒指往他手指上套,套不進去,就往他手腕上纏,"我又不害人,
就是想跟你做個伴。你看你,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種地,多孤單。
"狗??粗滞笊系幕ò杲渲福蝗挥X得這女鬼好像也沒那么嚇人,
就是有點......黏人。三、鬧笑話的"鬼媒人"蓮兒纏狗剩的事,
沒過幾天就傳遍了桃花溝。起因是村西頭的王瞎子,他雖然眼瞎,但耳朵靈,
半夜去亂葬崗附近割草,聽見瓜棚里有女人說話,說的還是:"你這襪子破了三個洞,
我給你補補吧""別總吃咸菜,我給你捉條魚"。王瞎子把這事添油加醋一說,
就成了"狗剩被女鬼勾了魂,半夜在瓜棚里說胡話"。村長老煙袋拄著拐杖找到狗剩,
把他拉到一邊:"狗剩啊,不是我說你,那玩意兒陰氣重,跟她纏久了,會折壽的。
""我也不想啊,"狗??迒手?,"她非要來,我趕不走。""我有個法子,
"老煙袋往瓜棚里瞅了瞅,壓低聲音,"找個陽氣重的人跟你作伴,
比如......殺豬的李屠戶。"當天下午,李屠戶就扛著殺豬刀來了,他光著膀子,
胸前全是黑毛,往瓜棚門口一站,跟座黑鐵塔似的:"狗剩你別怕,今晚我在這兒守著,
管他是女鬼還是男鬼,一刀下去全給你劈了!"蓮兒是后半夜來的,飄到瓜棚門口,
看見李屠戶趴在桌子上打呼,打得震天響,口水都流到刀把上了。她皺了皺眉,
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往李屠戶鼻子底下一湊——李屠戶"嗷"一聲跳起來,
捂著鼻子直打噴嚏:"啥玩意兒?辣死老子了!""是胡椒粉,"蓮兒笑瞇瞇地說,
"我見他打呼太響,想讓他醒醒。"李屠戶這才看見蓮兒,先是一愣,
隨即舉著殺豬刀就沖過去:"好你個女鬼!敢來害狗剩!"蓮兒輕輕往旁邊飄了飄,
李屠戶撲了個空,差點撞到柱子上。他回頭再砍,蓮兒又飄到另一邊,
還順手摘了個沒熟的南瓜,往他腦袋上一扔——南瓜"啪"地砸在他后腦勺上,沒砸疼,
倒把南瓜汁濺了他一臉。"你別追了,"蓮兒飄到梁上,抱著柱子笑,"我又不害人,
就是來看看狗剩。""你看他干啥?"李屠戶喘著粗氣,"他一個窮光棍,有啥好看的?
""我樂意,"蓮兒突然紅了臉,聲音小了半截,"他......他老實。
"這話剛好被醒來的狗剩聽見,他臉"騰"地紅了,縮在被窩里不敢出聲。李屠戶卻樂了,
把殺豬刀往桌上一放:"鬧了半天,你是看上狗剩了?"蓮兒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李屠戶摸著下巴琢磨了會兒,突然一拍大腿:"這事好辦?。」肥_€沒媳婦,
你要是真心想跟他好,我給你們當媒人!"蓮兒眼睛一亮:"真的?""那還有假?
"李屠戶拍著胸脯,"我李屠戶說話算數(shù)!不過有一樣,你得答應我,不能害狗剩,
不然我這刀可不認鬼。""我肯定不害他,"蓮兒急忙說,"我還想給他做飯呢。
"狗剩在被窩里聽得直捂臉——這叫什么事啊,居然讓個殺豬的給鬼做媒人。第二天一早,
李屠戶就跑去跟老煙袋說:"那女鬼沒啥壞心眼,就是想嫁狗剩,我看這事能成。
"老煙袋差點把煙桿咬斷:"你瘋了?人鬼殊途,怎么能成親?""有啥不能的?
"李屠戶滿不在乎,"反正狗剩也娶不上媳婦,有個女鬼疼他,總比打一輩子光棍強。
再說了,那女鬼還會做飯,比村里那些懶婆娘強多了。"這話不知怎么傳到了張寡婦耳朵里,
她氣沖沖跑到瓜棚,指著狗剩罵:"你個沒良心的!我給你送面送菜,你不領情,
反倒跟個女鬼勾三搭四!"狗剩正被蓮兒逼著試穿新做的布鞋(蓮兒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布料,
針腳密得很),被罵得一愣一愣的:"張嫂子,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是哪樣?
"張寡婦越說越氣,"她一個女鬼,能給你生娃嗎?能給你養(yǎng)老送終嗎?""我能!
"蓮兒突然從瓜棚后面飄出來,手里還拿著個紅布包,"我給狗剩織了件毛衣,
還繡了個鴛鴦!"張寡婦一看那毛衣,眼睛都直了——針腳比她繡的還好,
鴛鴦的羽毛根根分明,就是顏色有點怪,紅的像血,綠的像鬼火。
她哼了一聲:"織得再好有啥用?陰曹地府的東西,穿了會倒霉的。""才不會,
"蓮兒把毛衣往狗剩身上套,"我用的是陽間的線,在太陽底下曬了三天三夜呢。
"狗剩穿著新毛衣,覺得暖乎乎的,心里突然有點感動。張寡婦氣呼呼地走了,
走的時候還踩了南瓜苗一腳,蓮兒心疼地跑過去扶,嘴里嘟囔著:"小氣鬼,
不就是沒給你看毛衣嗎?"四、見不得光的"約會"自從李屠戶當了"鬼媒人",
蓮兒就更明目張膽了。她不光晚上來,有時候下午太陽快落山,也會飄到南瓜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