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游塵被看得心頭一跳,無措地岔開視線。
這將軍面容英俊、眼神凌厲,眉間卻隱隱帶著煞氣,看樣子是戰(zhàn)場上斬殺人命太多,命中帶劫啊,應(yīng)游塵感慨道,若能解了這邪煞,倒能后半輩子順?biāo)炱桨病?/p>
至于如何解這煞氣,他一無所知,應(yīng)游塵就從師父那里學(xué)到了前半部分的皮毛,后面的真?zhèn)鲙煾高€沒來得及教他就以死于亂箭之下,無可奈何。
不過,這與他無關(guān),各人有各人的命數(shù),這位橫影將軍的命數(shù),自是他自己的劫。
這一波歡迎大會結(jié)束,應(yīng)游塵這才又坐回位置開始享用美食,江陵富庶,食物也五花八門,烹飪方式更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應(yīng)游塵一個人點上好幾盤菜,好懸沒給舌頭吞下去,直塞到嗓子眼再喝口水順下去,這下方才心滿意足扶著肚子出門找了個小店住。
他寒苦日子過得久了,掙到點銅板全部吃進(jìn)了嘴里,對余下的衣住行簡直是能有多含糊就多含糊,春秋蚊蟲未出溫度適宜的時候,他甚至能去農(nóng)戶的茅草垛里對付一晚上,夏天蚊蟲太多,非得再有個簡陋的紗帳才行,冬天花費最是高昂,須得有一床褥子,不論潮濕還是露棉,還是需用它來保暖。
不過如今他也是交了好運,有這兩錠金子,按他這種只顧吃食的生活方式,后半輩子也是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了,只要不肆意揮霍,他甚至能省點帶進(jìn)棺材。
把兩錠金子揣進(jìn)胸口,應(yīng)游塵喜滋滋的進(jìn)入夢鄉(xiāng),想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夢里也都是山珍海味滿屋飄香,只恨不能長出第二個胃。
天色還未大亮,應(yīng)游塵隨即起身,一是要趁早離開江陵免得夜長夢多,二是他要去趕早吃一頓江陵城口碑最高的飯館云之齋吃上一頓。
這云之齋可大有來頭,早上門還沒開就大排長龍,傍晚關(guān)門之際那隊伍只增不減,不僅是龍肝鳳丹珍饈遍地,也提供粗面饅頭面條,人家不端著所謂的高架子,五湖四海來者皆是客,就是只買一個雜糧饅頭也請上座,關(guān)鍵是也絲毫不因為那是幾文錢的東西就敷衍,那一個個饅頭出鍋跟玉一樣圓潤溜白,香得人口水順著護(hù)城河流出十里地。
應(yīng)游塵昨日見其門口排著長隊等吃飯,心下好奇,一問旁邊的人這才知曉,這第二天起個大早,打算一定要吃上一口再離開江陵。
滿心滿眼都是流油的肉包子餡兒,他走路太急,甚至途中還和人撞得差點摔個跟斗,丟臉簡直丟到了姥姥家。
等他緊趕慢趕到了云之齋,人家已經(jīng)有倆三人在候著了,應(yīng)游塵整理一下自己的著裝,安靜地排在后面。
等這大門打開,小廝出門迎客,應(yīng)游塵幾乎是被后面的人推進(jìn)了門,進(jìn)門一看,擺在外面的涼菜都足以讓人眼花繚亂,菜單上更是密密麻麻。他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要了兩個大肉餡兒包,一碗手搟面條,一個雞蛋蔥花餅,轉(zhuǎn)頭又打包了一份綠豆糕、一份梅花餅、一份核桃酥和棗泥酥,再給自己的葫蘆裝滿桂花釀,預(yù)備好路上的口糧。
吃飽喝足過后,天色也大亮,應(yīng)游塵心下感慨,這趟江陵之旅雖說只留了兩三天,可是收獲卻是前所未有的豐富,一想到自己那兩錠金子,他就樂得想翻跟斗,喜滋滋地喚來小廝,打算付過錢走人。
小廝甩著毛帕上前來,“來了,客人您這消費一共…”小廝停下仔細(xì)算了一算,應(yīng)游塵因為不受錢財束縛,都是隨意選擇,甚至壓根沒看價格。
來云之齋的人卻一般不會這樣拿,吃饅頭面條的人多為窮苦人家,吃不起昂貴的點心,而吃好酒好菜的人也不會看一眼這里的白饅頭,向應(yīng)游塵這樣亂七八糟點餐的人,小廝還是第一次遇見,算賬就得稍加思考。
趁著小廝盤點賬目,應(yīng)游塵打算先拿錢出來,這下渾身上下一通搜尋,登時如遭雷劈僵在原地,腦中嗡嗡作響直泛白光,頭暈?zāi)垦Mw生寒,哪里還能摸到他的兩錠金子,就連之前那小婦人給的碎銀子也全不見了!
應(yīng)游塵懵了,他的錢去了哪里?
幾乎是霎時間,應(yīng)游塵想起急匆匆走在路上撞到的行人,他也是放松了警惕,滿腦子都惦記著吃的,還以為是自己腳步太快撞到了路人,想來是對方早有打算,就等他湊上前下毒手。
聰明一世,糊涂一時,這一時的糊涂讓他錢包落了個凈空,應(yīng)游塵剛才飽餐了一頓此時卻臉色灰白毫無血色。
一旁等著他拿錢的小廝多精明啊,一見狀就明了當(dāng)下情況,面前這人長得相貌端正,且剛才的行為也不像是吃白食的慣犯,估摸著忘記提防,被小偷洗劫了荷包,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點錢了。
以往遇到這種情況,云之齋向來也給客人留足了面子,如果幾個饅頭錢就直接抵押點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放人走,如果是金額稍微多一點,就直接遣人去家中拿錢,要真是遇到小偷劫道就報官府,可是倘若查明了是來吃白食的,也便不再講情面,直接揍上一頓,扣下來干雜活抵債。
小廝笑著詢問應(yīng)游塵道:“客人您家若是就在江陵城,我們可差人上前去取飯錢,在飯錢到達(dá)之前,您可以去雅間休息,或是客人您想呆在此處也好?!?/p>
“小…我這番來江陵游山玩水,可是現(xiàn)如今,被偷了錢財,實在是沒有辦法啊?!睉?yīng)游塵硬著頭皮開口解釋。
小廝仍舊笑著,“那小店幫您報官吧,您畢竟人生地不熟的。”
報官,那還了得!卜卦掙得來兩錠金子,他自己都不信,要是官府直接給他關(guān)大牢他簡直百口莫辯。
應(yīng)游塵訕笑,“這…不然您看,我這里這些東西先抵押給貴店,待我掙得銀子,必定如數(shù)奉還?!?/p>
他邊說邊從包袱里面翻找出自己的全部家當(dāng),一件破道袍長衫、一把師父留下的拂塵、一些算卦器具、一疊符紙,一本破舊古籍和一個羅盤,那個羅盤上面甚至早已銹跡斑斑。
眼瞅著面前這位翻出一堆破爛家伙,小廝面露難色,“這…”
應(yīng)游塵一把拿出羅盤,周圍的刻度已經(jīng)有點模糊,磁針的反應(yīng)也不甚靈敏,師父曾說這羅盤可是真家伙,可惜他從沒見過如何使用,現(xiàn)在落在他手上也算是暴殄天物了,干脆抵押在這里。
誰知他有心抵押,小廝卻連連拒絕,這么一頓飯用這么一個破銅爛鐵就想了賬,他這也算是看明白了,這家伙明明就是鐵了心來云之齋吃白食的。
眼色一使,周圍迅速圍上來倆穿著短褂的壯漢,那模樣跟羅剎殿前的惡鬼一般,擼著袖子伸手擒應(yīng)游塵。
應(yīng)游塵從小缺衣少食,倒是算不上矮小,人卻清瘦,被這倆打手跟小雞仔一樣捉住,反擰著雙肩扣住。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這也沒說不給,要不然您先看看能收什么作抵押,那些打包帶走的糕點我都不買了,先算算能用什么抵押?!睉?yīng)游塵哀哀求饒,望對面寬容一點。
小廝全然不理會他,過了客人手的吃食哪有回收回去的道理,只覺得應(yīng)游塵可笑。
眼見軟的不行,應(yīng)游塵壯著膽子爭辯,“你們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動手打人嗎?”
撒潑?;斓谋臼?,應(yīng)游塵一等一的強。
這邊的響動聲很快吸引了旁邊的吃客,一聽屈打成招,大家便伸長脖子張望過來看熱鬧。
小廝掛上笑容,向周圍客人抱拳鞠躬,“讓諸位見笑了,這人來云之齋吃白食,我們正打算將其押送去報官。”
云之齋在江陵名氣大,積累的食客也多,一聽吃白食,大家都義憤填膺起來,“太不像話了,”
“貪便宜貪到云之齋頭上來了。”
“給他點教訓(xùn)嘗嘗!”
“直接報官府太便宜他了?!?/p>
周圍人七嘴八舌念叨起來,頗有一副恨不能當(dāng)場踹上應(yīng)游塵兩腳替云之齋出口惡氣的架勢。
這下應(yīng)游塵這張能說會道的嘴也派不上用場了,他也不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掉出金子來,想著眾目睽睽之下對方不能直接動手打人,現(xiàn)在倒好,眾人恨不能圍起來將自己揍上一頓。
小廝再一抱拳感謝道:“感謝列位對我們云之齋的支持,我們不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也絕對不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話說得冠冕堂皇好不讓人信服,應(yīng)游塵這會兒壓根不敢再說話,生怕圍觀的老百姓上來給他兩拳。
掙扎兩下,發(fā)現(xiàn)絲毫不能撼動對方,只得扭頭沖小廝憾道:“小哥,勞煩您把我的家當(dāng)帶上?!?/p>
小廝盯著桌上那堆爛東西,索性給他收拾好跟上去,隨意翻開那本破書,發(fā)現(xiàn)全是些自己看不懂的鬼東西,皺著眉頭給他收拾好。
被扭著架出大廳,應(yīng)游塵還惦記著自己那些家當(dāng),壓根沒發(fā)現(xiàn)倆打手的方向已然更換,沒往云之齋的大門那邊走,反而從穿過園林,往側(cè)廳去了。
應(yīng)游塵見身后的小廝拿著自己那堆東西又跟上,這才又松了口氣,吃飯的家伙還在,蹲完大牢還能混口飯吃,隨后扭頭,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正不知被架著往何處走去,當(dāng)下急道:“各位爺各位爺,動用私刑可是犯王法律條的啊。”
兩個打手不為所動,甚至連身后跟的小廝也面不改色,只一味地跟在身后。
“你們偌大個云之齋,可不能因為我這樣的貨色而犯了王法啊?!睉?yīng)游塵大聲呼喊。
“您看這樣可好,我留下來,端茶倒水您盡管吩咐,直到抵債為止,這留我一命,當(dāng)積德行善?!睉?yīng)游塵繼續(xù)求饒。
“實話跟您說,我是個游走江湖的小道士,你們這樣做可是要遭天譴的?!睉?yīng)游塵開始威脅。
然而不論他如何吼叫如何掙扎,三人皆不予理會,像是工具人一樣將他往側(cè)廳盡頭帶,周圍的環(huán)境沒了大廳的熱鬧,甚至聽不見一丁點聲音,應(yīng)游塵開始心頭打怵,誰能想到他今天竟然要栽在這么一個地方。
要早知道會遇到這事兒,他昨天就不該嘴饞,拿著錢出了城,遠(yuǎn)遠(yuǎn)的離開這是非之地,現(xiàn)在可好,被帶著走,也不知是剝皮還是抽筋,或是販賣人口。
這個時候,應(yīng)游塵想,要是剛才同意報官也不失為一種好方法。
越走越安靜,環(huán)境卻越來越幽雅,最后兩個打手打開一扇門,將他推了進(jìn)去,小廝順便把他那破包袱一同扔進(jìn)去,正好砸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