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無極城
這名字聽著大氣磅礴,透著股睥睨天下的勁兒。
可當(dāng)我真正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穿過那高聳入云、雕刻著巨大玄奧符文的城門時,撲面而來的,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喧囂與……復(fù)雜。
空氣里不再是奴隸市場那種凝滯的絕望惡臭,而是混雜著無數(shù)種難以言喻的氣味:新鮮出爐面點的麥香、不知名香料焚燒的奇異甜膩、金屬鍛造淬火的焦糊味、某種能量礦石散發(fā)的微弱臭氧氣息、還有……隱隱約約、來自城市更深處角落的、屬于龐大人口聚集地特有的汗味、垃圾發(fā)酵的酸腐氣。
巨大的街道由切割平整的灰白色巨石鋪就,寬闊得能并行十輛馬車。
兩側(cè)的建筑風(fēng)格怪異而磅礴,既有高聳入云、閃爍著能量符文的尖塔,也有低矮敦實、掛著巨大獸骨招牌的店鋪。
穿著各異的人群川流不息,有身披法袍、手持法杖、眼神淡漠的修士,有肌肉虬結(jié)、背負巨大武器的粗豪武者,也有衣著光鮮、乘坐著懸浮奇異坐騎的富商。
天空偶爾掠過巨大的飛禽或奇特的飛行法器,投下轉(zhuǎn)瞬即逝的陰影。
這里很大,很繁華,也很……冷漠。每個人似乎都行色匆匆,帶著各自的目的,眼神掃過我這個穿著破布爛衫、渾身散發(fā)著風(fēng)塵和血腥味的“新移民”時,大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和審視。
巨大的信息量和陌生的環(huán)境,讓剛從奴隸市場血火中爬出來的我,竟感到一絲茫然和……渺小。
老子得先有個窩,閉嘴,讓老子買!老子得睡好!
循著城墻根下那些眼神渾濁的老油子們含糊的指點,我鉆進了一條與主街平行的、狹窄陰暗的巷道。
這里的空氣立刻渾濁起來,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廉價食物的油煙味。
最終,在一個掛著褪色“吉屋招租”木牌的、搖搖欲墜的三層小樓下,我停下了腳步。
房主是個干瘦得像風(fēng)干橘子皮的老頭,叼著根焦黑的煙斗,眼皮耷拉著,只掃了我一眼,就伸出三根枯樹枝般的手指。
“押一付三,月租十個‘元幣’。水費自理,屋里只有個石榻,愛住不住。”
十個元幣?我摸了摸懷里那點可憐的家當(dāng)——從巴圖那里搶來的幾塊小金塊和十幾枚獸頭銀幣。
在奴隸市場邊緣的兌換攤上,好說歹說才換了……十二個元幣外加幾十個叮當(dāng)作響的劣質(zhì)銅角子。
這點錢,交了房租,剩下的連買身像樣的粗布衣服都不夠,更別提填飽肚子了。
“押一付三?”我眉頭擰成了疙瘩,“老子現(xiàn)在沒那么多!先付一個月的,押金后面補!”
老頭從鼻孔里噴出兩股濃煙,渾濁的老眼終于抬了抬,上下掃了我一遍,眼神里透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了然。
“窮鬼?后面那間柴房改的,月租五個元幣,押金免了,愛住不住?!?/p>
我順著他煙斗指的方向看去,在堆滿雜物的小院最深處,緊挨著散發(fā)著餿味的泔水桶,有個用破木板和爛油氈勉強搭起來的低矮棚子,連扇像樣的門都沒有,只掛著塊破草簾。
里面黑黢黢的,散發(fā)著一股濃郁的、混合著腐爛木頭和老鼠屎的怪味。
屈辱感再次涌上心頭。老子在魔域殺魔物,在奴隸市場血洗圖圖兄弟團,結(jié)果到了這“天元無極”城,就只配住這種地方?!
“干!”我低罵一聲,強壓下心頭那股邪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老子現(xiàn)在缺的是錢,是時間!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行!就它了!”我咬著牙,摸出五個還帶著體溫的元幣,啪地一聲拍在老頭油膩的木桌上,銅角子叮當(dāng)作響。
老頭慢條斯理地數(shù)了數(shù)錢,隨手丟給我一把銹跡斑斑、幾乎看不出原色的鐵鑰匙,連眼皮都懶得再抬一下。
“鑰匙就一把,丟了門板踹開就是。規(guī)矩:不準(zhǔn)惹事,不準(zhǔn)帶外人過夜,別給我死屋子里就行?!?/p>
拿著那把冰涼的破鑰匙,推開那扇散發(fā)著霉味的破草簾,一股更濃郁的餿臭味撲面而來。
所謂的“石榻”,就是一塊凹凸不平、冰涼刺骨的青石板,上面鋪著些發(fā)黑發(fā)硬的稻草。
角落里結(jié)著厚厚的蛛網(wǎng),幾只油亮的大蟑螂窸窸窣窣地鉆進了墻縫??臻g狹窄得轉(zhuǎn)個身都費勁。
“TMD……”我狠狠一拳砸在旁邊的土墻上,震落簌簌的灰塵。
胸腔里憋著一股無處發(fā)泄的悶氣。這鬼地方,比魔物巢穴的腐尸堆好不了多少!但至少……我應(yīng)該暫時安全了。
躺在那冰冷的石板上,身體的疲憊和舊傷如同潮水般襲來,但饑餓感更甚。懷里剩下的七個元幣和幾十個銅角子,像烙鐵一樣燙著皮膚。
這點錢,坐吃山空,撐不了幾天。
老子得找活干!找那種來錢快、不挑人的活!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被隔壁早起倒馬桶的動靜吵醒。
胡亂抹了把臉,揣上僅剩的財產(chǎn),循著空氣中那股越來越濃烈的、獨特的腥臊惡臭,一路問一路走,終于在天元無極城西邊靠近巨大排污渠的一片開闊地上,找到了目的地——外城勞工集散地,也叫“力巴市”。
這里的景象,與主街的繁華和居住區(qū)的壓抑截然不同,充滿了粗獷的、汗水和力量碰撞的原始活力。
空氣濃稠得幾乎化不開,被幾種濃烈的氣味主宰:濃重到令人作嘔的、混合著血腥、內(nèi)臟腐敗和硫磺氣息的魔物尸臭;廉價烈酒和汗液發(fā)酵的酸腐味;劣質(zhì)煙草燃燒的嗆人煙氣;還有無數(shù)粗壯漢子聚集在一起散發(fā)出的、如同蒸籠般的體味。
巨大的空地上,停放著數(shù)十輛用粗大原木和厚鐵板加固的巨型板車,一些板車上堆疊著小山般的、覆蓋著骯臟油布的貨物,散發(fā)出濃郁的腥臭。
更多的板車則是空的,車轅旁站著或蹲著三五成群、等待活計的力工。
這些力工大多身材魁梧,皮膚粗糙黝黑,穿著沾滿各種污漬、分辨不出原色的粗布短褂或干脆赤著上身,露出虬結(jié)的肌肉和縱橫交錯的傷疤。
他們或沉默地抽著旱煙,或大聲談笑著粗俗的笑話,或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靠近的管事模樣的人,眼神里充滿了對活計的渴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麻木。
吆喝聲、叫罵聲、討價還價聲、重物落地的悶響、板車車輪碾壓地面的吱嘎聲……各種聲音匯聚成一片震耳欲聾的嘈雜聲浪。
“黑鱗鐵背蜥!剛到的鮮貨!一車!要八個壯勞力!手腳麻利點!按趟算錢!干完就結(jié)!誰上?”一個穿著油膩皮圍裙、滿臉橫肉的管事站在一輛散發(fā)著濃烈腥臭的板車旁,揮舞著手里一根短木棒吼道。
“噬腐蠕蟲囊包!處理過的!輕??!但味兒沖!一車六個!手腳穩(wěn)當(dāng)?shù)膩?!”另一個尖嘴猴腮的管事吆喝著。
“搬運魔核殘渣!有輕微腐蝕性!防護自備!工錢加倍!要膽子大的!”……
我擠在人群邊緣,感受著周圍投來的、帶著審視和一絲排斥的目光。
我這身破爛和相對單薄的身板,在這群筋肉虬結(jié)的壯漢中顯得格格不入。但老子力氣有的是!只要能掙錢!
目光掃視著,最終鎖定在一個穿著灰色短褂、腰挎著個鼓囊囊皮袋、正唾沫橫飛地指揮著幾個人往一輛板車上搬東西的管事身上。
那板車上堆著的東西用厚實的黑油布蓋著,但邊緣露出的幾根覆蓋著暗紫色鱗片、還帶著粘稠液體的巨大肢節(jié),以及空氣中那濃郁得化不開的腐尸惡臭,都表明這是魔物尸體無疑。
“喂!管事的!”我撥開前面兩個壯漢,擠到那灰褂管事面前,聲音刻意拔高,蓋過周圍的嘈雜,“搬這車!算我一個!工錢怎么算?”
灰褂管事正唾沫橫飛地罵著一個動作稍慢的力工,被我打斷,很是不爽。他斜睨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用下巴指了指那散發(fā)著惡臭的板車:“你?就你這小雞仔身板?搬得動‘腐沼巨蜥’的腿?別被壓死濺老子一身血!”
他旁邊幾個正在干活的壯漢也停下動作,抱著胳膊,發(fā)出毫不掩飾的哄笑聲。
“少他媽廢話!”我心頭火起,但強壓著,“能不能搬,試試不就知道了?開個價!”
灰褂管事嗤笑一聲,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一趟活兒,搬完卸到西城焚化坑,三個銅角子!愛干不干!不干滾蛋,別擋著老子找人!”
三個銅角子?這他媽打發(fā)叫花子呢?!旁邊搬普通貨物的都至少五個銅角子起步!這明顯是看我生面孔好欺負!
“三個銅角子?”我冷笑一聲,“你他媽當(dāng)老子是要飯的?這腐沼巨蜥的味兒,聞一口都折壽!五個!少一個子兒都不干!”
“五個?!”灰褂管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尖利起來,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窮瘋了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就你這身板,能頂半個人用就不錯了!還想要五個?滾!有多遠滾多遠!別在這礙眼!”他厭惡地揮著手,像在驅(qū)趕蒼蠅。
“朱巴哥,跟這窮酸廢什么話!讓他滾蛋!”旁邊一個滿臉橫肉、胳膊比我大腿還粗的光頭壯漢甕聲甕氣地幫腔,眼神兇狠地瞪著我。
“就是!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力巴市!靠力氣吃飯!沒那身板就別來丟人現(xiàn)眼!”另一個瘦高個陰陽怪氣地附和。
周圍一些看熱鬧的力工也發(fā)出低低的哄笑和議論聲,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戲謔和排擠。
這灰袍管事叫朱巴哥?名字跟他那副嘴臉一樣令人作嘔!
我盯著朱巴哥那張油膩的胖臉和他身邊幾個狗腿子,眼神一點點冷了下來。掌心深處,那沉寂的熔金烙印似乎感應(yīng)到了我的怒火,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灼熱感。體內(nèi)的力量在躁動,在渴望撕碎眼前這張令人厭惡的臉!
“好,”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當(dāng)場把這混蛋腦袋按進旁邊泔水桶的沖動,聲音冷得像冰,“三個銅角子,是吧?這活兒,老子接了。”
朱巴哥顯然沒料到我竟然答應(yīng)了,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意外和更加濃郁的鄙夷的嘲弄表情:“喲?還真敢接?行!有種!”他指了指板車上一根需要兩人合抱的、沾滿黑紫色粘液的巨大蜥蜴腿骨,“搬吧!讓老子看看你的‘本事’!要是搬不動摔壞了貨,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周圍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充滿了看笑話的意味。
我冷笑一聲,不再廢話。走到那根散發(fā)著惡臭的巨大腿骨前,無視了那令人作嘔的粘液和濃烈的尸臭。雙腿微屈,腰背發(fā)力,雙臂穩(wěn)穩(wěn)地扣住骨頭兩端冰涼的鱗甲縫隙!
“起——!”
一聲低喝!體內(nèi)蟄伏的力量瞬間爆發(fā)!沒有動用熔金烙印,僅僅是這具被詩句力量反復(fù)淬煉過的身體本身的蠻力!
那根需要兩個壯漢合力才能勉強抬起的巨大腿骨,竟被我一個人硬生生從尸堆里拔了出來!穩(wěn)穩(wěn)地扛在了肩頭!粘稠的黑紫色液體順著我的脖子往下淌,惡臭撲鼻,但我身體紋絲不動!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的哄笑、議論聲戛然而止!朱巴哥臉上那嘲弄的表情徹底僵住,小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微張,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他身邊那幾個狗腿子壯漢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臉上的兇悍瞬間變成了驚愕。
“三個銅角子,”我扛著那沉重的腿骨,一步步走向板車,每一步落下都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刮過朱巴哥那張肥臉,“老子記下了。朱巴哥,是吧?名字不錯,跟你這身肥膘很配?!?/p>
我把腿骨重重地、精準(zhǔn)地扔進板車上預(yù)留的空位,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震得板車都晃了晃。然后,轉(zhuǎn)過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粘液和污垢,看也不看朱巴哥那如同吃了死蒼蠅般的臉色,徑直走向板車車尾,準(zhǔn)備搬下一件。
周圍的力工們看著我,眼神徹底變了。之前的輕蔑和嘲笑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驚訝、忌憚和一絲敬畏的復(fù)雜神色。在這純粹靠力氣說話的力巴市,力量就是最硬的道理。
朱巴哥的臉色由紅轉(zhuǎn)青,再由青轉(zhuǎn)黑,肥厚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小眼睛里閃爍著怨毒和羞怒的光芒。他死死地盯著我扛起下一塊沉重甲殼的背影,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蛇。
“行……小子……你有種!”朱巴哥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這趟活兒,老子‘好好’給你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