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角散落的幾枚銅錢,沾著污泥,在昏暗光線下反射著卑微的求生信號。更遠(yuǎn)處,灶臺灰燼旁那幾株枯敗的茜草和車前草,是這具殘破軀殼唯一的救命稻草。
瑤池的意識在劇痛和眩暈的泥沼中沉浮。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燒紅的刀子,胸腔內(nèi)撕裂般的灼痛牽扯著全身斷裂的骨頭,尤其是左腿——尖銳的刺痛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反復(fù)穿刺著神經(jīng)末梢。高熱像一張濕透的厚毯子,緊緊裹住頭顱,思維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漿糊。
**不能停!動起來!**
仙魂深處迸發(fā)的意志,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瀕臨潰散的意識。她咬緊牙關(guān),干裂的嘴唇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彌漫。身體如同生銹的傀儡,每一個微小的挪動都伴隨著骨骼摩擦的酸澀呻吟和肌肉撕裂的劇痛。
一寸,又一寸。
冰冷的泥地貪婪地汲取著她殘存的體溫。斷裂的左腿根本無法受力,只能依靠相對完好的右臂和腰腹的力量,拖著整個身體,在污濁的地面上艱難地蹭行。散亂的枯發(fā)黏在汗?jié)竦念~角,血污和泥土混合,在她爬過的地方留下斷續(xù)、骯臟的拖痕。
劇烈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胸腔深處灼熱的刺痛。眼前陣陣發(fā)黑,金星亂冒,死亡的冰冷氣息再次纏繞上來,仿佛只要她稍一松懈,就會徹底沉入永恒的黑暗。
終于,手指觸到了那幾株被隨意丟棄的枯草。指尖傳來干枯、粗糙的觸感,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生機。瑤池心中微沉,這比柳絮兒記憶中的還要不堪!凡俗之物的劣質(zhì),遠(yuǎn)超她最壞的預(yù)期。
她顫抖著,用盡力氣抓起那幾株枯草,又艱難地轉(zhuǎn)向那幾枚銅錢。冰冷的金屬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踏實感。
做完這一切,她幾乎虛脫,癱軟在冰冷的地上,只剩下急促而艱難的喘息。汗水浸透了單薄的破衣,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
目光落在手中的枯草上。茜草葉片蜷縮發(fā)黑,本該蘊含止血之力的根莖干癟皺縮,如同老嫗枯槁的手指。車前草更是葉片枯黃卷曲,毫無半分清熱利尿的靈性。
指望這樣的東西救命?簡直是天方夜譚!
一股源自仙魂本能的、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和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凡塵的桎梏,遠(yuǎn)比那冰冷的封印更令人窒息!
就在絕望幾乎要將她吞噬的剎那,指尖觸碰到懷中一個異常堅硬的凸起。
瑤池猛地一怔。她艱難地抬起手,探入那件破爛單衣最里層的縫隙——一個極其隱秘的夾層。觸手是某種非布非紙的奇異材質(zhì),冰涼而堅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亙古星辰般微渺卻恒久的氣息。
她將它抽了出來。
一張巴掌大小、邊緣不規(guī)則的古舊殘頁。材質(zhì)似玉非玉,似帛非帛,觸手溫潤又帶著金石般的堅硬。頁面上布滿了極其細(xì)密、繁復(fù)的紋路,并非凡間文字,更像是某種大道的具象凝結(jié),流轉(zhuǎn)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弱卻純粹的金色光暈。
**《瑤池草木經(jīng)》!**
瑤池殘存的仙魂猛地一顫!一股源自本源的悸動讓她幾乎要熱淚盈眶(如果這具身體還有多余的水分)。這是她當(dāng)年在昆侖瑤池畔,觀天地草木枯榮、悟造化生滅之理時,隨手錄下的感悟殘篇!蘊含著她對草木本源最精微的認(rèn)知!此物竟然隨著她的仙魂一同墜入凡塵,未被封印磨滅!
狂喜如同驚濤,瞬間沖垮了絕望的堤壩!生的希望從未如此強烈地燃燒起來!
她貪婪地將殘頁貼近眼前,模糊的視線努力聚焦在那些流淌著微光的玄奧紋路上。仙魂的本能讓她無需“閱讀”,意念觸及的瞬間,一段清晰的信息便流入心間:
“**青蒿(凡品):** 取莖葉,以**寅時初刻、葉尖未垂之無根晨露**浸潤,置于**陰涼石穴,不見天光**,待其**自然萎蔫**。取萎蔫之葉,置**陶甑**之中,下燃**松木冷火**(煙氣凈者為佳),**隔水蒸之,氣騰葉潤即止,不可過熟**。取出攤于**陰涼青石**之上,待其**自然陰干**。如此反復(fù)**三蒸三曬**,其性轉(zhuǎn)寒,其質(zhì)凝華,可退**邪熱入骨**,解**沉疴痼熱**?!?/p>
“**茜草(劣等):** 取其根,**斷口處見赤髓者為下品**。以**初雪融水**(無則取深井活水靜置三日)洗凈,**石臼輕搗**至皮破髓出,勿碎其質(zhì)。裹以**新采荷葉**(帶露),埋入**向陽三尺深之凈土**中,上覆**生石灰一層**。**七七四十九日**后取出,其赤髓轉(zhuǎn)**暗金**,苦澀盡去,凝**生肌止血**之精粹。研極細(xì)末,外敷可愈**深創(chuàng)骨損**?!?/p>
信息清晰無比,每一個步驟都苛刻到了極致,甚至對凡品青蒿的采摘時機、蒸曬的火候與次數(shù)、茜草的品級判定和處理方法都做出了超越凡俗認(rèn)知的指引!更關(guān)鍵的是,這些方法,正是針對她目前這具身體最致命的傷勢——高熱邪毒深入骨髓(邪熱入骨)和斷裂的腿骨、深創(chuàng)(深創(chuàng)骨損)!
一絲微弱的造化之氣,加上這《草木經(jīng)》的指引,就是她在絕境中撬開生路的唯一杠桿!
希望的火苗在冰冷的絕望廢墟上頑強燃起。
瑤池的目光變得銳利而堅定。她忍著劇痛,將那張殘頁小心翼翼地重新藏入懷中,貼身放好。那幾株枯敗的茜草和車前草被她緊緊攥在手里,仿佛攥住了唯一的生機。
后山!必須去后山!
柳絮兒的記憶碎片浮現(xiàn):村子后面那座不算太高、但林木茂密、野草叢生的土山。那里應(yīng)該有青蒿,或許運氣好,還能找到品相稍好的茜草根!
目標(biāo)明確,求生的欲望壓倒了所有的痛苦和恐懼。她將散落的幾枚銅錢也小心收起,然后,再次開始了地獄般的爬行。
這一次,目標(biāo)——那扇破敗的柴門。
爬過冰冷堅硬的地面,爬過散發(fā)著霉?fàn)€氣味的草屑,爬過她自己留下的污濁拖痕。斷裂的左腿每一次被拖動,都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冷汗混著血水浸透了后背的破衣。每一次用力,胸腔都像要炸開,喉嚨里滿是血腥味。
終于,沾滿污泥的手指,觸到了粗糙腐朽的門板邊緣。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用肩膀抵住門板,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將沉重的柴門推開一道僅容身體通過的縫隙。
外面,是黃昏時分灰蒙蒙的天光。帶著草木氣息和泥土腥味的冷風(fēng)灌了進(jìn)來,吹在她滾燙的臉上,帶來一絲短暫的、奢侈的清醒。
村子很安靜,遠(yuǎn)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和婦人喚孩子回家的聲音。沒有人注意到這間破敗角落的動靜。
瑤池(柳絮兒)喘息著,貪婪地吸了一口帶著涼意的空氣。她回頭最后看了一眼這間充滿痛苦和死亡氣息的破屋,眼中沒有任何留戀,只有冰冷的決絕。
然后,她拖著殘破的身體,一點一點,蠕動著,爬出了那扇象征死亡和囚籠的柴門。
身體的重量完全壓在冰冷的泥地上,碎石和草梗硌著傷口,帶來新的刺痛。她辨認(rèn)了一下方向,朝著村后那座在暮色中顯得黑黢黢的山影,開始了更加漫長、更加痛苦的征程。
村中的土路并不平坦,坑洼處積著渾濁的泥水。她的身體在泥濘中拖行,留下一條斷續(xù)、蜿蜒的痕跡。偶爾有路過的村民遠(yuǎn)遠(yuǎn)看到地上蠕動的黑影,也只當(dāng)是哪個醉漢或者瘋子,嫌惡地繞開,并未在意。誰會多看一個“晦氣”的、被打得快死的柳絮兒一眼?
爬過村口那條散發(fā)著惡臭的水溝,濃烈的腐殖質(zhì)氣味混合著死魚的腥臭,熏得她陣陣作嘔。爬過一片荒蕪的亂石灘,尖銳的石塊劃破了本就破爛的褲腿和手臂,留下新的血痕。
天色越來越暗,暮色四合,遠(yuǎn)處的山影如同匍匐的巨獸。
當(dāng)她終于爬到山腳下那片茂密的、長滿及膝高野草的坡地時,全身的力氣幾乎耗盡。冰冷的露水打濕了她的衣服和頭發(fā),高燒帶來的燥熱和夜間的寒意交替侵襲,讓她止不住地顫抖。視線更加模糊,意識在清醒和昏沉的邊緣反復(fù)拉扯。
青蒿…青蒿在哪里?
她趴在冰冷的草叢里,喘息著,憑借著《草木經(jīng)》的描述和柳絮兒模糊的記憶,在昏暗的光線下艱難地辨認(rèn)著。
不是…這種葉子不對…那種太老了…
突然,前方一片背陰濕潤的洼地邊緣,幾株熟悉的植物映入她模糊的視野——莖稈直立,葉片羽狀深裂,邊緣帶著細(xì)小的鋸齒,在暮色中呈現(xiàn)出灰綠色。
**青蒿!**
瑤池精神一振!求生的意志再次壓倒了疲憊。她奮力朝著那幾株青蒿爬去。
就在她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其中一株較為鮮嫩的青蒿莖葉時——
“嗚…嗷…”
一聲低沉、充滿威脅的嘶吼,伴隨著一股濃烈的、帶著血腥味的野獸腥臊氣,猛地從側(cè)前方的灌木叢中傳來!
瑤池的動作瞬間僵住,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她艱難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
暮色沉沉的灌木陰影里,兩點幽綠、貪婪的兇光,如同鬼火般亮起,死死地鎖定了她!
幽綠的獸瞳在暮色沉沉的灌木陰影中亮起,如同兩點來自九幽的鬼火,帶著最原始的貪婪和嗜血,死死鎖定了匍匐在冰冷草叢里的渺小身影。
濃烈的、帶著腐肉和血腥味的野獸腥臊氣撲面而來,熏得瑤池本就翻騰的胃部一陣痙攣,幾欲作嘔。
是狼!而且不止一頭!
“嗚…嗷…” 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嘶吼從喉嚨深處滾動出來,帶著磨牙的咯咯聲。灌木叢劇烈晃動,一個巨大的、灰黑色的輪廓緩緩探出。尖吻利齒,涎水順著嘴角滴落,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令人心悸的寒光。緊接著,另一個稍小的身影也從側(cè)面悄然逼近,形成夾擊之勢。
死亡的冰冷瞬間攫住了瑤池的心臟,比趙大的手掌更加兇戾!這具殘破的軀殼,連爬行都已是極限,面對兩頭饑餓的野狼,無異于砧板上的魚肉!
仙魂深處爆發(fā)出極致的警兆!逃?絕無可能!戰(zhàn)?凡軀孱弱,無異以卵擊石!
**靜!絕對的靜!**
一個源自仙道本能的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她猛地壓低了身體,將自己更深地埋入冰冷潮濕的草叢,屏住了幾乎要破喉而出的驚呼。所有的動作瞬間凝固,連同呼吸都壓抑到微不可聞。她甚至強行壓制住身體因恐懼和劇痛而產(chǎn)生的本能顫抖。
她不再看那兩頭逼近的惡狼,而是將全部殘存的意念,如同無形的蛛絲,小心翼翼地、極致內(nèi)斂地,纏繞向懷中那張緊貼胸口的《瑤池草木經(jīng)》殘頁!
殘頁上流轉(zhuǎn)的微光似乎感應(yīng)到了她意念的觸碰,那玄奧的紋路微微一亮,一股清涼、寧靜、仿佛蘊藏著草木本源生機的微弱氣息,如同漣漪般極其內(nèi)斂地蕩漾開來,瞬間覆蓋了她的全身。
這不是攻擊,不是防御,而是一種**同化**。一種將自己微弱的氣息,完美地融入周圍茂密青草、濕潤泥土、以及那幾株她剛剛辨識出的青蒿所散發(fā)的、混合著苦澀藥味的自然氣息之中。
仙道斂息術(shù)!即便只剩一絲皮毛,也是凡俗野獸無法理解的境界!
兩頭野狼的逼近動作猛地一頓。它們疑惑地抽動著鼻子,幽綠的獸瞳中閃過一絲困惑。明明剛才清晰嗅到血腥味和“獵物”的氣息就在這片草叢里,怎么突然之間,那股“獵物”的味道變得極其微弱,幾乎與周圍的環(huán)境氣息完全混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郁的、讓它們本能感到不適的草木苦澀味。
“嗚…” 那頭體型稍小的狼不安地低嗚一聲,在原地?zé)┰甑嘏僦ψ?。領(lǐng)頭的巨狼也狐疑地左右張望,鼻翼翕動,卻再也無法精準(zhǔn)鎖定目標(biāo)。那濃烈的青蒿氣息和殘頁散發(fā)的微弱自然道韻,完美地混淆了它的感官。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在昏暗的暮色中蔓延。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冰冷的露水浸透了瑤池的衣衫,寒意刺骨,斷裂的左腿在冰冷的地面硌著,劇痛如同潮水般反復(fù)沖擊著她緊繃的神經(jīng)。高熱的眩暈感如同跗骨之蛆,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刻鐘,也許是永恒。
“嗷嗚——” 遠(yuǎn)處山梁上傳來一聲悠長的狼嚎,劃破了寂靜。
領(lǐng)頭的巨狼似乎被那聲嚎叫吸引,又或者實在無法在這片讓它不適的“藥草叢”里找到明確目標(biāo),終于失去了耐心。它煩躁地甩了甩碩大的頭顱,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咆哮,轉(zhuǎn)身沒入更深的灌木叢。另一頭狼見狀,也嗚咽一聲,不甘心地跟了上去。
沉重的腳步聲和草木摩擦聲漸漸遠(yuǎn)去,最終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
直到那令人心悸的野獸氣息徹底消失,瑤池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才驟然松弛。她再也支撐不住,“噗”地一聲,整個身體癱軟在冰冷的草叢里,劇烈地喘息起來,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冷汗早已浸透全身,冷風(fēng)一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死亡的陰影暫時退去,但身體的痛苦和虛弱卻變本加厲地襲來。
**不能停!青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