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南府外,官道喧囂。塵土飛揚中,車馬如龍,揚起一片黃云?!岸冀o我打起精神!
今日是仙門花香宗開山收徒的大日子!”頭發(fā)花白的老村長拄著拐杖,
對著身后幾個面黃肌瘦、穿著補(bǔ)丁衣裳的孩子呵斥。
他渾濁的眼睛掃過隊伍末尾那個格外瘦小的身影——李青竹。她低著頭,
破爛的草鞋露著凍得發(fā)紫的腳趾,像株被風(fēng)吹得隨時要折斷的蘆葦。“仙師不比學(xué)堂先生!
一句話不對付,惹惱了神仙,輕則斷了仙緣,重則小命難保!都給我把皮繃緊了!
”村長的話在孩子們的抱怨聲里顯得格外嚴(yán)厲。李青竹默默聽著。
仙門……那是唯一能救娘、能替枉死的爹討個公道的希望。這希望渺茫得如同風(fēng)中的燭火,
卻燒得她心口發(fā)燙?!翱茨沁?!”一個孩子突然指向官道。眾人望去,只見一位佝僂老婦,
正顫巍巍地站在官道邊緣,渾濁的眼睛望著疾馳而過的車馬,臉上寫滿無助。
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正卷著煙塵,朝著老婦的方向狂奔而來,毫無減速之意!
“會被撞死的吧?”“馬車不會停的!”孩子們七嘴八舌,帶著點看熱鬧的興奮。
李青竹的心猛地揪緊。她想起了爹倒在血泊里的樣子,想起了娘絕望的哭喊。
一股滾燙的血氣直沖頭頂!瘦小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她像離弦的箭,猛地沖出隊伍!
“小心——!”嘶啞的喊叫淹沒在隆隆馬蹄聲中。
她用盡全身力氣撞向老婦和旁邊一個戴著斗笠、穿著蓑衣的身影!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那斗笠人反應(yīng)快得不可思議!他猿臂輕舒,一手?jǐn)堊±蠇D,一手抄起李青竹的腰,腳下一點,
三人如同被風(fēng)卷起的落葉,輕飄飄地旋出了官道中心!“找死?。 瘪R車擦著他們飛馳而過,
車夫兇狠的咒罵隨風(fēng)傳來。李青竹癱在地上,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作死的小賤蹄子!”村長沖過來,枯瘦的手指狠狠擰住李青竹的胳膊,
幾乎要將那細(xì)弱的骨頭捏碎,“你想死別連累全村!那些貴人也是你能沖撞的?!
”他唾沫星子噴了李青竹一臉?!皩Α瓕Σ黄稹崩钋嘀裉鄣醚蹨I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死死咬著嘴唇不讓它掉下來。忽然,一只溫暖寬厚的大手,輕輕落在了她刺痛的頭頂。
那溫度,像寒冬里唯一的炭火。李青竹猛地抬頭。斗笠下,是一張年輕清秀的臉。眉目溫潤,
嘴角噙著一絲安撫人心的笑意,仿佛帶著山野間清新的草木氣息?!袄先思已灾亓?,
”斗笠男子的聲音溫和清朗,如同山澗清泉,“若非這位小友急智,我二人恐遭不測,
此乃善舉,當(dāng)有福報?!薄昂撸 贝彘L顯然不信這套,拉著李青竹就走?!靶」媚?,謝謝你,
好人有好報??!”老婦人在后面感激地喊著。福報?李青竹嘴角扯出一絲苦澀。若真有福報,
爹怎會被人砍死在賭坊門口無人問津?娘又怎會拖著病體,在村里受盡白眼,
連口熱飯都吃不上?她低下頭,任由村長拖拽,小小的身影淹沒在通往鎮(zhèn)南府的人流里,
單薄得像一張隨時會被風(fēng)吹走的紙。鎮(zhèn)南府城門外,人聲鼎沸,
孩童的哭鬧、大人的叮囑匯成一片嘈雜的海洋。然而所有人的目光,
都被懸停在半空中的龐然大物牢牢攫住——一艘遮天蔽日的木質(zhì)寶船!
船身流淌著溫潤的玉色光澤,船帆無風(fēng)自動,散發(fā)著令人心折的仙家氣象。
這便是花香宗的接引法舟——云梭!李青竹隨著人群,懵懂地穿過一道光門。再睜眼,
已置身于寶船寬闊的甲板廣場之上。腳下是堅實如大地的船板,頭頂是觸手可及的流云,
這景象讓她頭暈?zāi)垦?,緊緊抓住衣角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三道考驗,如同三道冰冷的閘門,
篩選著凡俗與仙緣。第一關(guān)測靈根。她將小手按上冰涼的測靈石球。
石球內(nèi)部光芒微弱地掙扎了一下,艱難地亮起微弱的黃、綠、金三色,隨即黯淡下去。
負(fù)責(zé)記錄的仙師瞥了一眼,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在名冊上她的名字旁畫了個小小的“丁”字。三靈根,駁雜不堪,幾近于無。第二關(guān)驗心性。
她被引入一間靜室,四周景物陡然扭曲。幻象叢生——有猙獰惡鬼撲來,
有利誘財寶唾手可得??謶窒癖涞纳呃p繞心臟,貪婪的念頭也一閃而過。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靠著那點尖銳的疼痛保持清醒。當(dāng)幻境褪去,她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負(fù)責(zé)監(jiān)考的仙師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算是勉強(qiáng)過關(guān)。第三關(guān)看天賦。
一位面容嚴(yán)肅的中年女仙師坐在她面前,手指在她瘦骨嶙峋的腕脈上搭了片刻,
又在她頭頂、脊椎幾處骨節(jié)摸索。女仙師的指尖冰涼,每一次觸碰都讓李青竹瑟縮。
接著是幾道刁鉆的算術(shù)題和一段拗口的經(jīng)文背誦。她答得磕磕絆絆,額頭上全是細(xì)密的汗珠。
女仙師收回手,眼中最后一絲審視也消失了,只剩下純粹的漠然,在名冊上又添了個“下”。
金陽西斜,將寶船的影子拉得老長。巨大的廣場上,站著上百個通過了考驗的孩子,
臉上洋溢著興奮與期待。高臺上,五位花香宗長老正襟危坐,衣袂飄飄,仙風(fēng)道骨。
“贏扶那小子呢?”坐在次席的石長老,捋著花白的胡須,看向身旁空著的第六把交椅,
語氣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宗主讓他代收弟子,這小子又跑哪里躲清閑去了?
”“許是路上耽擱了?!迸赃呉晃慌L老掩口輕笑,“不來也好,先讓咱們挑挑好苗子。
”長老們開始點選。被叫到名字的孩子歡天喜地地奔向指定的區(qū)域,
稚嫩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驕傲與憧憬?!靶裂?,可拜入秦長老座下!”“葉不凡,
可拜入劉長老座下!”“肖巖,可拜入石長老座下!”“李二牛,可拜入石長老座下!
”同村那個敦實的小胖子李二牛,得意地回頭瞥了李青竹一眼,鼻孔幾乎要翹到天上去,
趾高氣揚地走向?qū)儆谑L老弟子的那片區(qū)域。人群越來越稀疏。刺骨的寒風(fēng)卷過空曠的甲板,
吹在李青竹單薄的破衣上,像刀子刮過骨頭。她死死抱住雙臂,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
不是因為冷,而是那從腳底蔓延到頭頂、幾乎要將她吞噬殆盡的絕望。完了……都完了。
娘的藥錢,爹的血仇……她所有的掙扎和期盼,
都在仙師們冷漠的搖頭和同村人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里,碎成了齏粉?!盎ㄏ阕谑胀酱髸旬叄?/p>
所有未被選中者,速來此處,傳送離船!”一位執(zhí)事弟子高聲宣告,
聲音在空曠的甲板上顯得格外冷酷?!皢鑶鑶琛甭溥x的孩子們哭哭啼啼地聚攏過去。
“李青竹!還愣著干什么?沒聽見叫你嗎?快滾過來!”李二牛在遠(yuǎn)處得意地大喊,
聲音尖利刺耳,“就你這賤命,也配修仙?做夢去吧!”執(zhí)事弟子也皺眉催促:“那丫頭,
動作快點!”李青竹的身體晃了晃,腳下像灌了千斤重的鉛。她慢慢抬起一只腳,
破爛草鞋里,凍得發(fā)黑腫脹的三個腳趾頭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這一步邁出去,
便是萬丈深淵,永墮凡塵。就在這腳即將落地的瞬間——一件帶著體溫的蓑衣,
輕柔地披在了她冰冷刺骨的肩頭。一股暖流瞬間包裹了她,驅(qū)散了蝕骨的寒意。她猛地抬頭。
斗笠!是官道上那個戴著斗笠的年輕男子!他怎么會在這里?“大師兄!
”周圍的執(zhí)事弟子們齊聲躬身行禮,聲音里充滿了敬畏。大師兄?李青竹如遭雷擊,
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張清秀溫和的臉,大腦一片空白。贏扶取下斗笠,隨手一拂,
那斗笠便憑空消失不見。他朝驚愕的李青竹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牽起她冰涼的小手,
朗聲道:“抱歉諸位,來遲一步。這小丫頭,我桃山一脈,要了?!薄笆裁矗?!
”“大師兄要收她?!”“她可是三靈根,天賦下下??!”滿場皆驚!
高臺上的長老們也面露詫異之色。贏扶卻恍若未聞,拉著懵懵懂懂的李青竹,
在無數(shù)道震驚、不解、嫉妒的目光注視下,徑直穿過人群,走向高臺。行至高臺之下,
贏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低頭,溫和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李…李青竹。
”女孩的聲音細(xì)若蚊蚋,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李青竹?”贏扶眼中掠過一絲贊賞,
聲音清晰地傳遍全場,“人如青竹,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不折不彎,好名字!配得上我桃山!
”“人如青竹……”李青竹喃喃重復(fù)著這四個字,心頭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狠狠燙了一下。
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懂她名字的含義!爹娘臨死前的期盼,從未有人在意過的期盼!
滾燙的淚水瞬間決堤,模糊了視線。贏扶松開了手?!按髱熜??”李青竹心中一慌,
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下意識地又抓住了贏扶的衣袖。贏扶溫和一笑,
輕輕拍了拍她抓著自己衣袖的小手:“莫慌。你已是我桃山座下弟子,從今往后,
我保你此生平安,衣食無憂。先在此稍候,我去拜見長老,遲來已是失禮,不可再失禮數(shù)。
”他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李青竹看著他溫和卻堅定的眼神,
心中的惶恐奇跡般地平復(fù)下來,慢慢松開了手。贏扶轉(zhuǎn)身,走向通往高臺的階梯。
為什么不飛?飛個錘子!他根本不會!贏扶心中瘋狂吐槽,面上卻依舊風(fēng)輕云淡。
六歲開始修行,整整二十年!體內(nèi)空空如也,半點法力也無!別說御劍飛行,
連最低階的御風(fēng)術(shù)都施展不出來!這三丈高臺,對凡人來說是難以逾越的天塹,
對煉氣一層的孩童而言卻是抬抬腳的事。而他,身為花香宗宗主唯一親傳弟子,
所有弟子的大師兄,卻只能像個凡人一樣,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地爬上去!裝!必須裝到底!
否則一旦露餡,在這遍地仙師的宗門里,他怕是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宗門上下都覺得他深不可測,返璞歸真,連長老們看他毫無修為,都贊他懂得藏鋒斂銳,
心性沉穩(wěn)!老天爺,這誤會可太要命了!贏扶步履沉穩(wěn),一步一步踏上臺階。
鞋底與木質(zhì)階梯接觸,發(fā)出清晰而單調(diào)的“噠、噠”聲?!按髱熜譃槭裁床伙w上去?
”有新入門的弟子小聲嘀咕?!皣u!你懂什么!”旁邊入門早的師兄立刻肅然起敬,
“大師兄曾言:‘仙’字,人登山!修仙問道,如行路登山,須腳踏實地,一步一??!
他老人家身體力行,便是回那千丈桃山之巔,也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原來如此!
大師兄真乃我輩楷模!”新弟子恍然大悟,看向贏扶背影的目光充滿了崇敬。
高臺上的長老們看著贏扶一步步走上來,眼中也流露出贊許之色。這份沉穩(wěn),這份心性,
確實遠(yuǎn)超同輩。贏扶終于踏上高臺,對幾位長老拱手致歉:“弟子贏扶來遲,望長老恕罪。
”“無妨。”石長老擺擺手,好奇地問,“路上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贏扶心中念頭飛轉(zhuǎn):總不能說是在青樓門口差點被熱情的姐兒們拽進(jìn)去,嚇得落荒而逃吧?
他面上波瀾不驚,淡然道:“途中遇一老嫗困于官道車馬之間,險遭不測,弟子略施援手,
故而來遲?!迸_下的李青竹立刻想起了官道上那一幕。“扶危濟(jì)困,善莫大焉,坐吧。
”石長老滿意地點點頭。贏扶剛在空位坐下,旁邊的秦長老便問道:“贏扶,此屆弟子,
你可有中意人選?”贏扶目光掃過臺下孤零零站著的李青竹,道:“弟子只選一人,便是她,
入我桃山?!薄按伺??”劉長老微微皺眉,直言不諱,“三靈根駁雜,根骨平平,
心性尚可但悟性不佳,實非良才啊?!壁A扶神色不變:“事在人為。弟子觀她心性堅韌,
如竹似石,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有所成?!彼闹邢氲膮s是:修仙就別指望了,
在桃山好吃好喝養(yǎng)幾年,教點凡俗武功,讓她下山能養(yǎng)活自己和她娘,也算功德一件。
“既你心意已決,那便依你?!笔L老拍板定論。
對于這位宗主親傳、屢創(chuàng)“奇跡”的大師兄的眼光,他們雖有疑慮,但終究選擇信任。
收徒大會塵埃落定。巨大的云梭寶船在無數(shù)凡人艷羨的目光中,緩緩啟動,化作一道流光,
朝著花香宗所在的靈秀山脈飛去。船行平穩(wěn),如同行駛在無波的湖面。
贏扶獨自待在分配給自己的靜室里,坐立難安。他走到窗邊,想看看風(fēng)景舒緩下緊繃的神經(jīng),
剛探頭往下一望——“嘶……”萬丈高空帶來的強(qiáng)烈眩暈感瞬間攫住了他!贏扶臉色一白,
猛地縮回頭,捂著狂跳的心臟靠在艙壁上??指?!這是刻在靈魂里的毛??!
“三年多沒啟用這寶船了……”贏扶越想越不放心,“萬一哪個陣法節(jié)點老化松動,
從這萬丈高空掉下去……”他打了個寒顫,被害妄想癥瞬間發(fā)作,“不行,得去看看!
”他強(qiáng)作鎮(zhèn)定,推門而出,沿著靠內(nèi)的走廊,小心翼翼地朝船首的操控核心艙走去。
剛轉(zhuǎn)過一個彎,旁邊一扇艙門毫無征兆地打開!“哎呀!
”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裙的嬌俏小師妹低著頭沖了出來,結(jié)結(jié)實實撞在贏扶胸口!“唔!
”贏扶只覺得一股沛然大力傳來,胸口劇痛,眼前發(fā)黑,差點被撞飛出去!
他完全是憑借著求生的本能,手忙腳亂地一把抱住了撞來的身影?!鞍?!大師兄!
”小師妹看清撞到的是誰,頓時羞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溫香軟玉在懷,
贏扶卻毫無旖旎心思,只覺得心肝肺都在疼。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氣血,
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溫和:“師妹,行路當(dāng)心,切莫急躁莽撞?!薄笆恰?!多謝大師兄!
”小師妹紅著臉,像只受驚的小兔子,飛快地縮回了自己的艙房。贏扶揉著隱隱作痛的胸口,
一臉莫名其妙。他沒注意到,艙門關(guān)上的瞬間,那小師妹臉上爆發(fā)出狂喜之色,
立刻盤膝坐下,運轉(zhuǎn)功法。
宗門里流傳著一個隱秘的傳說:凡是被大師兄“點撥”過(比如無意中撞到)的人,
都會獲得莫大機(jī)緣!果然,片刻之后,一股精純的法力沖開了她困擾多日的瓶頸!
贏扶走到船首核心艙。艙內(nèi),
十幾名弟子正圍著一座布滿繁復(fù)符文、流轉(zhuǎn)著氤氳靈光的巨大法陣,
在幾位師兄師姐的指導(dǎo)下,謹(jǐn)慎地操控著。“大師兄!”眾人見他進(jìn)來,連忙恭敬行禮。
贏扶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法陣中樞,狀似隨意地問道:“寶船運行陣法,可有異常?
”“回大師兄,一切運轉(zhuǎn)如常,平穩(wěn)無虞?!必?fù)責(zé)領(lǐng)隊的弟子恭敬回答。贏扶點點頭,
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關(guān)切:“操控需慎之又慎,指引亦要盯緊些。船上皆是新入門的孩子,
未經(jīng)風(fēng)浪,一絲顛簸,恐驚了心神?!薄爸?jǐn)遵大師兄教誨!我等定當(dāng)竭盡全力!
”弟子們齊聲應(yīng)諾,心中對這位心細(xì)如發(fā)、關(guān)愛后輩的大師兄更是敬佩不已?!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