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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江念,叫姐姐 沈97 17202 字 2025-07-21 07:4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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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雨夜撿到江念時,他蜷在花店門口像只淋透的貓。18歲的少年滿身傷痕,

左手扭曲變形,卻執(zhí)拗地攥著一支折斷的鉛筆。“姐姐,我能聞著花香死掉嗎?

”他眼神空洞地問。我把他拖進屋里,用熱毛巾擦他結(jié)痂的嘴角。

后來他總像影子跟著我學(xué)插花,指尖被玫瑰刺破也不吭聲。直到討債人砸碎櫥窗那晚,

他撲過來護住我,血從舊傷口汩汩涌出。急診室燈光下,

抓住我衣角:“別賣我...爸爸說我是賠錢貨...”我吻著他顫抖的眼睫發(fā)誓:“阿念,

從今往后你是我最貴的寶貝?!笔旰笏漠嬚罐Z動全城。

媒體追問天才畫家右手腕上的疤痕從何而來。江念轉(zhuǎn)身望向我,

將獎杯輕輕放在我掌心:“這是遇見我神明的那天,她賜我的勛章?!?--冰冷的雨水,

像是天被捅了個窟窿,沒完沒了地往下潑。豆大的雨點砸在花店“眠花小筑”的玻璃門上,

噼啪作響,匯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外面昏黃路燈下濕漉漉的世界。

已經(jīng)過了晚上十點,這條老街早就安靜下來,只有雨聲在喧囂。我,許眠,

正蹲在暖意融融的店內(nèi),仔細清點著今天的賬目。指尖劃過冰涼的收銀機屏幕,

發(fā)出輕微的噠噠聲??諝饫飶浡汕遒挠南愫湍嗤翝駶櫟臍庀?,

混雜著一點干枯花瓣的微甜,這是我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就在我準(zhǔn)備起身關(guān)燈鎖門時,

一陣微弱、斷續(xù)的聲音,像被風(fēng)吹散了的嗚咽,硬是鉆進了嘩嘩的雨聲里。聲音很輕,

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是什么小動物在痛苦地哼唧。我皺了皺眉,放下賬本,側(cè)耳細聽。不是貓叫,

那聲音似乎…帶著點人的氣息?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抓起靠在門邊的長柄傘,深吸一口氣,

猛地拉開了玻璃門。門外的寒風(fēng)裹著雨腥味立刻灌了進來,吹得我一個激靈。我撐著傘,

探出半個身子,手電筒的光束劃破門口沉沉的黑暗。光束落下的地方,

一個蜷縮著的影子猛地一顫。就在我花店門口那個小小的、勉強能避點雨的凹陷處,

一團黑影緊緊縮著。光線打上去,我才看清那不是什么被丟棄的破布,而是一個人。

一個單薄得驚人的少年,穿著完全不合身的、臟污又破爛的薄外套,渾身濕透,

頭發(fā)像海草一樣緊貼在蒼白的額角和臉頰上。他整個人蜷得像個嬰兒,雙臂死死抱著膝蓋,

臉深埋在臂彎里,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雨水順著他濕透的頭發(fā)和衣服往下淌,

在他身下積了一小灘渾濁的水。“喂?”我的聲音被雨聲蓋去大半,不得不提高音量,

“你沒事吧?”那團黑影猛地一抖,埋在臂彎里的頭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

手電筒的光直直打在他臉上,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了。

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的臉,頂多十七八歲的模樣,下巴尖得能戳人,

臉頰卻帶著點尚未褪盡的少年稚氣。只是此刻,這張臉上布滿了觸目驚心的青紫傷痕,

額角腫著,嘴角裂開一道口子,結(jié)了深褐色的痂,又被雨水泡得發(fā)白。最讓我心頭一刺的,

是他那雙眼睛。很大,睫毛很長,濕漉漉的,本該是很好看的眼睛??纱丝蹋?/p>

里面沒有一點光,空洞得像個被砸碎了、掏空了所有珍寶的琉璃匣子。

他就用這樣一雙死寂的眼睛,茫然地、毫無焦點地“看”著我手電筒的光源,

瞳孔里映不出任何東西。我的目光下意識地移向他緊抱著膝蓋的手。其中一只,左手,

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指關(guān)節(jié)處有明顯的陳舊性變形,皮膚上交錯著暗沉的疤痕。

更奇怪的是,那只明顯受過重傷、甚至可能廢掉了的手里,

卻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般攥著一支東西——一支斷成兩截的鉛筆,臟兮兮的木桿,

鉛芯都露在外面,被雨水浸得發(fā)黑。他就這樣攥著那支斷筆,

仿佛那是他溺水時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你……”喉嚨有些發(fā)緊,我艱難地再次開口,

“你怎么了?需要幫忙嗎?”少年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聚焦視線,

空洞的目光艱難地落在我臉上。雨水順著他瘦削的下頜線往下淌,流過那道裂開的嘴角。

他嘴唇哆嗦著,張開,發(fā)出的聲音嘶啞、微弱,像被砂紙磨過,幾乎淹沒在滂沱雨聲里。

“姐姐……”他喘了口氣,眼神依舊空茫地望著我身后花店里透出的溫暖燈光,

以及燈光下那些朦朧的花影,“……我能……聞著花香……死掉嗎?”這句話輕飄飄的,

卻像一塊沉重的冰坨,猛地砸進我的胸腔,帶來一陣窒息般的寒意和尖銳的疼痛。

他說話的語氣太平靜了,平靜得仿佛在問“今天下雨了嗎”,可內(nèi)容卻讓人心膽俱裂。

他不是在尋求幫助,更像是在陳述一個卑微到塵埃里的最后愿望?!昂f八道什么!

”一股莫名的火氣混雜著更深的疼惜猛地沖上頭頂,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模?/p>

聲音在雨夜里顯得格外突兀。我一把丟掉礙事的長傘,傾盆的大雨瞬間把我澆了個透心涼。

我顧不上了,彎腰,雙手穿過他的腋下和腿彎,用力把他從冰冷濕漉的地上架了起來。

他輕得嚇人,像一片沒有重量的落葉,渾身冰冷僵硬,在我手里幾乎沒有掙扎的力氣,

只是那只完好的右手,下意識地、死死攥緊了我手臂上的衣料,留下冰冷濡濕的觸感。

他懷里那支斷掉的鉛筆,啪嗒一聲掉進了門口的水洼里。

我半拖半抱地把他弄進了溫暖的花店,反手砰地一聲用力關(guān)上了玻璃門,

將那瘋狂的雨幕徹底隔絕在外。店里溫暖干燥的空氣瞬間包裹住我們,混合著濃郁的花香,

與外面冰冷的世界形成鮮明對比。少年像被驟然丟進陌生環(huán)境的幼獸,身體猛地一縮,

下意識地就想掙脫我的攙扶往角落里躲,那雙空洞的眼睛里終于有了一絲類似恐懼的波動。

“別怕,”我盡量放柔聲音,手上卻穩(wěn)穩(wěn)地扶著他,不容他退縮,“這里沒別人,只有我。

你先坐下?!蔽野阉仓迷谄綍r給客人歇腳的小藤椅上。他坐得極不安穩(wěn),脊背僵硬地挺著,

濕透的身體微微發(fā)抖,帶得身下的藤椅也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

冰冷的水珠從他發(fā)梢、衣角不斷滴落,很快在他腳邊積了一小灘?!袄洹彼例X打著顫,

聲音細若蚊蚋?!暗戎??!蔽铱觳阶叩胶竺嫘⌒〉男菹㈤g,翻出一條干凈的、厚實的大毛巾,

又端來一盆溫?zé)岬乃;氐剿媲皶r,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

只有眼睫在不安地顫動。我擰干了熱毛巾,試探著靠近他的臉。他身體猛地一僵,

頭下意識地向后躲閃,那只完好的右手瞬間抬起來,似乎想格擋,

動作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對突如其來的接觸的恐懼?!皼]事的,”我停住手,

聲音放得更輕緩,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鳥,“只是幫你擦擦雨水,暖和一下。你看,是熱的。

”我把毛巾在他眼前晃了晃,讓他感受到那蒸騰的熱氣。他警惕地盯著毛巾,又看看我,

緊繃的身體極其緩慢地放松了一點點,那只抬起的右手也遲疑地放了下去,

卻緊緊抓住了藤椅的邊緣,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他微微偏過頭,把受傷的嘴角暴露出來,

像一個等待檢查的、認(rèn)命的孩子。我小心翼翼地用溫?zé)岬拿砀采纤涞哪橆a,

避開那些青紫的傷痕,輕輕擦拭著雨水和污跡。

毛巾觸及他嘴角那道裂開的、被雨水泡得發(fā)白的痂時,他身體幾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

卻沒有再躲開。我動作放得更輕,一點點擦去他臉頰和脖頸上的冰冷雨水。

毛巾的溫?zé)崴坪踝屗o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弛了一丁點,身體不再抖得那么厲害。

我擦完他的臉和脖子,把毛巾搭在他濕透的頭發(fā)上,輕輕揉搓著吸掉水分?!拔医性S眠,

”我一邊動作,一邊低聲說,“這里是我的花店。你呢?叫什么名字?”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濕漉漉的睫毛低垂著,遮住了那雙空洞的眼睛。就在我準(zhǔn)備放棄時,

一個極低、極沙啞的音節(jié)從他喉嚨里擠出來:“……江念?!薄敖睢蔽抑貜?fù)了一遍,

聲音在溫暖的花房里顯得很柔和,“好名字?!彼麤]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頭垂得更低了。

擦干頭發(fā),我又換了盆熱水,擰了條新毛巾?!笆纸o我,擦擦。

”我的目光落在他那只一直緊握著藤椅邊緣的右手上,指關(guān)節(jié)也破了皮,沾著泥污。

他遲疑了一下,那只攥得死緊的手才極其緩慢地、帶著點不情愿地松開藤椅,伸到我面前。

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卻布滿了細小的新舊傷痕和凍瘡的痕跡,指甲縫里塞著黑泥。

我握住他的手腕,隔著毛巾仔細擦拭他冰冷的手掌和手指。他的手腕細得驚人,

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擦完右手,

我的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在他那只一直垂在身側(cè)、扭曲變形的左手上。

它以一種怪異的角度微微蜷曲著,手腕和小臂連接處尤其不自然,

皮膚上交錯著深淺不一的疤痕,像是被粗暴地打斷后沒有得到妥善治療留下的印記。

我盡量讓自己的目光顯得平靜,沒有流露出過多的同情或驚詫,

只是很自然地朝他伸出毛巾:“這只也擦擦吧?”江念的身體瞬間繃緊了,像一張拉滿的弓。

他猛地將那只左手藏到了身后,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他抬起頭,

那雙剛剛褪去一點恐懼的空洞眼睛,此刻被一種強烈的、近乎絕望的羞恥和難堪填滿,

死死地盯著我,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那眼神像針一樣刺了我一下。我立刻收回手,

沒有堅持,只是把毛巾遞給他:“那……你自己擦擦?別著涼了?!彼⒅恚挚纯次?,

眼神里的尖銳防備才一點點退去,重新變得木然。他慢慢地、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接過毛巾,

胡亂地在左臂和濕透的衣襟上抹了幾下,動作笨拙而敷衍。“餓不餓?”我轉(zhuǎn)移開話題,

盡量讓語氣輕松些,“我去弄點吃的?”他依舊沉默,只是低垂著頭,

盯著自己腳邊那攤不斷擴大的水漬。我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走向后面小小的廚房操作臺。

燒上熱水,從柜子里翻出一包速食面,想了想,又敲了個雞蛋進去。很快,

食物的香氣在花香中彌漫開來。我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端到他面前的小圓桌上。

白色的面條窩在清亮的湯里,金黃的荷包蛋臥在上面,幾片翠綠的蔥花點綴著,

散發(fā)著誘人的熱氣和香味。江念的喉結(jié)明顯地滾動了一下。他的目光死死地粘在那碗面上,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珍寶。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手指無意識地蜷縮又松開,

泄露了他內(nèi)心巨大的渴望和同樣巨大的猶豫。“吃吧,

”我把一雙筷子塞進他那只完好的右手里,聲音放得很輕,“趁熱。”他握著筷子,

手指僵硬得幾乎不會彎曲。他嘗試著去夾面條,動作笨拙得像個剛學(xué)吃飯的孩子。

面條滑溜溜的,他夾了幾次都失敗,幾根面條掉回碗里,濺起一點湯汁。他的臉頰微微漲紅,

窘迫和焦急讓他握著筷子的手開始發(fā)抖。“慢點,別急?!蔽依_旁邊的椅子坐下,

沒有動手幫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傳遞著一種無聲的鼓勵。他終于艱難地挑起一小撮面條,

哆哆嗦嗦地送到嘴邊,顧不得燙,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吸了進去。

滾燙的面條燙得他縮了一下脖子,卻絲毫沒有減慢他吞咽的速度。他埋著頭,

只聽見筷子碰到碗壁的輕微聲響和他急促的、幾乎無法換氣的吞咽聲。

那碗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減少??粗@副樣子,喉嚨里堵得厲害。這孩子,

到底餓了多久?一碗面很快見了底,連湯都喝得干干凈凈。他放下碗,

碗底和筷子都干干凈凈,像洗過一樣。他有些無措地放下筷子,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膝蓋上,

微微喘著氣,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臉頰也因為熱氣和吃飽而恢復(fù)了一絲血色。

只是那雙眼睛,在短暫的滿足過后,又重新被一種茫然和無處可去的空寂占據(jù)。吃飽了,

暖意也回來了,現(xiàn)實的問題便沉甸甸地壓了下來。他要去哪里?他能去哪里?

我看著他被雨水泡得發(fā)白、沾滿泥污的褲腳和那雙破舊得露出腳趾的運動鞋,

輕聲問:“江念,你家在哪里?或者……有能聯(lián)系上的親人朋友嗎?

”“家”這個字眼像是一把無形的鑰匙,瞬間擰開了他身體里某個恐懼的開關(guān)。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剛剛恢復(fù)一點人氣的眼睛里,

剎那間被巨大的、無法掩飾的驚恐和痛苦淹沒。他幾乎是彈跳著從藤椅上站起來,

帶得椅子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差點摔倒?!皼]有!

”他嘶啞地喊出來,聲音因為恐懼而扭曲變調(diào),“沒有家!沒有……沒有親人!

”他像只被逼到絕境的小獸,眼睛慌亂地掃視著緊閉的店門和四周,

仿佛有什么洪水猛獸隨時會破門而入。他下意識地后退,

脊背重重撞在身后一個擺滿干燥花束的木架上,架子晃了晃,幾朵干枯的薰衣草簌簌落下。

“別過來!”他幾乎是尖叫著,那只完好的右手胡亂地揮舞著,

似乎想推開什么看不見的威脅,而那只受傷的左手,被他死死地藏在身后,

緊緊貼著冰冷的墻壁,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他大口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眼神渙散,

充滿了絕望的抗拒。“好,好,沒有!我們不提!”我被他激烈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心臟揪緊,

立刻舉起雙手,停在原地不敢再靠近一步,聲音盡量放得平緩安撫,“別怕,江念,看著我,

這里只有我,沒有別人,很安全。你看,門鎖著,外面只有雨聲。

”我慢慢地、清晰地重復(fù)著“安全”這個詞,同時緩緩地蹲下身,讓自己的高度低于他,

減少壓迫感。我的目光盡量溫和而穩(wěn)定地迎著他驚恐渙散的視線?!吧詈粑?,”我引導(dǎo)著,

自己先做了個示范,“像我這樣,慢慢地吸氣……再慢慢地呼出來……對,

再試一次……”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里的瘋狂恐懼像退潮般一點點褪去,

但身體依舊緊繃得像一塊石頭,牙齒緊緊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他嘗試著跟隨我的節(jié)奏,呼吸依舊急促而淺薄,胸膛起伏不定。過了好幾分鐘,

他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順著墻壁滑坐在地板上,蜷縮起身體,把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里,

肩膀無聲地、劇烈地聳動起來。沒有哭聲,只有壓抑到極致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

像受傷小動物絕望的嗚咽。那無聲的顫抖仿佛傳遞到了我腳下的地板。我站在原地,

沒有再試圖靠近或安慰,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單薄顫抖的背影,心里某個地方塌陷下去,

變得無比柔軟,又無比沉重。良久,等他肩膀的抽動漸漸平息,只剩下細微的顫抖時,

我才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開口:“江念,聽著?!蔽业穆曇粼诎察o的花店里顯得格外清晰,

“今晚,你先留在這里。后面有個小倉庫,有張小床,還算干凈暖和。你安心待著,

外面雨太大了,哪里也去不了,好嗎?”埋著的頭沒有任何動靜?!拔也粫柲惆l(fā)生了什么,

除非你自己想說?!蔽依^續(xù)說下去,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但這里,

暫時……可以當(dāng)個落腳的地方。等你緩過來,我們再商量以后,行不行?

”蜷縮在地上的身影終于有了反應(yīng)。他埋在膝蓋里的頭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抬起一點點,

只露出那雙紅腫的、依舊帶著濃重水汽和驚惶的眼睛,像受驚的幼鹿,怯生生地望向我,

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試探和一絲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希冀。他看了我?guī)酌耄?/p>

嘴唇動了動,沒有發(fā)出聲音,卻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那動作幅度小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懸著的心終于落回實處。我松了口氣,站起身:“好。

那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給你收拾一下?!蔽野研}庫騰了出來。

那里原本堆了些雜物和包裝材料,角落里有一張以前守夜用的簡易行軍床。

我飛快地清理出一片空間,鋪上干凈的床單和厚實的毯子,

又從自己休息室的柜子里找出一套干凈的舊T恤和運動褲——是我爸以前落在這里的,

雖然對江念來說可能還是大了點。抱著衣物回到店里,江念還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墻壁,

頭歪著,似乎睡著了,但身體依舊保持著一種緊張的蜷縮姿態(tài)。燈光下,

他臉上的傷痕和疲憊顯得更加清晰。“江念?”我輕輕喚了一聲。他猛地驚醒,

眼神瞬間恢復(fù)了警惕,看清是我,才又松懈下來。“去后面洗個熱水澡吧,換上干衣服,

”我把衣服遞給他,指了指花店深處那個小小的衛(wèi)生間,“能舒服點。里面有熱水。

”他猶豫了一下,才扶著墻壁慢慢站起來,接過衣服,低著頭,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衛(wèi)生間。

門輕輕關(guān)上了,很快,里面?zhèn)鱽韲W嘩的水聲。我長長地吁了口氣,靠在收銀臺邊,

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粗厣夏菙倻啙岬乃疂n和他留下的濕漉漉的腳印,心頭五味雜陳。

撿了個大麻煩?也許吧。但看著他剛才那副樣子……實在無法視而不見。水聲響了很久。

當(dāng)他再次出來時,穿著我那套明顯大了一號的舊衣服,褲腳和袖子都挽了好幾圈,

整個人像套在一個大布袋里,顯得更加瘦小單薄。濕漉漉的頭發(fā)被胡亂擦過,

凌亂地貼在額前,但臉上和手上的污跡都洗干凈了,露出原本清秀卻蒼白的輪廓。

熱水似乎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徹底松弛下來,眼神里的驚恐和尖銳都褪去了,

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溫順。他站在倉庫門口,有些局促不安,

不敢看我,手指無意識地絞著過長的衣角?!斑M去睡吧?!蔽抑噶酥镐伜玫男〈?,

“毯子蓋好。”他低著頭,像個聽話的機器人一樣,挪到床邊坐下。床板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他動作僵硬地拉過毯子蓋到腰間,然后躺下,身體依舊側(cè)蜷著,背對著門口的方向,

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那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勢。我走過去,輕輕帶上了倉庫的門,

留了一條縫隙,沒有關(guān)嚴(yán)?!巴戆玻??!蔽覍χT縫輕聲說。里面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只有一片寂靜。但我能感覺到,那片寂靜里,不再是完全的絕望,

似乎有了一點微弱的、小心翼翼的呼吸。我關(guān)掉了花店大部分燈,

只留下收銀臺上一盞小小的臺燈,昏黃的光線溫柔地鋪開一小片區(qū)域。我坐在藤椅上,

隨手拿起一本花卉圖鑒,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耳朵不由自主地捕捉著倉庫里傳來的每一絲細微聲響——他翻身時床板的輕響,

毯子摩擦的聲音,還有那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出來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

雨點依舊不知疲倦地敲打著玻璃門,但花店里的空氣,

仿佛因為多了一個蜷縮在角落里的、受傷的靈魂,而悄然發(fā)生了改變。

那是一種沉重的、帶著未知的暖意,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清晨的陽光,

帶著雨后特有的清冽和明亮,穿透“眠花小筑”的玻璃門,在木質(zhì)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空氣里,水仙的冷香被陽光一蒸,混合著泥土和鮮切花莖的清新氣息,格外醒神。

我早早起來,輕手輕腳地打開店門通風(fēng),清掃掉昨夜風(fēng)雨帶來的落葉和積水。

當(dāng)我把第一批帶著晨露的鮮花——嬌艷的玫瑰、清新的洋桔梗、活潑的向日葵——整理好,

插進門口的花桶時,倉庫那扇虛掩的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條縫。江念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后。

他穿著我那身過于寬大的舊衣褲,褲腳和袖口依舊挽著,露出一截過分纖細的手腕和腳踝。

陽光落在他洗得干凈的臉上,那些淤青顯得更加刺眼,但那雙眼睛,

褪去了昨夜的空洞和驚惶,像被雨水沖刷過的玻璃,雖然依舊沉寂,

卻有了點微弱的、屬于活人的清亮。他站在那里,像個誤闖入別人領(lǐng)地的迷路者,

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不知所措,目光低垂,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敢與我對視,

更不敢隨意走動?!靶蚜耍俊蔽抑逼鹕?,拍了拍沾著草屑的手,

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像談?wù)撎鞖庖粯悠匠?,“睡得好嗎?”他飛快地抬眼瞥了我一下,

又迅速低下頭,幅度極小地點了點?!梆I了吧?想吃什么?三明治?還是面條?”我一邊問,

一邊走向后面的小操作臺。他沉默著,沒有任何表示。意料之中?!澳蔷腿髦伟桑煲稽c。

”我自顧自地說著,拿出面包片、雞蛋和火腿。小小的空間里很快彌漫開煎蛋的焦香。

我把做好的簡單三明治和一杯熱牛奶放在小圓桌上?!斑^來吃?!蔽艺泻羲?。

他這才挪動腳步,極其緩慢地走到桌邊,遲疑了一下,拉開椅子坐下。

動作依舊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僵硬。他拿起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吃著,咀嚼得很慢,很認(rèn)真,

仿佛在進行一項莊嚴(yán)的儀式。陽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淺淺的陰影。我拿起噴壺,

開始給店里架子上的盆栽綠植澆水。水流均勻地噴灑在綠蘿寬大的葉片上,

發(fā)出細密的沙沙聲。我能感覺到背后那道目光,像羽毛一樣,輕輕地、帶著點好奇和緊張,

落在我的動作上?!皶菜畣幔俊蔽覜]有回頭,一邊繼續(xù)手里的活,一邊很隨意地問。

身后傳來一點細微的動靜,像是椅子腿輕輕摩擦了一下地板。幾秒鐘后,

一個極低、極不確定的聲音響起:“……一點點?!薄澳沁^來試試?”我放下噴壺,

拿起另一個空著的遞向他。他放下吃到一半的三明治,站起身,遲疑地走過來。接過噴壺時,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他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反應(yīng),

臉上閃過一絲窘迫,頭垂得更低了。“沒關(guān)系,”我溫和地說,“給那盆琴葉榕噴一點,

葉子有點灰了,但別太多,它怕澇。”他點點頭,走到那盆高大的琴葉榕前,

動作生疏卻異常專注地操作起來。水流均勻地落在寬大的葉片上,沖刷掉灰塵,

葉片在陽光下顯得愈發(fā)油綠光亮。他做得很慢,很仔細,仿佛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

一個上午,就在這樣瑣碎而安靜的忙碌中過去。我修剪花枝,更換花桶里的水,整理包裝紙。

江念就像一抹沉默的影子,不遠不近地跟在我身后。我不需要特意吩咐,

只要我拿起剪刀準(zhǔn)備處理掉那些被修剪下來的、品相不夠完美的花枝時,

他就會默默地拿起角落的簸箕和掃帚,等在一旁,等我剪完,立刻上前,

將那些散落的花枝和葉子清掃得干干凈凈。他的動作安靜、利落,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認(rèn)真。

偶爾,我會指著一小把還算精神的粉色康乃馨處理枝,問他:“這個,要不要試著插一下?

找個空瓶子就行?!彼麜⒖厅c頭,然后極其專注地擺弄起來。雖然插出來的造型歪歪扭扭,

缺乏美感,但他那種全身心投入的勁頭,卻讓人動容。下午,店里陸續(xù)來了幾位熟客。

江念的存在顯然引起了她們的好奇。張阿姨,一個愛穿花裙子的熱心腸老太太,

一邊挑著白菊,一邊笑瞇瞇地打量正在角落里默默擦拭葉子的江念:“小許啊,這是你弟弟?

長得真俊,就是太瘦了點,得多吃點!”我正幫另一位客人包扎花束,聞言笑了笑,

含糊地應(yīng)道:“嗯,遠房親戚家的孩子,過來玩幾天?!苯盥牭铰曇簦?/p>

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擦拭葉子的動作停了,頭埋得更低,

幾乎要埋進那盆茂盛的綠蘿里。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后頸的皮膚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

他加快速度擦完那片葉子,然后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抱著抹布飛快地挪到了更角落、更不引人注意的貨架后面,把自己藏了起來??腿俗吆?,

店里重新安靜下來。我走到那個貨架旁,看到他正蹲在地上,

假裝很認(rèn)真地整理著最底層一些不常用的包裝紙,耳根的紅暈還沒完全褪去?!皠e怕,

”我蹲在他旁邊,輕聲說,“張阿姨人很好,就是喜歡打聽。以后有人問,你就說是我表弟,

來幫忙的,嗯?”他手上的動作停住,側(cè)過頭看我,眼神里有些茫然,

又有些微弱的、被接納的安心感。他輕輕“嗯”了一聲。

日子就像店門口那棵老槐樹新抽的嫩芽,在悄然無聲中舒展開來。

江念成了“眠花小筑”一道沉默而勤快的影子。他總是第一個醒來,在我下樓前,

就已經(jīng)把店里打掃得纖塵不染,地板拖得能照出人影,花桶里的水也換得清亮。

他學(xué)東西很快,雖然左手不便,但僅憑一只右手,他很快掌握了各種花材的基本處理,

打刺、剝?nèi)~、剪根,動作從最初的笨拙變得日漸流暢。他依舊沉默寡言,

像一只過分安靜的小獸。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

幾乎不主動說話。但他會用行動表達??吹轿野嶂鼗ㄍ?,他會立刻放下手里的活,

默不作聲地過來幫忙。中午我做飯時,他會安靜地坐在小圓桌旁擇菜,

把每一根菜葉都擇得干干凈凈。他對花的喜愛是顯而易見的。空閑時,

他總愛搬個小板凳坐在那些開得最熱鬧的花前,一坐就是很久。陽光透過玻璃門落在他身上,

給他清瘦的側(cè)影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他看得很專注,

眼神里有一種近乎癡迷的溫柔和寧靜。有時,他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

用指腹極其輕柔地碰一碰柔軟的花瓣,像怕驚擾了一個易碎的夢。那一刻,

他整個人仿佛都融化在了這片花海的靜謐里,那些深藏在眼底的陰霾被短暫地驅(qū)散了。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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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7-21 07:47: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