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瀝,打在陸家老宅的琉璃瓦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林澈抱著陸予安穿過回廊,紅磚小徑兩側(cè)的羅漢松被雨水洗得發(fā)亮,空氣中彌漫著青苔與檀香混合的氣息。
"阿澈叔叔,你看!"陸予安突然指著檐角,"那是爺爺讓人刻的小獅子,一共有八只!"
林澈順著孩子胖乎乎的手指望去,果然在飛檐翹角處看到一排精致的石雕。
他正想回應,身后傳來陸隅低沉的聲音:"陸家祖宅建于民國十七年,這些石雕是當時蘇州匠人的手藝。"
陸隅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側(cè),黑色皮衣上沾著細小的雨珠。
他伸手輕輕拂去林澈肩頭并不存在的雨滴,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他的頸側(cè)肌膚。
“阿隅 ” 一聲溫柔的女聲從走廊那一頭傳來。
陸隅的母親宋婉之穿著一身得體的淺色旗袍站在走廊的盡頭,肩上披著一條羊絨披肩,發(fā)髻挽得一絲不茍。
她朝三人走來時,宋婉之先摸了摸孫子的頭,然后才將目光轉(zhuǎn)向林澈。
她的眼睛和陸隅如出一轍,只是少了些銳利,多了幾分溫潤。
"這就是小林吧?"她聲音很輕,卻莫名讓人想要認真傾聽,"我們終于見面了 。 "
林澈下意識站直了身子:"阿姨好。"
"叫媽。"陸隅在背后輕輕捏了捏他的腰。
宋婉之假裝沒看見兒子的小動作,只是笑著拉起林澈的手:"別緊張,就當自己家。"
她的手很軟,輕輕的握著林澈的手。
"阿澈叔叔的手好涼。"
陸予安突然插嘴,"和舅舅一樣總是冷冰冰的!"
宋婉之聞言,立刻將林澈的手握得更緊了些:"秋天了也不知道多穿點。"
雨后的錦鯉池泛著粼粼波光,幾十尾紅白相間的鯉魚在睡蓮葉間穿梭。
陸予安趴在欄桿上大呼小叫,宋婉之則站在林澈身側(cè),"小澈 ,和阿隅相處還好嗎? "
"他...很照顧我。"林澈輕聲答道,聲音幾乎要淹沒在流水聲中。
宋婉之的目光溫柔而通透,像是能看透人心。
她伸手理了理林澈被風吹亂的額發(fā),這個親昵的動作讓林澈想起自己久違的母親。
"阿隅這孩子,從小就不善表達。"宋婉之的聲音像秋雨般輕柔。
“小澈,若是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
"沒有的事。"林澈急忙搖頭,卻見宋婉之忽然笑了。
.........
這是我以前的房間。"陸隅推開走廊盡頭的一扇雕花木門。
屋內(nèi)陳設簡潔,深褐色的書桌上整齊擺放著幾本舊書,墻上掛著幾幅水墨畫。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的那架黑色三角鋼琴,琴蓋微微泛著光澤。
林澈走到鋼琴前,手指輕輕撫過琴鍵,卻沒有按下去。"你會彈鋼琴?"
陸隅站在他身后,雙手撐在琴蓋上," 小時候?qū)W過, 后來太忙, 就荒廢了。 "
林澈的目光掃過書桌上的相框,里面是少年時期的陸隅,穿著校服站在校門口,一如既往的冷酷。
.......
雨水順著林澈的傘骨滑落,在他腳邊匯成小小的水洼。
他抬頭望向眼前燈火通明的別墅,三層高的歐式建筑在雨夜中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落地窗內(nèi)人影綽綽,隱約能聽見歡快的音樂聲。
"又讓我來送東西......."林澈低聲抱怨,卻還是從背包里取出那件熨得平整的襯衫。
襯衫口袋里別著一張紙條,是林漾潦草的字跡:"立刻送來,別讓我在朋友面前丟臉。"
林澈攥著紙條的手指微微發(fā)白。如果不是父親每月按時打來的那筆微薄生活費,他真想徹底切斷與這個家的聯(lián)系。
門鈴響了三聲,一位穿著制服的管家打開門,目光在林澈洗得發(fā)白的校服上停留了一秒,眉頭幾不可察地皺起。
"我是來給林漾送衣服的。"林澈搶先開口,聲音比預想的還要低。
管家側(cè)身讓他進入,卻沒有引導的意思。
林澈識趣地貼著墻邊往里走,避免打擾到廳內(nèi)衣著光鮮的賓客。
水晶吊燈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發(fā)酸,空氣中混合著香水、酒精和甜點的氣味,讓他有些眩暈。
"喲,終于來了。"
林漾從人群中擠出來,一把奪過襯衫,"這么慢,你是爬來的嗎?"
林澈沒有辯解。
他注意到林漾身后站著幾個穿著私立學校制服的男生,其中一個尤為醒目——高挑的身材,輪廓分明的側(cè)臉,正低頭把玩著手中的香檳杯,對這邊的動靜似乎毫無興趣。
"這是誰???你家傭人?"一個男生笑著問。
林漾嗤笑一聲:"我哥,不過跟傭人也差不多。"
他轉(zhuǎn)向林澈,"行了,東西送到了就趕緊走吧,別在這礙眼。"
林澈轉(zhuǎn)身要走,卻被林漾叫?。?等等,幫我把這個拿到樓上房間去。"
他隨手脫下沾了酒漬的外套丟過來。
外套落在林澈腳邊。他彎腰去撿時,聽見那個一直沒抬頭的男生突然開口:"林漾,今天是你生日還是周敘白的?"
聲音低沉冷淡,卻讓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林漾的表情僵住了:"當、當然是周少的..."
"那就別喧賓奪主。"
男生終于抬起頭,目光掃過林澈,又很快移開,"讓送衣服的走吧。"
林澈這才看清他的臉,鋒利的下頜線,微微下垂的眼角,眼神里帶著與生俱來的疏離感。
即使坐著,也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林漾立刻換上諂媚的笑容,"哥,你先回去吧。"
林澈這才明白,眼前這個男生就是傳說中的陸隅,連林漾這種紈绔子弟都要巴結(jié)的對象。
他默默退出人群,卻沒有立刻離開。宴會廳角落有一架三角鋼琴,周圍人不多。林澈躲在那里,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陸隅的身影。
陸隅走到哪里,人群的中心就移到哪里。
他說話不多,但每句話都有人認真傾聽。他不需要刻意表現(xiàn),卻自然而然地成為焦點。
這種游刃有余的氣質(zhì)讓林澈既羨慕又著迷。
"陸隅要彈琴了!"有人突然喊道。
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陸隅解開西裝扣子,在鋼琴前坐下。他沒有看樂譜,修長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片刻,然后落下。
第一個音符響起的瞬間,林澈屏住了呼吸。
是肖邦的《夜曲》。
陸隅的演奏并不華麗,卻有種內(nèi)斂的力量。他的背挺得筆直,肩膀隨著旋律微微起伏,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整個宴會廳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注視著鋼琴前的那個身影。
林澈靠在墻邊,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從未見過有人能將優(yōu)雅與掌控力結(jié)合得如此完美。
陸隅彈琴的樣子,就像他做其他事一樣——從容不迫,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的節(jié)奏中運轉(zhuǎn)。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掌聲雷動。
陸隅起身微微頷首,臉上依然沒有太多表情。
他的目光掃過人群,不知為何在林澈所在的方向停頓了一秒。
林澈慌忙低頭,假裝整理背包。
等他再抬頭時,陸隅已經(jīng)被眾人圍住,重新成為那個遙不可及的焦點。
"看入迷了?"一個戲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澈轉(zhuǎn)頭,看見林漾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旁。
"沒有,我正要走。"林澈后退一步。
林漾瞇起眼睛,他壓低聲音,"別做夢了,你連給他提鞋都不配。"
林澈沒有反駁,他知道林漾說得對。
"我去下洗手間就走。"林澈說完,快步離開。
洗手間在走廊盡頭,裝修得比林澈整個家都豪華。他洗了把臉,看著鏡中自己平凡的面孔和樸素的校服,突然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失落。
走出洗手間時,林澈差點撞上一個人。
他抬頭,對上了一雙冷淡的眼睛。
陸隅。
"對、對不起。"林澈結(jié)巴道,下意識后退。
陸隅比他高出半個頭,近距離看,五官更加立體分明。他微微皺眉:"你是剛才送衣服的?"
"是...是的。"林澈沒想到陸隅會記得他,"我是林漾的...哥哥。"
"林漾提過你。"陸隅的語氣聽不出情緒,"他說你在一中?"
林澈驚訝地點頭。他沒想到林漾會在朋友面前提起自己,更沒想到陸隅會記得這種細節(jié)。
"成績怎么樣?"陸隅突然問。
"還...還行。"林澈不明白為什么陸隅會關(guān)心這個。
陸隅似乎想說什么,但被遠處的呼喚聲打斷:"陸少!周少找你!"
"知道了。"
陸隅應了一聲,目光再次落在林澈身上,"一中不錯。"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
林澈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那句簡單的"一中不錯"在他耳邊回蕩,比任何贊美都讓他雀躍。
他明白這只是客套話,卻忍不住反復回味陸隅說話時的語氣和表情。
宴會接近尾聲時,林澈才悄悄離開。
那一刻,林澈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一見鐘情"。
不是對陸隅的外表,而是對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從容與掌控力。那是林澈永遠無法擁有的氣質(zhì),卻讓他無比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