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歷法記載:百萬年為一紀元,十萬年為一歷。
上一次以雷霆之勢詔諭整個天道大陸的,還是天刀門、劍王閣和萬世宗這三大巨擘。而極樂谷,乃是在道衍紀元第十歷天光年間的中后期才創(chuàng)立的門庭。它崛起于南天離洲,在劍王閣轟然倒塌的廢墟上幾經(jīng)易手,最終才落入極樂谷囊中,成為如今令人生畏的龐然大物。
往前追溯,人族在道衍紀元之初定鼎天下。曾有大能集各方所長修撰史書,以神通秘法倒推出三大紀元。
太古紀元,混沌未分,天道未顯,時間不可考只留下些零星的神話傳說。
遠古紀元:先天神祇斗法,萬族爭鋒,烽火連天,約莫延續(xù)了百萬年。
上古紀元:荒獸、妖族當(dāng)?shù)?,人族在夾縫中崛起,浴血奮戰(zhàn),也約莫歷經(jīng)了百萬年。
再后來,便是記錄更為全面的道衍紀元——荒獸絕跡,妖族匿蹤,余下聽話的被稱作靈獸,不聽話的則被命名為兇獸,世間格局由此奠定,人族迎來了相對安穩(wěn)的發(fā)展時期。
零散的思緒在腦海中交織,向陽已走到鎮(zhèn)口牌坊下。牌坊由整塊青石雕琢而成,上面刻滿了繁復(fù)的花紋,歷經(jīng)歲月洗禮,邊角已有些磨損。
牌坊右側(cè)是巴士站臺,??恐鶃頍o雙城的專線車輛。這巴士據(jù)說是天機閣某位先輩耗費心血研制而成,巧妙融合了銘紋與機關(guān)術(shù)。完工時他疲憊不堪,昏睡前一直嘟囔著“巴適!巴適!”,弟子們急沖沖地將這器物名稱傳揚出去,便有了“巴士”一詞。
自此,巴士極大便利了俗世生活,衍生出的貨車、雙輪車、三輪車等更是不勝枚舉,構(gòu)成了凡俗世界繁忙的交通圖景。
“麻溜點!誒!誒!誒!這位兄弟你這東西也太多了!等下一趟吧!還有那邊的小姑娘,上車了!”收票員是個嗓門洪亮的中年漢子,脖子上青筋暴起,一手叉腰一手揮舞著檢票鉗,先攔住一個背著大包小包往車上沖的壯漢。那壯漢額頭冒汗,肩上的麻袋幾乎遮住了半張臉,被攔下后只能無奈地跺了跺腳。售票員又轉(zhuǎn)頭對著前頭的薛青衣?lián)P聲提醒,語氣稍緩了些。
剛和薛青衣父母道完別的胡小刀,被父母拉到一旁。胡父拍了拍兒子的肩頭,粗糙的手掌帶著老繭,沉聲道:“小刀,要發(fā)車了,跟青衣道別吧?!焙竸t在一旁悄悄抹著眼淚,望著即將遠去的巴士。
薛青衣眼圈泛紅,小手緊緊攥著脖子上的護身符——那是塊溫潤的玉佩,雕刻著簡單的平安紋,是她生辰時母親送的。她一把薅下玉佩,塞進小刀手中,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這個給你,能保平安?!?/p>
巴士緩緩駛動,薛青衣從車窗探出腦袋,扎著的齊耳短發(fā)被風(fēng)吹得凌亂,她揮著小手喊道:“我會回來的!胡叔胡嬸再見!小刀要好好練功??!”聲音帶著哭腔,卻透著一股倔強。
胡氏夫婦忙著安慰眼眶發(fā)紅的兒子,胡小刀攥緊了手心的玉佩,嘴唇抿得緊緊的,沒注意到身旁擦肩而過的向陽。
“天賦……呵呵?!毕蜿栃闹新舆^一絲輕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所謂天賦,不過是凡俗世界的蹂躪工具。雖有血脈傳承一說,卻從不耽誤新舊更替。放眼如今的勢力,除了新貴極樂谷,其余起碼皆是屹立兩個時歷的超然大物,底蘊深厚絕非偶然。
天道無情,這是所有修士的共識。哪怕是九階道尊,炁海破碎、識海寂滅便會身死道消。壽元九千載又如何?僥幸壽終正寢,最終還是要回歸天道,這便是最終歸宿。天道無限,人活一生,無一例外——所謂轉(zhuǎn)世奪舍,不過是話本里的暢想罷了。
寶物就在那里,有德者居之。洗筋伐髓雖難,卻并非絕無可能;延年益壽也只是相對而言,終有盡頭。再過三年又是一輪回,凡夫俗子壽數(shù)三甲子已是極限。無雙城《地方志》記載:太平鎮(zhèn)建于道衍天光 9887年,為無雙真君以十頭六階兇獸為代價,換取天機閣重寶所立,容量百萬級,常駐人口六十五萬。
“而我……又有什么?”向陽捫心自問,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僥天之大幸得授傳承,否則不過是尾巷的一抔黃土罷了!”
聯(lián)想到所遇種種:大規(guī)模的遷徙、封域,連旁支到自己都遺忘的家族子弟,都被不惜重資召回……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可能——又一個紀元更替即將到來。
在太平鎮(zhèn)的三個月,向陽從未見過人與人之間爆發(fā)過激烈的爭端,哪怕是爭吵都極少。更從未有過任何兇獸,甚至連野獸的蹤跡都未曾出現(xiàn)?;秀遍g他才想起,那些被從外界抓來的低階兇獸、野獸幼崽,似乎一直被某種力量壓制著,從未有機會嘶吼……它們真的是被自己從外界抓獲的嗎?
白義也不似之前活絡(luò),安安靜靜地趴在尋常馬廄里,一趴就是三個月,眼神呆滯,只有投喂靈石時方得再現(xiàn)一絲靈性。
向陽自身也是實在心煩意亂,才想著去往無雙城,或許能找到些答案。
“怠惰了啊……”他低聲囔囔,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嘲,“雖然毫無惡意……重寶!真是好寶貝!”太平鎮(zhèn)的平靜太過刻意,反而像個溫柔的囚籠。
回身看了眼太平鎮(zhèn)牌坊,那牌坊上的雕刻在晨光下泛著古樸的光澤。向陽心中了然:這位無雙真君怕是想見自己一見,否則以元真的靈性,哪怕脫體而出,都未必能成功喚醒自己的清明。
想到這,向陽猛地薅起白義的鬃毛,那銀白的鬃毛在他掌心順滑如絲。他反手就是一個大比兜,聲音帶著幾分不耐:“四階?呵呵!”
白義被打得偏過頭,卻只是一臉茫然地回頭看去,大大的馬眼里毫無情緒波瀾,清澈如汪洋,仿佛不明白自己為何挨打。
“說話??!”向陽眉頭微皺,語氣更沉了些。
白義依舊沉默,只是輕輕甩了甩尾巴。
“唉……”向陽嘆了口氣,松開了手,眼神里閃過一絲復(fù)雜。
......
鐵蹄踏碎凝固的晨光,鬃毛與風(fēng)在耳際織成呼嘯的網(wǎng)。草葉飛濺的汁液裹挾著霜氣,在疾馳中凝成顆粒,隨每一次起伏滲入肌膚紋理。
韁繩在掌心隨意浮動,卻將心跳馴化成與鐵蹄同頻的鼓點。土地在視線中徐徐鋪展,肉身丈量天地相接處那道震顫的弧。
泥土特有的芬芳清神醒腦。向陽選擇在主道之外肆意馳騁,松弛有度地廣天寬,久違的舒適甚至令得他困意上涌,眼皮微微發(fā)沉……
“唏律律——!”
白義突然人立而起,前蹄懸空,發(fā)出一聲急促的嘶鳴,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醒了?”向陽一個激靈,瞬間清醒,跨下鞍座拍了拍白義頭顱,解除了施加在它身上的無形禁制,繼續(xù)說道:“或許我理解錯了,不想理會而已?還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自由了,去哪隨意吧?!彼砷_了韁繩,后退一步。
白義繞著向陽轉(zhuǎn)了幾圈,碩大的馬腦袋蹭了蹭他的肩膀,像是在告別。臨行前,它傳念道:“我感應(yīng)到的是一強兩弱的氣息,是上次打劫商隊那伙人……再見!”
話音剛落,白義一個轉(zhuǎn)身就消散在向陽視野中,并非是速度多快,而是憑空消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九環(huán)刀!王大拿!
太平鎮(zhèn)告示欄上,長期粘貼的懸賞令上赫然有這名號。向陽心中一凜:這是沖著自己來的?
一柄大刀憑空出現(xiàn),刀身烏黑,帶著九道金環(huán),瞬息斬下,貼著向陽衣角沒入地面卻不留任何痕跡,仿若錯覺。
接踵而至的是連綿不絕的刀光和飛火流星的轟擊。那飛火貼近面門時才看清,原來是一只只炫彩艷麗的蝴蝶,翅膀扇動間撒下磷粉,帶著灼熱的氣息。
向陽炁行周身,腳步變幻,寸移橫縱,嘗試過手繞掌盤試圖突圍。然而每一次動作,都會被一道隱藏的刀氣或蝴蝶擊中,掌臂瞬間被洞穿,鮮血噴涌而出。
被籠罩的壓迫感急劇收縮,且層層疊疊,如同墜入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
“嗤……滋……嘎……噗……”
一陣金鐵交鳴、切割皮肉和肉身洞穿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向陽身上已是傷痕累累。饒是三階巔峰的修為以及規(guī)中強化過的強悍肉身,此刻也布滿了深可見骨的刀傷,還有一個個鵪鶉蛋大小的窟窿,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滴落在草地上,暈開一朵朵殷紅的花。
然,無一致命傷!后續(xù)的刀光飛火也停滯不前,仿佛在戲耍獵物。
“看來猜測的沒錯……那就再下點籌碼!”向陽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心中迅速定下對策。
他緊閉雙目,神識如利劍般遁入識海,一頭扎進真靈——元真體內(nèi)。之前他也曾多次嘗試,確實能略微加快神識增長,不過每次都在瞬息間失去意識。第二天會如常醒來,身上提前布置的機關(guān)標記明明都被破壞,當(dāng)時卻毫無察覺,現(xiàn)在想來,必是無雙真君在暗中操弄。
王大拿隱在暗處,眼瞅著第九層禁錮馬上就要收攏,八只迷幻蝶重歸大環(huán)刀化作金環(huán),卻突然察覺到被層層禁錮的向陽,手掌居然動了起來——成劍指狀。
向陽這回在意識即將失去的瞬間,“看到”了上次自己所失的畫面:神識纏繞身軀,炁勁鼓動風(fēng)浪,手上剛要有動作,就被一只鐵手拍覆肩頭,后續(xù)便戛然而止。
此刻,他劍指指間亮起一點星芒,璀璨奪目,哪怕再漆黑的夜晚都沒這么耀眼!
翻掌的同時,王大拿瞳孔驟縮,多年的戰(zhàn)斗本能讓他瞬間做出反應(yīng)。一個側(cè)步,身化烈焰如瞬移般,再出現(xiàn)時已在向陽身后。嫩綠的草地仿佛反應(yīng)遲鈍,如楊柳飛絮遇到明火,焦黑出一道弧線,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燃燒的焦糊味。
“?!!?dāng)……當(dāng)!”
金鐵交鳴聲中,王大拿揮舞大刀向向陽雙腿劈去,刀風(fēng)凌厲,帶著灼熱的氣息。
向陽手腕一勾!
一道劍氣自指間而出,一丈幽藍劍氣環(huán)身挑至身后,天上的云朵都被這道劍光余威一分為二。劍氣后發(fā)先至,精準斬斷王大拿的刀氣斜劈。
要不是王大拿眼疾手快,及時收力彈開,刀身能否完好猶未可知。已知的是,八個金環(huán)中有兩個化作齏粉,未收攏回的迷幻蝶氣化在空中,其余的也出現(xiàn)了裂紋。
“草!唬誰呢??!”王大拿怒吼一聲,臉上肌肉扭曲,青筋暴起。他雙手緊握刀柄,余下金環(huán)自行分裂,密密麻麻地附著在刀面。
大刀交錯一分,一分為二,刀面流光一閃,燃起熊熊烈焰,仿佛兩條火龍。
“嘭!”
王大拿雙足一蹬,帶著風(fēng)火之勢如龍卷般襲向向陽!
伺機多時的馮上風(fēng)見狀,一桿星月槍脫手擲出,槍身旋轉(zhuǎn),帶著破空之聲迎面刺去!
另一邊,李雷云正握著清風(fēng)劍,劍上閃著絲絲電弧抵住白義咽喉——他本以為需要大頓功夫才能制住這靈駒,此刻卻有些發(fā)懵,囔囔道:“這……到底幾階實力?”
就看遠處又一道略顯萎靡的劍芒射出,堪堪格擋住了星月槍。向陽的護體罡炁在抵擋王大拿三次砍削后,已肉眼可見地破碎,如同脆弱的琉璃。
馮上風(fēng)雙手合十,張嘴呼出茫茫寒氣,其身影瞬間消失在一片冰霧之中。
在王大拿砍斷向陽雙腿的剎那,四面八方已被寒氣籠罩。一柄柄冰錐長槍憑空出現(xiàn),將向陽死死釘在地上,寒氣侵入骨髓,讓他渾身僵硬。
詭異的是,被砍斷的雙腿竟然化作點點光點,消散在空中,而斷口處的血肉正在肉眼可見地重新生長!只不過在長了一截后,便戛然而止,向陽也終是支撐不住,昏死過去。
“恩?呦呦呦!”王大拿湊近了些,用刀背撥了撥向陽的身體,臉上露出驚奇又興奮的表情,“這啥傳承啊,了不得了!意外收獲??!得虧不是四階……哈哈哈!收工!”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隨即又興致勃勃地招呼著馮上風(fēng)和李雷云,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