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斷斷續(xù)續(xù)、頑強(qiáng)如風(fēng)中殘燭的嗡鳴,像一根燒紅的鐵絲,狠狠烙在林川的神經(jīng)上。
每一次微弱的震顫,都牽扯著他心臟的跳動。
追?還是不追?
追,九死一生,不,是十死無生。
那拼接巨怪的恐怖,已如同烙印,深深刻進(jìn)他的靈魂。
煉氣二層的微末修為,在它面前,連只螻蟻都算不上。
失去鐵蛤蟆的庇護(hù),淵底濃稠的瘴毒,此刻正化作無數(shù)貪婪的水蛭,瘋狂吮吸著他殘存的生命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腑灼燒的劇痛。剛才一路逃到這里,幾乎榨干了他最后一絲力氣。
不追?蛤蟆兄……那個(gè)他從垃圾堆里扒拉出來、救了他兩次命、助他突破、甚至不惜自毀也要為他斷后的“鐵疙瘩兄弟”……難道就任由它湮滅在這無盡黑暗里,被那怪物吞噬或碾成齏粉?
林川癱在冰冷的廢棄丹爐殘骸上,汗水、血水、污垢混在一起,黏膩冰冷。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陷掌心,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清醒。
腦海中,鐵蛤蟆幽綠的眼瞳,傀儡殘骸決絕撞向巨怪的瞬間,還有那信號中傳遞出的、瀕臨破碎卻依舊清晰的“存在感”,交替閃現(xiàn)。
“操……”林川從牙縫里擠出一個(gè)字,混雜著血腥與瘴氣的腥甜。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鎖定波動傳來的方向——那片吞噬了工坊洞穴、更幽邃的黑暗。
跑?他還能往哪兒跑?
上面是趙莽那幫雜碎的堵截,淵口是錢胖子也搞不定的禁制。這廢丹淵底,本就是絕境!
蛤蟆兄,是他在這絕境中唯一的變數(shù),唯一的“奇遇”!失去了它,就算僥幸躲過巨怪和追兵,他也遲早會被這瘴毒耗干,爛成一堆無人問津的枯骨!
“媽的……賭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猛地沖上林川腦門!
他掙扎著爬起,身體像散了架般劇痛,肺部火辣辣地抽搐。強(qiáng)迫自己站直,目光如同餓狼般掃視著四周堆積如山的廢棄丹爐殘骸和銹蝕金屬垃圾。
跑是跑不動了,硬剛更是送死。
唯一的活路,就是利用這廢丹淵底本身!利用這些垃圾!
技術(shù)宅的野路子,在這絕境中強(qiáng)行上線!
“蛤蟆兄……等我!”林川低聲嘶吼,像是給自己打氣。
他不再猶豫,拖著沉重的腳步,一頭扎進(jìn)最近的垃圾堆。目標(biāo)明確,那就是找到能支撐他在瘴毒中短暫行動、并能掩蓋自身氣息的“裝備”!
他瘋狂翻找,很快尋到一個(gè)相對完整、銹蝕尚可的青銅丹爐頂蓋。
用半截鋒利的金屬斷片,粗暴地在蓋子上鑿出幾個(gè)勉強(qiáng)能呼吸的小孔。
撕下破爛衣襟的內(nèi)襯,塞進(jìn)蓋子里,再糊上一層厚厚的、粘稠刺鼻的廢棄丹藥膏渣——一個(gè)簡陋的“濾毒面罩”算是成了。
接著,他找到幾罐泄露的、污濁不堪、氣味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廢丹漿液。
毫不猶豫地,將這些漿液厚厚地涂抹在自己裸露的皮膚和破爛的衣服上,把自己弄得比淵底的垃圾還要臭氣熏天。
這是他的“瘴氣迷彩”,希望能用這濃烈的怪味,徹底掩蓋自身的氣息。
順手撿起一根沉重、一端尖銳的斷裂爐釬充當(dāng)武器。
目光掃過一堆雜物時(shí),又發(fā)現(xiàn)了幾個(gè)拳頭大小、表面布滿蜂窩狀孔洞、入手沉甸甸的圓球——“雷震子”!
雖然不知還能否引爆,林川還是小心地將這些危險(xiǎn)品綁在腰間,聊作威懾。
做完這一切,林川感覺自己已近虛脫。
簡易面罩提供的過濾聊勝于無,濃烈的“迷彩”熏得他自己都頭暈眼花。
但他不敢停歇,集中全部心神,循著腦海中那微弱卻清晰的波動指引,朝著淵底更深、更黑暗的方向,踉踉蹌蹌地摸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瘴毒無孔不入,即使隔著粗糙的面罩和“迷彩”,依舊絲絲縷縷地侵蝕著他的身體,帶來麻木、刺痛和徹骨的寒意。
體內(nèi)煉氣二層那點(diǎn)微薄靈力早已枯竭,全憑意志強(qiáng)撐。
波動在移動,速度極其緩慢,方向筆直地指向深淵的更深處。
林川的心也隨之一點(diǎn)點(diǎn)下沉。這移動軌跡,不像是慌不擇路的逃亡,反而……更像是有目的地的“搬運(yùn)”?
他不敢靠得太近,遠(yuǎn)遠(yuǎn)地吊在后面,利用巨大的廢棄丹爐殘骸和堆積如山的金屬垃圾作為掩體,像一只在陰影中潛行的老鼠。
淵底的黑暗愈發(fā)粘稠,死寂得能聽見自己血液奔流和心臟擂鼓的聲音。只有那微弱的嗡鳴,是唯一的燈塔。
不知摸索了多久,前方地形陡變。
平坦的“垃圾平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向下傾斜、布滿巨大裂縫和嶙峋怪石的狹窄甬道。
兩側(cè),是由無數(shù)年代久遠(yuǎn)的廢棄丹爐、金屬構(gòu)件和礦物殘?jiān)皾仓倍傻亩盖汀把卤凇薄?/p>
而那關(guān)鍵的波動,正來源于這條甬道的深處!
林川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這地形,簡直是伏擊的絕佳場所!
他更加謹(jǐn)慎,幾乎是匍匐前進(jìn),爐釬緊緊攥在手中,指節(jié)發(fā)白。
突然,一絲異樣的氣味鉆入鼻腔。
不是瘴毒,也不是他的“迷彩”,而是一種……淡淡的、混合著鐵銹與焦糊味的……血腥氣?
林川瞳孔驟然收縮!
他屏住呼吸,借著旁邊一塊巨大怪石的掩護(h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朝甬道前方望去。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窒息!
在甬道前方約百丈處,一片由巨大巖石構(gòu)成的開闊平臺邊緣。
一個(gè)幽綠色的、殘破到極致的影子,正極其艱難地、用僅存的一條扭曲變形的金屬臂膀,扒拉著粗糙的地面,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向前爬行!
是那具無臂傀儡的殘?。?/p>
它比之前所見更加凄慘:僅存的左腿徹底消失,腰部被撕裂開一個(gè)巨大的豁口,斷裂扭曲的金屬骨骼裸露在外。胸口那個(gè)容納鐵蛤蟆的大窟窿邊緣,金屬嚴(yán)重變形撕裂,幽綠的光芒從裂縫中極其黯淡地透出,如同風(fēng)中殘燭,明滅不定。
全身布滿了巨大的穿刺傷和撕裂口,一些破損處甚至能看到內(nèi)部核心部件受損的、微弱的莫名閃光。
無數(shù)金屬碎片和零件散落在它爬行過的路徑上,在幽暗中閃爍著微光,像一條冰冷的、由金屬“血跡”鋪就的軌跡。
驅(qū)動它前進(jìn)的,唯有那條布滿裂痕和焦痕的右臂!每一次扒地,都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迸濺出零星火花;每一次拖動殘軀,都伴隨著內(nèi)部零件不堪重負(fù)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它的“頭部”低垂,面罩碎裂大半,露出銹蝕的金屬內(nèi)構(gòu)。但那兩點(diǎn)幽綠的光芒,依舊頑強(qiáng)地亮著,執(zhí)拗地指向甬道更深處的黑暗!
是它!是傀儡殘骸在帶著鐵蛤蟆核心移動!它在逃離!目標(biāo)明確!
林川心中瞬間被巨大的激動和難以言喻的酸楚淹沒!
它還“活著”!蛤蟆兄還在!
然而,一股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血液!
在傀儡殘骸爬行軌跡的后方,那巨大巖石平臺的邊緣陰影里……
赫然散落著幾塊巨大的、暗綠色的、覆蓋著鱗片狀銹蝕的金屬裝甲碎片!碎片邊緣扭曲撕裂,還粘連著一些粘稠的、散發(fā)著微弱幽藍(lán)冷光的、如同冷卻瀝青般的物質(zhì)!
這碎片……林川認(rèn)得!是那拼接巨怪體表裝甲的一部分!
更觸目驚心的是,在碎片附近的地面上,殘留著大片大片粘稠的、散發(fā)著濃烈腥臭與冰冷死寂氣息的……幽藍(lán)色“血跡”!這“血跡”如同強(qiáng)酸,將巖石地面腐蝕得坑坑洼洼,形成一道恐怖的痕跡,一直延伸至平臺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血跡旁,還有幾根斷裂的、如同房梁般粗細(xì)的、慘白色的巨大骨刺!斷口處參差不齊,顯然是被沛然巨力硬生生掰斷!
戰(zhàn)斗的痕跡!
而且是巨怪受傷流“血”、斷骨的慘烈痕跡!
傀儡殘骸,竟然在那種絕對劣勢下,不僅逃出生天,還重創(chuàng)了那恐怖的巨怪?!
但這絲喜悅僅僅維持了一瞬。
“嘶……嗬……”
一聲低沉、壓抑、充滿了無盡痛苦與滔天怒火的嘶鳴,如同悶雷,從巖石平臺下方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中……隱隱傳來!
這嘶鳴雖虛弱了不少,但那源自深淵骨髓的冰冷死寂與恐怖威壓,林川死也不會認(rèn)錯(cuò)!
是那拼接巨怪!
它沒死!
而且……就在下方深淵之中!
林川的心瞬間沉入冰窟。
巨怪未死,近在咫尺!它受傷之后,只會更加暴怒,更加瘋狂!
再看那傀儡殘骸,爬行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每一次挪動都仿佛耗盡了所有力量。它身上幽綠的光芒已黯淡到極點(diǎn),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熄滅。
顯然,為了逃脫并重創(chuàng)巨怪,它和鐵蛤蟆都已付出了難以想象的慘重代價(jià),油盡燈枯!
不能再等了!
林川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必須接應(yīng)蛤蟆兄!巨怪在下面也得沖!
他深吸一口飽含血腥與瘴毒的空氣,強(qiáng)忍肺腑灼痛,猛地從掩體后竄出!不再隱藏身形,朝著前方那艱難爬行的幽綠殘骸,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蛤蟆兄!撐住!我來了!”
他的呼喊在死寂的甬道中顯得格外刺耳。
前方爬行的傀儡殘骸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那低垂的、閃爍著幽綠光芒的“頭顱”,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朝著林川的方向,轉(zhuǎn)動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角度。
就在林川快要沖到傀儡殘骸身邊時(shí)——
“轟隆——?。?!”
下方深淵中,猛地炸開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整個(gè)甬道劇烈搖晃!碎石如暴雨般傾瀉而下!
伴隨著這聲巨響,一股比之前濃郁百倍、冰冷刺骨到極致的恐怖氣息,如同壓抑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fā),從深淵底部沖天而起!
“嗷——?。。 ?/p>
一聲充滿了無盡痛苦、暴怒與毀滅欲望的咆哮,撕裂了淵底的死寂!
這咆哮聲浪之強(qiáng),震得林川耳鼻溢血,眼前發(fā)黑,險(xiǎn)些栽倒在地!
緊接著,巖石平臺邊緣,一只巨大無比、由無數(shù)扭曲金屬、慘白巨骨和粘稠黑色物質(zhì)構(gòu)成的、布滿了恐怖創(chuàng)傷的“巨爪”,猛地從深淵中探出,狠狠扒在了平臺的邊緣!
碎石迸裂!那只猙獰的巨爪死死摳進(jìn)巖層,支撐著下方那龐大而恐怖的陰影,正一點(diǎn)一點(diǎn)、帶著碾碎萬物的毀滅氣勢……向上攀爬!
巨怪追上來了!它要重返平臺!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林川和那殘破的傀儡徹底吞沒!
林川肝膽俱裂!他沖到傀儡殘骸身邊,根本來不及細(xì)看,用盡全身力氣,一把抱住那冰冷、沉重、布滿裂痕與焦痕的金屬軀體!
入手一片冰涼,能清晰地感知到內(nèi)部鐵蛤蟆那微弱到極點(diǎn)、斷斷續(xù)續(xù)的嗡鳴,傳遞出一種近乎解脫的虛弱震顫。
“走!”林川嘶聲咆哮,顧不上身后那即將攀上平臺的恐怖巨影,拖著沉重的傀儡殘骸,榨出吃奶的力氣,朝著甬道更深處的黑暗亡命狂奔!
身后,是巖石平臺邊緣被巨爪撕裂崩塌的震天巨響!是那受傷巨怪帶著焚天怒火攀爬而上的沉重腳步聲與裂石穿云的咆哮!
林川拖著殘骸,每一步都重若千鈞,肺部如同破風(fēng)箱般嘶鳴。懷中的傀儡殘骸越來越沉,那幽綠的光芒如同風(fēng)中殘燭,飄搖欲滅。
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將被拖垮、被身后的恐怖徹底碾碎之際——
前方甬道深處,那被傀儡殘骸一直指引的方向,一點(diǎn)極其微弱的、迥異于瘴毒幽藍(lán)和蛤蟆幽綠的……柔和的、充滿盎然生機(jī)的翠綠色光芒,如同暗夜中悄然亮起的螢火,驀然映入林川絕望的眼簾!
那光芒雖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暖與純凈氣息,與這死寂淵底格格不入!
是出口?還是……絕境?
林川已經(jīng)來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驅(qū)使著他,朝著那點(diǎn)微弱的翠綠光芒,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力量,拖著沉重的傀儡殘骸,不顧一切地一頭扎了過去!
身后,巨怪那龐大、恐怖、流淌著幽藍(lán)“血液”的陰影,已然徹底攀上平臺!那雙燃燒著暴怒與痛苦的幽藍(lán)晶石眼眸,如同兩輪冰冷的探照燈,瞬間鎖定了黑暗中亡命奔逃的林川和他拖拽的殘??!
深淵的咆哮,近在咫尺!死亡的腥風(fēng),已撲上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