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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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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點零七分,別墅的智能窗簾系統(tǒng)準時啟動。雙層遮光簾像被無形的手牽引,沿著軌道緩緩向兩側退去,露出外層透光的白紗。天光穿過紗簾,在地板上投下朦朧的光暈,像一層被拉伸的牛奶膜。

王嶼菡站在臥室中央的落地鏡前,赤足踩在厚達三厘米的土耳其手工地毯上。地毯的絨毛吸走了所有聲音,讓她的每一步都像陷在云里。鏡面是高清防霧材質,即使剛沐浴完,也不會蒙上水汽,能清晰地映出她每一寸肌膚的紋理。

鏡中的女人有著一張極具攻擊性的臉。眉骨鋒利如刀削,從眼窩處陡然隆起,形成一道極具雕塑感的弧線;眼尾天然上挑,眼梢的弧度像用圓規(guī)量過,帶著不加修飾的媚態(tài),卻又因瞳色偏深,顯得疏離冷淡;唇色是天生的緋紅,下唇比上唇略厚,閉合時線條緊繃,像一朵被凍住的玫瑰。

王嶼菡的指尖輕輕劃過鎖骨處的淡紅印記——那是昨晚試戴新項鏈時,鉑金搭扣留下的痕跡。梵克雅寶的新款四葉草項鏈,是父親的助理昨天傍晚送來的,附帶的卡片上寫著“祝小菡新周愉快”。她甚至沒拆開第二個絲絨盒,就知道里面是配套的耳環(huán)和手鏈。

這樣的“驚喜”早已成了日常。就像此刻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亮著,推送了三條新消息:

「爺爺」:書房的新鋼琴調試好了,德國原廠定制的斯坦威,你小時候說過喜歡這個牌子。

「奶奶」:張媽把這個月的補品放在玄關柜了,燕窩記得每天早上空腹吃,我讓她盯著你。

「母親」:下周帶張阿姨來給你做SPA,她新學了個玫瑰精油的療程,對你的皮膚好。

王嶼菡拿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敲出統(tǒng)一的回復:“收到?!比齻€字,標點符號都用得規(guī)規(guī)矩矩,像她簽合同的筆跡。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她點開與助理的對話框,輸入:“讓福利院的車上午十點來拉鋼琴,就說是基金會的捐贈。另外,告訴孫佳欣,讓她今天有空過來一趟,上次的過敏藥該換了?!?/p>

放下手機,她轉身走向衣帽間。衣帽間比普通人家的臥室還大,三面墻都是頂天立地的衣柜,中間立著島臺,上面零散放著幾枚戒指和手表。最左側的衣柜里掛著十幾件未拆封的禮服,防塵袋上印著各大奢侈品牌的標志。她隨手拉開中間的抽屜,里面是疊得整齊的真絲襯衫,她挑了件月白色的,指尖劃過冰涼的面料時,想起十歲那年母親也是這樣,把一件鑲滿水鉆的公主裙放在她床頭,說:“明天拍照要穿這個,好看。”

那天是父母離婚后第一次一起參加她的生日會,她穿著那件磨得皮膚發(fā)疼的公主裙,在鏡頭前笑了整整兩個小時。晚上躲在被子里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后背已經(jīng)被水鉆硌出了一片紅痕。

“小姐,早餐準備好了?!辩婞c工李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隔著厚重的胡桃木門,顯得有些模糊。李媽在王家做了五年,說話永遠帶著小心翼翼的恭敬,像怕驚擾了什么。

王嶼菡應了一聲,換上襯衫和煙灰色西裝褲。鏡子里的人瞬間褪去了剛睡醒的慵懶,眉眼間的冷意被職業(yè)裝襯得更明顯。她對著鏡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試圖做出一個“溫和”的表情,卻發(fā)現(xiàn)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太久沒練習了。

餐廳在走廊盡頭,長十二米的酸枝木餐桌被擦得锃亮,倒映著天花板上水晶吊燈的影子。餐桌上擺著九宮格的早餐,每樣分量都只夠嘗一口:燕窩盞里盛著半勺冰糖燕窩,青瓷碟里放著兩塊松露煎蛋,白瓷碗里是剛燉好的花膠粥,還有一小碟切好的進口水果,連葡萄都被剝了皮。

李媽站在餐桌旁,手里拿著溫度計量燕窩的溫度:“小姐,燕窩溫到了45度,剛好入口。”她是王家從英國管家學院請回來的,據(jù)說專門學過“貴族早餐禮儀”,連擺放餐碟的角度都有講究。

王嶼菡坐下時,李媽自動拉開了椅子。她舀起一勺燕窩,粘稠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著淡淡的腥氣。這種味道讓她想起十歲那年,父母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字的下午,奶奶也是這樣端來一碗燕窩,說:“女孩子要好好養(yǎng)著,將來才不受欺負?!?/p>

那天下午的陽光和今天很像,透過落地窗灑在地板上,把灰塵照得清清楚楚。她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父母在茶幾兩端簽字,鋼筆劃過紙張的聲音,比窗外的蟬鳴還刺耳。

手機在餐桌旁震動,是基金會的副總發(fā)來的合作提案。某生物科技公司想以“女性健康救助”的名義合作,附帶的資料里夾著CEO的照片——上個月慈善晚宴上,那個借著敬酒想摸她手腕的男人。照片上的他穿著定制西裝,笑容滿面,眼神卻像黏在身上的膠帶。

王嶼菡直接回了三個字:“終止洽談。”發(fā)送后,她把那碗燕窩推到一邊。粥碗里的花膠還在微微晃動,像那個男人被她甩開手時,臉上錯愕的表情。

“李媽,這些都撤了吧?!彼鹕頃r,目光掃過餐桌,“以后早餐不用這么麻煩,一杯黑咖啡就好。”

李媽愣了一下,連忙點頭:“好的,小姐?!彼劳鯉Z菡的脾氣,看似溫和,實則說一不二。就像上個月,她按照奶奶的吩咐準備了滋補湯,王嶼菡一口沒喝,直接讓司機送給了街角的流浪漢。

王嶼菡走出餐廳時,瞥見客廳中央的鋼琴。烏木色的琴身泛著冷光,琴蓋緊閉,像一口沉默的棺材。爺爺總說她小時候喜歡鋼琴,其實他記錯了——喜歡鋼琴的是鄰居家的女孩,她只是在那個女孩練琴時,站在窗邊看了幾眼。

但她從沒解釋過。就像父母總以為她喜歡粉色,奶奶覺得她愛吃甜食,他們用自己的想象拼湊出一個“王嶼菡”,然后把這個想象中的人,當成掌上明珠來供奉。

上午九點,王嶼菡的車停在基金會樓下。這是一棟獨立的三層小樓,外墻爬滿了爬山虎,門口掛著“嶼菡公益基金會”的銅牌。三年前,長輩們?yōu)榱恕皬浹a愧疚”,湊了一筆錢成立了這個基金會,讓剛畢業(yè)的她當負責人。所有人都覺得這是給她的玩具,只有她自己知道,這里是她唯一能喘口氣的地方。

走進辦公室時,助理正在整理文件。辦公室是極簡風格,黑白灰三色為主,墻上掛著一幅蘇野畫的抽象畫——其實是她隨手買的,沒想到后來成了追求者的“信物”。

“王總,上午十點的會議資料準備好了?!敝磉f過文件夾,“趙理事剛才打電話,說合作方想再談談?!?/p>

王嶼菡接過文件夾,翻到關于生物科技公司的那一頁:“告訴趙理事,不用談了。另外,把山區(qū)助學計劃的預算表給我?!?/p>

助理應聲退出去后,她打開辦公桌最下面的抽屜。里面放著三個盒子,都是追求者送的禮物。最左邊是林舟送的鋼筆,萬寶龍的限量款,筆帽上刻著她名字的縮寫;中間是蘇野的肖像畫,畫里的她穿著高中校服,眼神卻帶著現(xiàn)在的疏離;最右邊是周明軒的黑卡,附帶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隨便刷”。

她拿起那支鋼筆,筆身冰涼。上周在法院見到林舟時,他穿著熨帖的白襯衫,遞文件給她時手突然滑了,文件夾砸在地上發(fā)出悶響。他彎腰撿文件時,耳尖紅得像要滴血——這個在法庭上舌戰(zhàn)群儒的男人,在她面前卻像個做錯事的學生。

王嶼菡把鋼筆放回盒子里,想起高中時的林舟。那時他還是個戴眼鏡的學霸,總在圖書館幫她占座。有一次她被男生堵在巷口,是他偷偷報了警,卻在警察來的時候,躲在樹后面不敢出來。

抽屜被輕輕合上時,發(fā)出輕微的響聲。她打開山區(qū)助學計劃的預算表,指尖在“招待費”那一行停住。上面寫著“人均八百元”,足夠山區(qū)孩子一個月的生活費了。

上午十點的會議,氣氛有些凝重。王嶼菡把修改后的預算表推到桌中央:“招待費砍掉百分之八十,我不需要用五星級酒店來證明基金會的實力。”

坐在對面的趙理事推了推眼鏡:“王總,這樣恐怕會得罪合作方……”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掃過王嶼菡的臉,像在評估一件藝術品的價值。這種眼神她太熟悉了,在各種晚宴、會議上,總能遇到這樣的目光——好奇、貪婪,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

“那就換愿意做實事的合作方。”王嶼菡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基金會成立的目的是幫人,不是請人吃飯?!?/p>

她起身時,趙理事的喉結明顯滾動了一下。她知道他想說什么——一個年輕女人,能坐到這個位置,不就是靠家里的背景嗎?去年就有傳言,說她是靠“陪酒”拉來的贊助,直到她把造謠者告上法庭,那些聲音才漸漸消失。

走出會議室時,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她想起剛接手基金會時,所有人都覺得她只是來玩的。第一次去山區(qū)考察,同行的男同事還說:“王小姐,山路不好走,你在車里等著就好?!?/p>

結果她穿著運動鞋,背著四十斤的物資,走了三個小時的山路,比誰都快。晚上住在村民家,被褥上有股霉味,她倒頭就睡,第二天照樣精神抖擻地開會。

“王總,孫小姐在您辦公室等您?!鼻芭_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王嶼菡點點頭,加快了腳步。只有提到孫佳欣時,她的腳步才會有這樣細微的變化。

推開辦公室的門,一股濃郁的烤串香味撲面而來。孫佳欣盤腿坐在沙發(fā)上,面前的茶幾上擺著十幾個烤串簽子,手里還拿著兩串烤筋,油汁滴在她的牛仔褲上,形成深色的印記。

“你可算回來了?!睂O佳欣把一串烤筋遞過來,“樓下老李烤的,加了雙倍孜然,你肯定愛吃?!?/p>

王嶼菡接過烤筋,咬了一口。滾燙的肉汁在嘴里爆開,帶著煙火氣的味道,讓她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松弛下來。這是她在任何高檔餐廳都吃不到的味道——孫佳欣總能找到這種藏在巷子里的美食,然后像獻寶一樣帶給她。

“你怎么來了?”王嶼菡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

“給你送過敏藥啊?!睂O佳欣晃了晃手里的藥盒,“順便看看你是不是又被那些追求者煩死了?!彼哪抗鈷哌^辦公桌,精準地落在那個打開的抽屜上,“喲,林大律師的鋼筆還在呢?我還以為早被你扔了?!?/p>

王嶼菡沒說話,算是默認。

孫佳欣突然放下烤串,從抽屜里翻出蘇野的肖像畫:“這畫還掛著呢?我說他畫得根本不像你,眼神太假了?!彼钢嬂锏难劬Γ澳愀咧袝r哪有這么冷淡?那時候你還會跟我搶辣條呢。”

王嶼菡看著畫里的自己,突然想起十八歲生日那天。她穿著畫里的白裙子,在別墅的露臺上站了一夜。蘇野大概就是那天躲在對面的樹后面,用望遠鏡偷看的——他總以為自己很懂她的孤獨,卻不知道她只是不想回家,不想面對父母各自帶來的新伴侶。

“對了,周明軒昨天又來問我你的喜好了。”孫佳欣拿起那張三黑卡,用手指彈了彈,“他說想給你買輛新車,問你喜歡瑪莎拉蒂還是保時捷?!?/p>

王嶼菡皺了皺眉:“告訴他我不需要?!?/p>

“我早說了?!睂O佳欣把黑卡扔回抽屜,“但他非說‘女孩子都喜歡這些’。你看,他們根本不懂你。就像你爺爺送鋼琴,奶奶送補品,你爸媽給你錢,他們都以為這是你想要的,其實根本不是?!?/p>

她的話像一根針,刺破了王嶼菡一直維持的平靜。是啊,他們都以為她想要這些——昂貴的禮物,旁人的羨慕,掌控一切的權力??芍挥兴约褐?,她只是想在下雨的時候,有人能遞一把傘;在生病的時候,有人能給她倒杯水;在她不想笑的時候,能讓她安安靜靜地待著。

王嶼菡起身給孫佳欣倒了杯溫水,杯壁上凝結的水珠順著手指滑下來,有點涼。她看著孫佳欣咕咚咕咚喝水的樣子,突然想起十五歲那年。父母各自帶著新伴侶來參加她的生日宴,所有人都在夸她長得漂亮,只有孫佳欣從書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賀卡,上面畫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小人,一個扎著馬尾,一個剪著短發(fā),手拉手站在蛋糕前。

“晚上來我家吃飯吧?!蓖鯉Z菡的聲音很輕,“李媽做了你愛吃的蒜香小龍蝦?!?/p>

孫佳欣眼睛一亮:“真的?那我可要敞開吃了!”

王嶼菡笑了笑,這是今天第一次發(fā)自內心的笑容。她看著孫佳欣興奮的樣子,突然覺得辦公室里的空氣都變得鮮活起來。

下午四點,孫佳欣躺在沙發(fā)上玩手機,王嶼菡處理完文件,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辦公室里很安靜,只有孫佳欣時不時發(fā)出的笑聲。

“哎,你看這個?!睂O佳欣把手機遞過來,屏幕上是蘇野畫展的宣傳海報,“他明天開展,據(jù)說有幅你的肖像畫,標題叫《孤島》,酸不酸?”

王嶼菡瞥了一眼,沒說話。

孫佳欣卻來了興致:“你說他是不是有病?整天研究你的孤獨,好像很懂你似的。他知道你小時候偷著養(yǎng)過流浪貓嗎?知道你怕黑,睡覺要開小夜燈嗎?知道你其實不愛吃燕窩,就喜歡啃我?guī)У目敬畣???/p>

她的話像連珠炮一樣,卻句句說到了王嶼菡的心坎里。是啊,那些追求者看到的,只是她的美貌,她的身份,她的財富。他們用自己的想象勾勒出一個完美的“王嶼菡”,然后瘋狂地追逐這個幻象。

只有孫佳欣知道,她其實很普通。會在看感人電影時偷偷哭,會在吃辣的時候流鼻涕,會在害怕的時候抱緊枕頭。

“對了,林舟昨天去法院接案子,剛好碰到我媽去復查?!睂O佳欣突然想起什么,“他還主動幫我媽跑上跑下辦手續(xù),看起來人還不錯?!?/p>

王嶼菡睜開眼:“他爺爺是我爺爺?shù)钠逵?,從小就認識?!?/p>

“認識又怎么樣?”孫佳欣撇撇嘴,“認識就能代表他懂你嗎?我跟你認識二十年了,還不敢說完全懂你呢?!?/p>

王嶼菡沒說話,拿起桌上的鋼筆轉了轉。筆帽上的縮寫在陽光下閃著光,像一個無聲的嘲諷。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只有一句話:“明天蘇野的畫展,我給你留了最好的位置。——周明軒”

王嶼菡看著短信,指尖懸在刪除鍵上,遲遲沒有按下。她知道周明軒想干什么,就像她知道林舟為什么總以“法律咨詢”的名義來找她,知道蘇野為什么總畫她的肖像。

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她,卻沒人問過她愿不愿意。

孫佳欣湊過來看了一眼,嗤笑一聲:“真是陰魂不散。我說嶼菡,你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被這些人圍著,用禮物和試探當圍欄,把自己困在里面?”

王嶼菡放下手機,望向窗外。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基金會樓下的梧桐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她和孫佳欣在院子里爬樹,孫佳欣不小心摔了下來,擦破了膝蓋,卻還是笑著把摘到的杏子塞給她。

那時的天空很藍,風很輕,她們的世界里只有陽光和彼此。

“我不知道。”王嶼菡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或許,這樣也挺好的。”

至少,不會再受傷了。

孫佳欣還想說什么,手機卻響了起來。她接起電話,說了幾句后,表情變得有些凝重:“我媽那邊有點事,我得先走了。”

王嶼菡點點頭:“我讓司機送你?!?/p>

“不用不用,我打車就行。”孫佳欣抓起包,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對了,明天蘇野的畫展,你別去。那種人,不配讓你浪費時間?!?/p>

王嶼菡沒回答,只是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辦公室里又恢復了安靜,只剩下墻上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王嶼菡拿起手機,看著周明軒發(fā)來的短信,突然按下了回復鍵。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就像不知道為什么要把蘇野的畫掛在書房最顯眼的位置,又為什么總在周明軒堵門時,讓司機晚十分鐘開出門。

或許就像孫佳欣說的,她在用這些人的追逐,給自己建一座看得見的圍欄。

而圍欄的外面,是她不敢觸碰的世界。

手機屏幕上,她輸入的回復只有兩個字:“好的?!?/p>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窗外的最后一縷陽光也消失了。夜幕像一塊巨大的黑布,緩緩籠罩了整座城市。

海事法院的長廊鋪著淺灰色地磚,光腳踩上去能感覺到大理石的涼意。王嶼菡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手里捏著公益訴訟的補充材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文件邊緣的燙金標識。

走廊盡頭的調解室門開著,林舟正背對著她說話。他今天穿了件熨帖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塊古董銀表——王嶼菡認得,去年秋季拍賣會,這塊表被匿名買家以七位數(shù)價格拍走,當時父親的助理還拿畫冊給她看過。

"......證據(jù)鏈已經(jīng)很完整,對方律師不會再糾纏程序問題。"林舟的聲音透過門縫飄出來,帶著法庭上特有的冷靜,每個字都像用尺子量過,精準得沒有一絲波瀾。

王嶼菡推門進去時,他正轉身拿文件。目光相撞的瞬間,林舟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夾"啪"地掉在地上,A4紙散落一地,像突然炸開的雪片。

"抱歉。"他彎腰去撿,耳尖紅得發(fā)亮,手指在慌亂中被紙張邊緣劃了道細痕,滲出血珠也沒察覺。

王嶼菡蹲下身幫他拾撿,指尖不經(jīng)意碰到他的手背。林舟像被燙到似的猛地縮回手,文件夾再次脫手,這次砸在他的皮鞋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林律師在法庭上可不是這樣。"她把整理好的文件遞過去,注意到他襯衫第二顆紐扣歪了,大概是早上匆忙系錯的。

林舟接過文件的手抖得厲害,銀表的鏈條在動作中輕輕撞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王總說笑了,"他低頭盯著鞋面,"只是沒想到您會親自過來。"

調解室的百葉窗沒拉嚴,陽光透過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王嶼菡突然想起高三那年,他也是這樣,在圖書館幫她搬一摞精裝法律書,被最上面那本砸到腳,疼得齜牙咧嘴卻硬說沒事,直到她發(fā)現(xiàn)他白球鞋滲出的血跡。

"關于信托基金的補充條款,"她打斷他的窘迫,將話題拉回正軌,"我的助理已經(jīng)把修改意見發(fā)給你了。"

"看過了。"林舟終于抬起頭,眼里的慌亂褪去些,多了幾分專業(yè)的認真,"但受益人情感狀況報告這條,恐怕會引起爭議。"

"我要確保她們不會重蹈覆轍。"王嶼菡望著窗外的梧桐葉,想起基金會救助過的那個女孩,因為一句"我養(yǎng)你"就放棄了醫(y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最后被家暴到進急診室,"不會因為男人的幾句好話,就丟掉自己的事業(yè)和尊嚴。"

林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可法律上很難界定......"

"那就想辦法界定。"她站起身,西裝下擺掃過椅子腿,"這是你的工作,林律師。"

走到門口時,身后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王嶼菡回頭,看見林舟正盯著她剛才遞過去的文件,指尖在"王嶼菡"三個字上反復摩挲,像在確認什么。陽光落在他微卷的發(fā)梢上,鍍上一層淺金色,竟有了幾分少年人的青澀。

蘇野的畫室藏在老城區(qū)的巷子里,推開斑駁的木門,撲面而來的是松節(jié)油和顏料混合的氣味。墻上掛滿了半成品畫作,大多是灰暗的色調,只有角落里一幅畫框裝裱精致的肖像,在雜亂中顯得格外突兀。

畫里的王嶼菡穿著高中校服,扎著馬尾辮,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她臉上,睫毛的影子投在課本上,看起來溫順又安靜。

"像嗎?"蘇野拿著畫筆站在畫布前,顏料沾得他指甲縫里都是青黑色,"我找了你奶奶要的舊照片,她說你高中時總坐這個位置。"

王嶼菡沒說話,走到畫前仔細打量。畫里的眼神太干凈了,像被過濾過的水,完全沒有她記憶里的尖銳和防備。高三那年她坐在那個位置,其實是為了方便觀察后門,以防父母突然來學校"查崗"——那時他們剛各自組建新家庭,總覺得她會在學校里"學壞"。

"你的眼睛太亮了。"蘇野突然站到她身后,呼吸帶著松節(jié)油的味道,"亮得像會傷人,所以我特意調暗了些。"

王嶼菡轉身時差點撞到他的畫架,調色盤里的鈷藍顏料濺到她的白襯衫上,像突然綻開的淤青。"蘇先生,"她后退半步拉開距離,"基金會的宣傳海報,我希望用孩子們的笑臉,而不是我的肖像。"

"可你的臉更有感染力。"蘇野固執(zhí)地拿起畫筆,在畫布角落添了幾筆,"上周晚宴上,所有人都在看你,包括那些聲稱只關注慈善的企業(yè)家。"

他的話像根細針,刺破了某種心照不宣的偽裝。王嶼菡想起上周的慈善晚宴,那些所謂的"公益人士",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遠比在捐款箱上長。蘇野當時就站在宴會廳角落,舉著相機拍個不停,鏡頭始終對著她的方向。

"感染力不應該靠臉。"她抽出紙巾擦拭襯衫上的顏料,卻越擦越暈染,"山區(qū)孩子手里的新書,留守兒童收到的冬衣,這些才是基金會該展示的東西。"


更新時間:2025-07-21 18:5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