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暮春的蘇州城飄著細雨,紅樓后院的染坊里卻熱氣蒸騰。二十幾個婦人正圍著染缸忙碌,
靛藍色的水花濺在她們粗布圍裙上,像極了黛玉記憶里瀟湘館的青苔。
阿香拿著賬冊核對布匹數(shù)量,指尖劃過 “救濟院” 三個字時,忽然抬頭笑道:“姑娘,
咱們?nèi)镜倪@批布,夠給城西孤院做五十件棉衣了?!摈煊裾龓鸵粋€斷指的繡娘穿針,
聞言抬頭望向窗外。三個月前還是斷壁殘垣的廢園,
如今已拓出三座院落:前院是收留孤女的繡坊,中院設著教孩童讀書的學堂,
后院的染坊和木工房正冒著熱氣。墻上新添的木牌寫著 “憑手藝換三餐”,
字跡娟秀卻透著筋骨?!稗Z隆 ——” 街面突然傳來巨響。翠兒拎著樸刀沖進院來,
發(fā)髻上還沾著木屑:“姑娘,鹽幫的人砸了咱們的布攤!”黛玉放下針線的手頓了頓,
指腹還留著絲線的溫度。她起身時順手拿起墻上的竹杖 —— 那是她特意找人做的,
看似普通的竹節(jié)里藏著三寸軟劍。“帶五個姐妹去,留活口?!苯纸堑挠觎F里,
十幾個鹽幫打手正用斧頭劈砍布攤。為首的刀疤臉剛把一匹藍布踩在腳下,
忽然覺得后頸一涼?;仡^時,只見個白衣女子立在雨里,竹杖輕點地面,
濺起的水花在她腳邊凝成圈?!斑@蘇州城的鹽稅,朝廷收三成,你們卻要刮去七成。
”黛玉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當真以為百姓好欺?
”刀疤臉獰笑著揮刀砍來:“小娘們敢管爺爺?shù)氖?!”鋼刀劈開雨幕的瞬間,
卻被竹杖輕巧纏住。黛玉手腕翻轉,竹杖如靈蛇繞上刀身,順勢往前一送。
刀疤臉只覺胸口劇痛,踉蹌后退時,看見自己腰間的錢袋已落在對方手里。“這些,
該還給被你們搶過的貨郎?!摈煊駥㈠X袋拋給趕來的翠兒,竹杖橫掃,
帶起的勁風掀翻了三個打手。雨水中她的白衣翻飛,招式間竟有幾分葬花時的婉轉,
卻招招落在對方麻筋上。待到巡捕聞聲趕來時,只見鹽幫眾人都抱著胳膊蹲在地上,
而那個傳說中貌美如仙的女子,正指揮著姐妹收拾散落的布匹,發(fā)間別著的玉蘭沾著雨珠,
比刀光還亮。此事過后,紅樓的名聲傳遍蘇州。每日天不亮,
側門就排滿了求助的人:被地主逼債的佃戶、遭丈夫毒打的婦人、斷了生計的工匠。
黛玉讓人在門口設了粥棚,又請來老秀才教識字,木工房里漸漸多了些殘疾的退伍士兵。
“姑娘,倉庫的糧食只夠支撐十日了?!卑⑾闩踔~冊進來時,見黛玉正對著幅地圖出神。
紙上用朱砂圈著蘇州周邊的鹽場,旁邊批注著各場的管事姓名?!叭ジ嬖V張鐵匠,
按這個圖樣打五十把鐮刀。” 黛玉指著地圖邊緣的蘆葦蕩,“再過半月,
那里的蘆葦能編席子換糧食?!彼ь^時瞥見阿香欲言又止的神情,補充道,
“鹽幫的事還沒完,他們背后的知府才是根源?!倍呷蘸?,蘇州知府的案頭堆滿了狀紙。
販私鹽、放高利貸、強占民女 —— 樁樁件件都連著鹽幫,
最后竟牽扯出他三年前貪墨賑災款的舊案。更奇的是,所有狀紙都用同一種靛藍顏料書寫,
末尾蓋著朵紅梅印記。知府拍著驚堂木要抓 “紅樓妖女”,卻發(fā)現(xiàn)衙役們個個支支吾吾。
原來后廚的伙夫娘、掃地的老仆,都受過紅樓的恩惠。
更有人悄聲傳:那白衣女子夜里會飛檐走壁,專取貪官污吏的不義之財。
這夜的紅樓卻很熱鬧。木工房里,一個斷了臂的漢子正用獨臂刨著木料,
他正是曾在梁山負責打造軍械的湯隆?!傲止媚镆倪B發(fā)弩,俺改了三次圖紙,這下準能成。
”黛玉遞過碗熱茶,看著他空蕩蕩的左袖 —— 那是被朝廷鷹犬砍的,
就因為他不肯造搜刮民脂的夾棍?!皽珟煾涤X得,紅樓與梁山有何不同?
”湯隆望著窗外學堂里讀書的孩童,忽然紅了眼眶:“這里的錘子,是用來造農(nóng)具的。
”入秋時,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紅樓后門。車夫掀簾時,
露出張布滿刀疤的臉 —— 竟是武松。他懷里抱著個昏迷的少年,正是林沖的義子林忠。
“宋江那廝受了招安,就容不得我們這些不愿為虎作倀的。”武松的聲音沙啞,
左臂纏著滲血的繃帶,“林教頭被構陷下獄,托俺把這孩子送來。
”黛玉看著少年臉上未干的淚痕,忽然想起魯智深圓寂前那只信鴿。
她讓人把林忠安置在藥廬,轉身對武松道:“前廳有酒,卻沒有人肉包子。
”武松仰頭灌下整碗酒,酒液順著絡腮胡淌進衣襟。他盯著黛玉腰間的紅梅帕子,
忽然將戒刀拍在桌上:“俺知道姑娘不齒梁山的勾當,但武松愿以這把刀為紅樓守門。
”三日后,林沖越獄的消息傳到蘇州。官府貼出懸賞告示,
畫影圖形上的林沖與武松并排而立,旁邊還添了個白衣女子的畫像,
寫著 “紅樓賊首林黛玉”。巡撫衙門的參將帶著三百兵丁包圍紅樓時,
正撞見湯隆領著工匠們往墻上裝連弩。翠兒指揮著婦人把孩童護進地窖,
阿香站在賬房前焚燒往來信件,手里緊緊攥著支銀簪。“林賊女,速速束手就擒!
” 參將的咆哮震落了院角的枯葉。黛玉立于門樓之上,白衣在秋風中獵獵作響。
她身后站著武松、湯隆,還有十幾個拿著鐮刀斧頭的紅樓子弟?!斑@門,是為受苦人開的。
”她抬手時,竹杖直指參將,“要進,先踏過我的尸體。”三箭雨破空而來的瞬間,
武松的戒刀舞成鐵幕,湯隆的連弩射出帶著哨音的弩箭。黛玉的身影在箭雨中穿梭,
竹杖點地的剎那,門樓兩側突然滾下數(shù)十個草垛,里面藏著的石灰粉嗆得兵丁睜不開眼。
這場混戰(zhàn)持續(xù)到暮色四合。當最后一個兵丁狼狽逃竄時,黛玉正彎腰扶起被誤傷的老秀才。
武松拄著刀喘氣,忽然大笑起來:“痛快!比跟著宋江征方臘痛快百倍!”夜里清點傷亡時,
黛玉發(fā)現(xiàn)少了兩個負責放哨的姐妹。她提著燈籠往后山尋去,在竹林里撞見了林沖。
他懷里抱著個昏迷的姑娘,正是失蹤的姐妹之一。“林教頭何時到的?
” 黛玉的燈籠照見他鬢邊的白發(fā)。林沖將姑娘交給趕來的翠兒,
聲音澀然:“在暗處看了整場。姑娘的‘道’,比梁山的匾額干凈。”他解下腰間的槍纓,
“若不嫌棄,林沖愿為紅樓執(zhí)槍。”月光穿過竹枝落在兩人身上,一個是歷經(jīng)滄桑的教頭,
一個是浴火重生的孤女。遠處傳來孩童的讀書聲,蓋過了殘垣斷壁間的血腥味。冬雪落時,
紅樓已在蘇州城外拓出十里莊園。染坊的布匹遠銷杭州,
木工房造的水車讓周邊良田增產(chǎn)三成。最惹眼的是那片梅園,千株紅梅開得如火如荼,
都是黛玉親手栽種的。這日,一個瞎眼老婦被人攙扶著走進紅樓。她懷里揣著塊染血的手帕,
是當年被孫二娘抓住時拼死藏下的?!奥犝f這里能為冤死鬼伸冤?
”黛玉正坐在暖閣里教孩童寫字,聞言放下狼毫。窗外的紅梅映在她眼底,
漾起細碎的光:“婆婆且說,是誰害了您的親人?
”老婦顫抖著說出個名字 —— 正是如今官居三品的原十字坡巡檢。
當年他與張青夫婦勾結分贓,事成后又將其滅口邀功。三日后,
那巡檢在自家壽宴上被摘了烏紗。人證物證都來自紅樓,
最致命的是那本記錄著他與張青交易的賬冊,由一個曾被他霸占的丫鬟親手呈上。消息傳開,
江南各地的受苦人紛紛往紅樓投奔。有人帶著染坊技藝,有人帶來治病良方,
甚至有前梁山的小嘍啰改名換姓來做雜役。黛玉讓人在梅園旁建了座碑亭,碑上不刻名字,
只寫著 “天下苦人,皆為手足”。清明那日,黛玉獨自立于碑前。武松送來新釀的梅花酒,
林沖在不遠處教孩童練槍,湯隆正指揮工匠們擴建學堂。阿香拿著新賬冊笑道:“姑娘,
咱們的繡品被選為貢品了?!摈煊裢鴿M園紅梅,忽然想起那年在大觀園葬花。
那時的她以為凋零是世間最悲的事,如今才懂,真正的消亡是被遺忘?!案嬖V各地分舵,
” 她轉身時,發(fā)間的紅梅簪子在陽光下流轉,“今年的新布,先給災區(qū)的百姓送去。
”春風拂過梅園,落英繽紛。有孩童拾起花瓣夾進書頁,那本被翻得卷邊的書上,
寫著黛玉教他們的第一個字:“人”。遠處傳來貨郎的叫賣聲,混著學堂里的讀書聲,
在江南的晴空下久久回蕩。紅樓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比梁山的杏黃旗更艷,
比官府的龍旗更暖。四臘月初的北風卷著雪粒子,抽打在紅樓的梅樹梢上。
染坊的伙計們正把最后一批藍布搬進倉庫,
檐下的冰棱卻突然 “咔嚓” 斷裂 —— 那是被遠處傳來的馬蹄聲震落的?!肮媚?,
北邊來的商隊說,遼國上京被女真人攻破了!”阿香掀簾而入時,棉袍上還沾著雪沫,
“據(jù)說遼主被剝了皮掛在城門上,女真騎兵踩著凍僵的尸體喝酒呢。
”黛玉正用狼毫蘸著朱砂在地圖上圈點,聞言筆尖一頓,
朱紅在 “燕京” 二字上暈開個小團。她想起那年在榮國府,寶琴說過的真真國女兒詩,
那時只當是海外奇談,如今才知亂世的殘酷從無邊界?!白尭鞯胤侄媸諗n流民,
” 她放下筆,指腹擦過地圖上大宋與遼國的界河,“尤其要留意從燕云十六州逃來的工匠,
他們懂筑城?!痹捯粑绰?,翠兒捧著封火漆密信闖進來,
臉色比窗外的積雪還白:“宮里來的密探,說…… 說官家要下旨剿匪了!
”密信上的字跡潦草卻猙獰,赫然寫著 “紅樓妖女勾結遼寇,私囤軍械,意圖謀反”。
落款處蓋著樞密院的朱印,墨跡尚未干透。“狗皇帝!”武松的怒吼從外間傳來,
他一掌拍碎了案幾,戒刀在手中嗡鳴,“遼狗都快打到家門口了,竟還想著自相殘殺!
”林沖按著腰間的槍桿,眉頭擰成個川字:“朝廷調了兩淮節(jié)度使的三萬禁軍,
已經(jīng)在潤州集結??催@架勢,是想趁雪天合圍?!彼W角的白發(fā)沾著雪粒,倒比槍纓更刺眼。
湯隆抱著個新造的指南針闖進來,獨臂上的青筋暴起:“俺剛從碼頭回來,
官府扣了咱們發(fā)往災區(qū)的糧船,說要‘充作軍餉’!”黛玉走到窗前,
望著滿園被雪壓彎的紅梅。這些年紅樓在江南扎下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