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那天，城市氣溫突破50℃。 動物園的北極熊在冰雕旁熱死了。
超市里人們?yōu)閾屗蚱祁^時，電視突然插播： “明日氣溫將達(dá)70℃——橡膠開始融化。
” 我握緊扳手擋住便利店門，門外孕婦在哭喊。
身后傳來子彈上膛聲：“圣母病會害死所有人。
” 可柜臺上父親最后的信息在閃爍： “活下去，哪怕變成怪物。
”2025年7月21日，星期一，我的生日?？諝饽郎吵恚恋榈榈貕涸谛乜?，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費(fèi)力地吞咽一塊被烘烤過的濕抹布?？照{(diào)茍延殘喘般嗡嗡作響，
在室溫逼近四十度的高溫里，它吹出的那點(diǎn)微弱氣流如同垂死者的嘆息，
非但沒能帶來絲毫涼意，反而攪動著令人窒息的悶熱。汗珠從我額角滲出，
沿著太陽穴緩慢地爬行，最終匯聚在下頜，帶著一種令人心煩意亂的癢意，
重重砸在桌面上攤開的舊筆記本上。啪嗒。
暈開的墨跡模糊了扉頁上父親用他特有的、帶著學(xué)者嚴(yán)謹(jǐn)?shù)墓P跡寫下的一行字：“燊兒，
探索未知，但永遠(yuǎn)敬畏自然?！蹦悄c(diǎn)像個丑陋的傷疤，蓋住了“敬畏”兩個字。“操！
”低咒一聲，我煩躁地抬手抹去臉上濕漉漉的汗。指尖剛碰到手機(jī)屏幕，
那層薄薄的玻璃竟?fàn)C得驚人，幾乎灼手。一條加粗的、帶著刺眼血紅色感嘆號的推送，
蠻橫地撞入眼簾，
瞬間攫住了我全部的注意力：【緊急災(zāi)害預(yù)警：本市實(shí)測氣溫于13時47分突破50℃！
創(chuàng)全球主要城市歷史最高溫記錄！請全體市民非必要不出戶！】50℃？
指尖殘留的灼熱感仿佛順著血管一路燒進(jìn)了腦子，帶來一陣短暫的眩暈。窗外，
世界籠罩在一片刺目的白光里。天空不是藍(lán)色，而是一種病態(tài)的、被烘烤得褪了色的慘白。
樓下街道上，幾片香樟樹葉無精打采地蜷曲著，邊緣焦黑，像被隨手丟棄的薯片殘骸。
街對面的玻璃幕墻扭曲地反射著灼人的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整座城市安靜得可怕，
仿佛被扔進(jìn)了一個巨大的、正在緩慢加熱的蒸籠，連蟬鳴都消失了，
只剩下空氣被高溫炙烤發(fā)出的、若有若無的嘶嘶聲。手機(jī)又震動了一下，
是女友小曼發(fā)來的信息，字里行間透著驚恐：“林燊！動物園！北極熊……死了！
就在冰雕旁邊！直播！快看！”心猛地往下一沉。
我手指有些僵硬地點(diǎn)開那個本地?zé)崧勍扑偷闹辈ユ溄?。畫面晃動得厲害?/p>
顯然拍攝者也在巨大的震驚中無法穩(wěn)住手機(jī)。鏡頭掃過熟悉的動物園北極熊館。
那座用巨大冰塊壘砌的、象征著極地寒冷的白色雕塑，
在五十度的烈日下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坍塌、融化，渾濁的水流如同絕望的眼淚，
蜿蜒流淌在滾燙的水泥地上。而在那片不斷縮小的、污濁的冰水混合物旁，
癱倒著一座毛茸茸的白色小山丘。是貝拉，
那頭被無數(shù)孩子喜愛、總愛笨拙地模仿飼養(yǎng)員動作的年輕北極熊。
她側(cè)躺在融化的冰水與滾燙的水泥地之間，曾經(jīng)蓬松厚實(shí)的白色皮毛濕漉漉地緊貼在身上，
沾滿了泥污，失去了所有生氣。她張著嘴，舌頭無力地垂在外面，早已干涸發(fā)黑，
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瞪著那片她永遠(yuǎn)無法理解的、殘酷燃燒著的天空。
一個穿著飼養(yǎng)員制服的男人跪在她龐大的身軀旁，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雙手徒勞地想要攏起那些迅速消失的冰水，澆在貝拉身上，
嘴里發(fā)出撕心裂肺、不成調(diào)的嗚咽。隔著屏幕，
那種巨大的、無言的悲愴和生命在極端高溫下被瞬間摧毀的荒誕感，
混合著直播里背景噪音般的、其他動物此起彼伏的驚恐嘶鳴，像一把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的神經(jīng)上。五十度的高溫，殺死了極地的象征。
死亡以一種如此荒謬又如此具象的方式，赤裸裸地砸在每個人面前。城市蒸籠的蓋子，
在這一刻被徹底掀開，露出了底下沸騰的、足以毀滅一切的熔爐。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
混雜著對眼前景象的驚駭和對未來的巨大恐懼，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冰箱！
家里那點(diǎn)可憐的食物和瓶裝水，在這種鬼知道還要持續(xù)多久的高溫末日里，
根本就是杯水車薪！超市！必須去超市！念頭一起，身體已經(jīng)先于意識行動起來。
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動作快得帶倒了椅子，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刮擦聲。沖進(jìn)狹窄的廚房，
拉開冰箱冷藏室的門。一股混合著蔬果開始腐敗的微酸氣息撲面而來。
幾瓶礦泉水可憐兮兮地立在空蕩的隔層里，旁邊是幾盒牛奶和蔫了的蔬菜。冷凍室里，
幾包凍肉和冰激凌的表層已經(jīng)開始軟化，沁出細(xì)密的水珠。這點(diǎn)東西，
在五十度的持續(xù)炙烤下，連兩天都撐不過去?！皨尩模 蔽液莺菟ι媳溟T，
巨大的聲響在死寂悶熱的房間里回蕩。
抄起玄關(guān)鞋柜上那根沉甸甸的、頂端帶著尖銳破窗錐的求生棒（父親送的生日禮物，
諷刺地應(yīng)景），又胡亂抓起一個最大的雙肩背包，拉開門就沖了出去。
門外的熱浪像一堵無形的、滾燙的墻壁，帶著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臉上、身上，
瞬間剝奪了呼吸的權(quán)利。皮膚暴露在外的部分立刻傳來灼痛感，
仿佛無數(shù)細(xì)小的針在同時扎刺。肺葉艱難地?cái)U(kuò)張著，吸入的空氣滾燙，
帶著一股濃烈的、類似塑料被炙烤的焦糊味。
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垃圾在高溫下加速腐敗的酸臭、老舊管道散發(fā)的鐵銹味，
還有某種難以形容的、仿佛什么活物正在被烤干的腥氣。跌跌撞撞沖下樓梯，
推開單元樓那道沉重的鐵門。外面街道的景象讓我瞬間倒抽一口滾燙的空氣，喉嚨一陣灼痛。
世界變了顏色。不是白，而是一種令人心悸的、被過度曝光的慘白。陽光不再是光，
而是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無情地刺向大地。瀝青路面在高溫下軟化，踩上去黏糊糊的，
每一步都留下淺淺的腳印。路邊停放的汽車，車身油漆似乎都在這極端的溫度下微微扭曲，
車窗反射著刺目的光。視線所及，空氣在劇烈地扭曲、升騰，像水面蒸騰的熱氣，
讓遠(yuǎn)處的樓房和樹木都變得模糊而晃動，如同海市蜃樓。整個世界寂靜得可怕，
只有輪胎碾過軟化路面的噗嗤聲，和引擎蓋下風(fēng)扇瘋狂轉(zhuǎn)動的嗡鳴，匯成一片瀕死的低語。
幾輛汽車歪歪扭扭地停在路中間，引擎蓋大開，冒著絲絲縷縷的白煙，顯然是拋錨了。
幾個司機(jī)徒勞地站在滾燙的引擎旁，臉上混合著絕望和茫然，
汗水如同小溪般在他們通紅的面頰上流淌。一個穿著快遞制服的小哥，
推著他那輛沉重的電動三輪車，輪胎似乎陷進(jìn)了軟化的柏油里，他弓著背，
用盡全身力氣往前推，每一次發(fā)力都伴隨著一聲壓抑的、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低吼。
汗水浸透了他后背的制服，顏色深得發(fā)黑。我壓低身體，盡量貼著建筑物狹窄的陰影移動。
墻壁也被烘烤得滾燙，隔著薄薄的T恤傳來灼熱感。汗水瘋狂地涌出，浸濕了前胸后背，
又在高溫中迅速蒸發(fā)，只在皮膚上留下一層黏膩的鹽霜。喉嚨干得像要裂開，
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刀割般的疼痛。視野邊緣開始出現(xiàn)細(xì)小的黑色噪點(diǎn)，
那是脫水和高溫中暑的前兆。我咬緊牙關(guān)，把求生棒握得更緊，
冰冷的金屬觸感是此刻唯一的慰藉，
支撐著麻木的身體朝著幾個街區(qū)外那個中型超市的方向挪動。離超市還有幾十米遠(yuǎn)，
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如同蜂群炸窩般的巨大噪音就轟然灌入耳中。那不是正常的喧囂，
而是無數(shù)人聲在極端恐懼和混亂中爆發(fā)出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咒罵、哭嚎的混合體，
其中還夾雜著玻璃破碎的刺耳脆響和金屬貨架被猛烈撞擊、傾倒的轟隆聲。
超市巨大的玻璃門有一扇已經(jīng)完全碎裂，碎玻璃渣像冰雹一樣鋪滿了入口處的地面，
在陽光下閃著危險的光。人群如同決堤的洪水，不顧一切地朝著那個缺口涌去。
后面的人瘋狂地推搡著前面的人，前面的人被擠得貼在碎玻璃上，發(fā)出痛苦的慘叫，
又被后面更洶涌的人潮硬生生推擠進(jìn)去，身上留下道道血痕。場面徹底失控。我沖到近前，
被這瘋狂的人潮阻隔在外，一時竟無法靠近那個地獄般的入口。濃重的汗臭味、血腥味，
還有某種物品被擠壓后散發(fā)出的難以形容的怪味，
混合著超市空調(diào)系統(tǒng)徹底失效后散發(fā)的悶熱腐氣，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濁浪，撲面而來。
“水！給我水！” “滾開！別擋道！”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 “操你媽的！
那是我的！”嘶吼、咒罵、哭嚎，絕望在高溫的催化下徹底沸騰、爆裂。
透過攢動的人頭縫隙，我看到超市里面更是修羅場。原本整齊的貨架東倒西歪，
貨物散落一地，被無數(shù)只腳踐踏。人們像野獸一樣撲在倒塌的貨架上，
瘋狂地?fù)寠Z著一切能搶到的東西。幾箱瓶裝水成了風(fēng)暴的中心。
一個穿著廉價西裝的瘦削男人，眼鏡片碎了一半，臉上帶著幾道血痕，眼神兇狠得像頭餓狼，
他死死抱住一箱水，用胳膊肘和膝蓋兇狠地攻擊任何試圖靠近的人。
旁邊一個穿著花裙子的胖女人，尖聲哭喊著，死死抓住另一箱水的提手，
和兩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撕扯著，裙子被扯破了大半。突然，
一聲沉悶的、令人心悸的撞擊聲傳來，伴隨著一聲短促的慘叫。
只見那個西裝男不知從哪里抄起一個沉重的金屬保溫杯，
狠狠砸在了一個試圖從他手里奪水的老人頭上！老人哼都沒哼一聲，
像截朽木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額角瞬間涌出的鮮血染紅了散落在地的膨化食品包裝袋。
周圍有瞬間的死寂，隨即是更瘋狂的尖叫和搶奪。那西裝男看都沒看倒地的老人一眼，
抱著那箱沾了血的“戰(zhàn)利品”，臉上帶著一種扭曲的、近乎狂喜的表情，
跌跌撞撞地?cái)D出人群，沖向另一個通道。人性的堤壩，在50℃的熔爐里，
被輕而易舉地沖垮了。規(guī)則、道德、廉恥，這些維系著文明社會運(yùn)轉(zhuǎn)的脆弱絲線，
在生存的本能面前，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薄冰，瞬間蒸發(fā)殆盡。
只有赤裸裸的、原始的掠奪和占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
比外面的酷熱更讓人窒息。那不僅僅是恐懼，還有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人，
原來可以如此迅速地滑向深淵。我攥緊了手中的求生棒，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檫^度用力而發(fā)白。
必須離開這里！這里不是求生之地，而是自相殘殺的煉獄！我猛地轉(zhuǎn)身，
不再看那地獄般的景象，用盡全身力氣逆著人流向外擠。肩膀和后背不斷傳來沖撞，
惡毒的咒罵在耳邊炸響，但我只是死死低著頭，像一頭發(fā)了狂的犀牛，憑著蠻力向外沖撞。
汗水流進(jìn)眼睛，又咸又澀，視野一片模糊。不知被誰狠狠推了一把，我踉蹌著沖出人群，
后背重重撞在超市外墻滾燙的瓷磚上，灼痛感讓我瞬間清醒了幾分。去哪里？家？
那個沒有電、沒有水、如同烤箱般的房間，回去就是等死！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混亂的街道，
像溺水者尋找浮木。突然，斜對面街角，
一個熟悉的、紅黃相間的招牌跳入眼簾——那是我家小區(qū)門口那家24小時便利店！
平時不起眼的小店，此刻在混亂的背景下，
那緊閉的玻璃門和卷簾門竟透出一種脆弱的安全感。老板老張，
那個有點(diǎn)摳門但還算和氣的胖子，他店里肯定有存貨！而且位置偏僻，
現(xiàn)在人群都被吸引到超市那邊去了……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其他所有念頭。我咬緊牙關(guān)，
再次發(fā)力，低著頭，用肩膀撞開幾個失魂落魄的行人，朝著那個小小的便利店狂奔而去。
滾燙的路面粘著鞋底，每一步都異常沉重。身后的超市方向，
那末日般的喧囂聲浪似乎小了一些，但更像是一種不祥的、更大風(fēng)暴來臨前的短暫沉寂。
終于沖到便利店門口。玻璃門緊閉著，從里面上了鎖。透過蒙著一層汗?jié)n和灰塵的玻璃，
可以看到里面貨架還算整齊，但明顯被翻動過，一些空位觸目驚心。我看到了水！貨架底層，
還有幾提瓶裝水！還有餅干、方便面！“老張！開門！是我！林燊！”我用力拍打著玻璃門，
嘶啞地喊叫，喉嚨火燒火燎。里面?zhèn)鱽砀O窣的響動。很快，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xiàn)在門后。
是老板老張，但那張?jiān)緢A潤富態(tài)的臉此刻蠟黃憔悴，眼窩深陷，
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閃爍著極度緊張和警惕的光芒，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兔子。
他手里緊緊攥著一根金屬棒球棍。他隔著玻璃死死盯著我，
眼神銳利地掃過我手里緊握的求生棒，又掃過我身后混亂的街道，充滿了不信任和恐懼。
“林燊？”他聲音嘶啞干澀，帶著濃濃的戒備，“你……你怎么來了？外面怎么樣了？
”“超市那邊瘋了！搶水打死人了！”我急促地說，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可信，“老張，開門！
讓我進(jìn)去！外面撐不住了！我只要一點(diǎn)水！一點(diǎn)吃的！我付錢！雙倍！三倍都行！
”我慌亂地去掏口袋里的錢包，手指都在發(fā)抖。老張的眼神劇烈地掙扎著，
目光在我臉上和身后的街道來回掃視。他看到了我臉上的汗水和焦急，
也看到了遠(yuǎn)處超市方向升騰起的混亂煙塵。他握著棒球棍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
嘴唇哆嗦著，似乎在權(quán)衡。幾秒鐘的猶豫，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終于，他眼神一橫，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伸手，嘩啦一聲，解開了門內(nèi)側(cè)的鏈鎖。門開了一條縫。
一股比外面稍微涼爽、但混合著濃郁食物和灰塵味道的空氣涌了出來。我像條滑溜的魚，
側(cè)身擠了進(jìn)去?！翱戽i上！”老張的聲音帶著驚恐的破音。我剛閃身進(jìn)來，
老張立刻用顫抖的手把門重新鎖死，掛上鏈鎖，動作快得帶風(fēng)。他還不放心，
又費(fèi)力地彎下腰，想把旁邊沉重的金屬卷簾門也拉下來一半，增加點(diǎn)安全感。
金屬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噪音。便利店內(nèi)部的空間比外面看起來更小。燈光昏暗，
只有角落里一盞應(yīng)急燈散發(fā)著慘白微弱的光芒，勉強(qiáng)照亮貨架。
大部分食品和水果然已經(jīng)被掃蕩一空，
但貨架底層和角落里還有一些遺漏的、或者被刻意藏起來的“存貨”——幾提瓶裝水，
幾箱方便面，一些散落的罐頭和餅干。
空氣里彌漫著汗水、灰塵、食物和一種淡淡的、屬于封閉空間的霉味混合的氣息。
除了我和老張，店里還有三個人。一個穿著保安制服、身材魁梧如鐵塔般的漢子，
正背對著我們，警惕地盯著窗外混亂的街道，他腰間的皮帶上，
赫然別著一把黑沉沉的、制式手槍！槍！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頭皮瞬間一麻。
另一個是穿著便利店工服的年輕女孩，瑟縮在收銀臺后面，臉色慘白如紙，
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雙手死死抓著一個癟癟的購物袋。還有一個，
是蜷縮在角落冰冷地磚上的中年女人，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看起來只有兩三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臉色通紅，嘴唇干裂起皮，閉著眼睛，發(fā)出微弱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
顯然已經(jīng)嚴(yán)重脫水。女人眼神空洞，只是機(jī)械地輕輕拍著孩子的背，嘴里無聲地囁嚅著什么。
死寂。只有小女孩微弱的抽泣聲、卷簾門拉動時的刺耳摩擦聲，
以及窗外遠(yuǎn)處傳來的、模糊不清的混亂噪音，在這狹小悶熱的空間里交織。
老張終于把卷簾門拉下了一半，直起腰，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浸透了他油膩的T恤前襟。
他眼神復(fù)雜地掃過我，又看向角落里那對母女，最終落在保安壯碩的背影上，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和畏懼?！八蔽姨蛄颂蚋闪殉鲅淖齑剑?/p>
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老張，水……賣我?guī)灼俊崩蠌垱]說話，
目光飛快地瞥了一眼貨架底層那幾提水，又迅速收回，看向那個保安的背影，
似乎在等待某種許可。保安緩緩轉(zhuǎn)過身。他大概四十歲上下，國字臉，皮膚黝黑粗糙，
一道猙獰的疤痕從左邊眉骨斜劃到耳根，眼神像刀子一樣冰冷銳利，
帶著一種久經(jīng)沙場的、漠視生命的煞氣。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
重點(diǎn)掃過我手里緊握的求生棒，眼神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審視和評估。然后，
他的視線越過我，落在了角落里那對母女身上，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眼神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厭惡。“水，有。”保安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
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感，仿佛他才是這里的主人。他指了指貨架底層，“按人頭算。
現(xiàn)在這屋里的，每人每天一瓶。想多要？拿命換?！彼f話時，疤痕隨著嘴角的牽動而扭曲，
更添幾分兇戾。老張立刻小雞啄米般點(diǎn)頭：“對，對！聽王哥的！按王哥說的辦！
”他小跑著過去，小心翼翼地拎起一提水，拆開包裝，拿出幾瓶，
先恭敬地遞給那個叫“王哥”的保安一瓶，然后又遞給我一瓶，接著是收銀臺后的女孩。
最后，他拿著兩瓶水，遲疑地走向角落里那對母女。“大姐，
你和孩子……”老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皾L開！”王哥突然厲喝一聲，
如同平地驚雷，震得整個小店都似乎顫了一下。他冰冷的眼神像毒蛇一樣鎖定老張，
“我說了，按人頭！現(xiàn)在！每人一瓶！那孩子算半個人？還是一口氣算兩個人？嗯？
”他向前逼近一步，巨大的壓迫感讓老張瞬間僵在原地，臉色煞白，
手里的水瓶差點(diǎn)掉在地上。中年女人猛地抬起頭，枯槁的臉上滿是淚痕，
眼神絕望得像即將溺斃的人：“大哥！求求你！孩子快不行了！就一瓶！就一瓶水！
她那么小……”她抱著孩子，掙扎著想站起來，但虛弱的身體晃了晃，又癱坐下去。
王哥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死死盯著老張：“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開了口子，今天來個孩子要水，
明天來個孕婦要吃的，后天來個快死的要藥！我們這點(diǎn)東西，夠分給幾個圣母？嗯？
”他猛地拔高音量，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老張臉上，“你想害死所有人嗎？老張！
”老張渾身一顫，手里的水瓶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水灑了一地。他看看王哥，
又看看角落里絕望哭泣的女人和孩子，嘴唇哆嗦著，最終深深地低下頭，不敢再看。
窒息般的沉默籠罩下來。只有中年女人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
和她懷里孩子微弱斷續(xù)的抽泣聲，像針一樣扎在每個人的神經(jīng)上。王哥冰冷的宣言如同鐵律，
在這個熔爐般的小小避難所里，宣判著最殘酷的生存法則：有限的資源，
只配給能“算數(shù)”的人。同情？憐憫？那是通往集體墳?zāi)沟慕輳?。我握著手里那瓶冰涼的水?/p>
塑料瓶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順著指縫流下。喉嚨的干渴像火燒，但看著那對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