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空碎了。 億萬片玻璃般的碎片刺穿城市,把汽車釘成刺猬,把嬰兒車扎成篩子。
我抱著哮喘發(fā)作的兒子,頂著鍋蓋在“玻璃雨”中狂奔。 突然,巨大的裂痕在天穹蔓延,
露出后面無垠的黑暗星空。 醫(yī)院地下室里,
收音機傳來絕望的消息:全球大氣層正凝結(jié)成實體并下墜。
軍方最后的廣播說:“尋找地下掩體,天空……要塌了。” 當穹頂崩塌的轟鳴傳來時,
我抱緊兒子沖向樓頂?shù)闹鄙龣C。 機艙外,碎裂的天空正墜向燃燒的城市。
這時兒子突然指著窗外:“媽媽,你看,新天空在發(fā)光……”那天,天空碎了。
不是烏云密布,也不是電閃雷鳴。上一秒,
頭頂還是那種城市特有的、被污染得有些渾濁的灰藍色。下一秒,毫無征兆,
它就像一面被無形巨錘狠狠砸中的玻璃穹頂,轟然迸裂。
億萬片尖銳的、閃爍著詭異寒光的碎片,瞬間刺穿了整個世界。沒有聲音,或者說,
那是一種超越了聽覺極限的、純粹毀滅的嘶鳴,直接灌滿了大腦。它們不是雨,
更像是潑天而下的淬毒鋼釘。一輛剛剛啟動的紅色出租車,瞬間被扎成了密不透風的刺猬,
車窗爆裂的脆響被淹沒。街角那個漂亮的藍色嬰兒車,連同里面柔軟的生命,
在眨眼間被徹底洞穿,變成了一具冰冷、無聲的鋼鐵荊棘鳥巢。世界在萬分之一秒內(nèi),
被徹底釘死在原地,釘死在由天空碎片構(gòu)成的巨大墓碑之上。我抱著小宇,
縮在樓道口那點可憐的水泥遮檐下,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鐵手攥住,每一次跳動都扯得生疼。
懷里的小身子滾燙,像一塊燒紅的炭,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可怕的、拉風箱般的嘶鳴,
仿佛要把那點微弱的生命力徹底抽干。他小小的胸膛在我掌心下劇烈起伏,
每一次凹陷都像撞在我的心上。他張著嘴,徒勞地想要攫取一點點寶貴的空氣,
小小的臉憋得發(fā)紫,細密的汗珠粘在額頭上。“小宇,別怕,
媽媽在……”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連自己都聽不清。哮喘藥!
該死的哮喘藥就在幾步之隔的家里!可外面,是那場從天而降的、尖銳的死亡之雨。
不能再等了!眼睛掃過樓道角落廢棄的舊物堆,一個油膩膩的舊鋁鍋蓋闖入視線。
沒有時間思考,我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把抄起那冰冷的金屬蓋子,沉甸甸的,
邊緣還有些卷曲變形。我把它死死扣在蜷縮的小宇背上,
用我的整個身體和手臂形成一個笨拙而絕望的拱衛(wèi)。鍋蓋太小了,
只能勉強罩住他的頭和背心,他細瘦的腿還露在外面?!氨Ьo媽媽,小宇!閉眼!
千萬別松手!”我嘶吼著,那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然后,抱著我的整個世界,
一頭撞進了那片致命的“玻璃雨”中。嗤!嗤嗤!頭頂?shù)腻伾w瞬間變成了鼓面。
密集到令人瘋狂的敲擊聲炸響,每一次撞擊都帶著穿透金屬的可怕力量,震得我手臂發(fā)麻,
耳朵嗡嗡作響,整個頭骨都在共鳴。碎片濺射開來,擦過我的臉頰和手臂,火辣辣地疼。
我死死低著頭,下巴抵著冰冷的鍋蓋邊緣,
眼睛只能盯著腳下狼藉的路面——那里已經(jīng)鋪滿了厚厚一層尖銳的碎片,
閃爍著彩虹般的、卻令人心寒的光芒。每一步踩下去,都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仿佛行走在刀山之上。四周是煉獄般的景象。扭曲的汽車殘骸冒著黑煙,
凝固的火焰舔舐著車身。更遠處,一個巨大的廣告牌被碎片切斷支撐,
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金屬呻吟,緩緩地、不可阻擋地朝街道傾倒。我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用盡全身力氣狂奔,目標只有一個——兩條街外那棟熟悉的白色建筑,
社區(qū)醫(yī)院。快一點!再快一點!小宇的喘息聲越來越弱,
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像是最后的告別。就在我踉蹌著沖過街角,
醫(yī)院那紅色的十字標識在碎片飛濺的視野中若隱若現(xiàn)時,
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骨髓深處的恐懼感猛地攫住了我。頭頂那密集如鼓點的敲擊聲,
毫無征兆地消失了。死寂。一種比剛才毀滅的喧囂更恐怖百倍的死寂,瞬間籠罩了天地。
連燃燒的噼啪聲、遠處隱約的哭嚎,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掐斷了喉嚨。
我下意識地抬起了頭。時間,在那一刻徹底凝固。剛才還如雨般墜落的碎片,
詭異地懸浮在了半空中,密密麻麻,像一片倒扣的、靜止的尖銳荊棘森林,反射著冰冷的光。
而在這片懸浮荊棘林的上方,那本該是天空的地方……巨大的、漆黑的、深不見底的裂痕,
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灰藍色的天穹上瘋狂蔓延!它們?nèi)缤粺o形巨爪撕裂的布帛,
又像干涸大地上絕望的龜裂,肆意地張開、分叉、延伸。裂痕后面,不再是人們熟悉的天空,
而是純粹的、令人窒息的、無垠的黑暗虛空。在那深邃的黑暗中,
冰冷而陌生的巨大星體輪廓,正無聲地顯現(xiàn)出來,投下非人間的、毫無溫度的幽光。
那不是云隙,不是風暴眼。那是天,被硬生生撕開了口子,
露出了它背后冰冷死寂的、宇宙的骸骨!我的血液瞬間凍成了冰渣,
抱著小宇的手臂僵硬得無法動彈。喉嚨像是被那黑暗死死扼住,連尖叫都發(fā)不出來。
整個世界,只剩下那無聲擴張的漆黑傷口,
以及懸浮在頭頂、隨時會再次傾瀉而下的億萬利刃。“天……裂了?
”一個嘶啞破碎的聲音在我旁邊響起,帶著極致的茫然和恐懼。不知何時,
幾個同樣幸存下來、躲在斷墻殘垣后的人,也抬起了頭,
臉上凝固著與我一樣的、徹底崩潰的表情。那懸浮的億萬碎片之刃,
此刻成了懸掛在所有人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死寂只維持了短暫而漫長的幾秒。
“跑啊——!?。 辈恢钦l爆發(fā)出一聲變了調(diào)的、非人的嘶吼,像一根燒紅的針,
刺破了凝固的恐懼。人群瞬間炸開了鍋。殘存的、還能移動的人,
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爆發(fā)出求生的本能,
不顧一切地朝著最近的、看起來堅固的建筑——社區(qū)醫(yī)院那棟三層白樓——亡命奔去。
哭喊聲、嘶吼聲、踩踏聲、身體撞開障礙物的悶響,
混雜著懸浮碎片被氣流擾動發(fā)出的細微嗡鳴,瞬間填滿了這片被撕裂的天空下。
醫(yī)院門口一片混亂。原本還算整潔的玻璃門早已粉碎,只留下一個扭曲的金屬門框。
驚恐的人群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往里沖撞。我死死護住懷里的小宇,
用肩膀和后背硬生生在擁擠推搡的人潮中頂開一條縫隙,幾乎是滾進了醫(yī)院的大廳。
大廳里同樣慘不忍睹。天花板多處塌陷,露出扭曲的鋼筋,日光燈管垂掛著,忽明忽滅。
地上躺著受傷的人,痛苦的呻吟和呼救聲此起彼伏。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灰塵味和一種……奇怪的、類似臭氧被電離后的微腥氣息。
“醫(yī)生!醫(yī)生!我孩子哮喘!藥!他需要藥!”我抱著小宇,
聲音嘶啞地沖著混亂的人群大喊,目光急切地掃視著,尋找著哪怕一絲白大褂的影子。
混亂中,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很大,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我驚駭?shù)靥ь^,
對上一雙布滿血絲卻異常銳利的眼睛。是個年輕男人,臉上沾著灰和血痕,
身上的白大褂污跡斑斑,胸口掛著的聽診器歪在一邊?!斑@邊!快!”他的聲音急促沙啞,
幾乎是用拖拽的力量把我拉向一條相對人少的通道。他動作飛快,帶著我們七拐八繞,
避開傾倒的柜子和地上的狼藉,最后猛地推開一扇厚重的、標著“設(shè)備間”字樣的鐵門。
門后是一條向下的、狹窄陡峭的水泥樓梯。
一股混合著機油、塵埃和陳舊消毒水的涼氣撲面而來。下方隱約傳來人聲?!暗叵率?!
只有這里最堅固!”醫(yī)生語速極快,不容分說地將我和小宇推進門內(nèi),“快下去!
”他自己則留在門口,又用力拽進兩個驚慌失措的人。地下室比想象中深。
沿著冰冷的臺階向下,光線越來越暗,只有墻壁上幾盞應急燈發(fā)出幽綠的光,
勉強勾勒出輪廓。下面是一個相對空曠的空間,原本似乎堆放著一些雜物和備用的醫(yī)療設(shè)備,
此刻擠滿了人??諝鉁啙岫鴫阂郑錆M了恐懼的喘息和壓抑的啜泣。人們緊挨著坐在地上,
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臉上是劫后余生卻又茫然無措的灰敗。
醫(yī)生——后來我知道他叫陳默——很快也下來了。他迅速掃視了一圈人群,
確認沒有急需處理的開放性重傷,才略微松了口氣,但眉頭依舊緊鎖。他走到我身邊,
動作麻利地接過小宇。“把他放平?!彼穆曇舻统?,帶著一種強壓下的鎮(zhèn)定。
他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解開小宇的衣領(lǐng),動作輕柔卻精準地檢查他的口鼻、胸廓起伏。
借著幽綠的應急燈光,我看到小宇的臉色依舊青紫,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藥……”我顫抖著,從口袋里掏出那個救命的藍色小吸入器,仿佛握著最后的希望。
陳默立刻接過去,熟練地搖勻,對準小宇的口鼻,穩(wěn)穩(wěn)地按壓。藥劑噴出的細微嘶聲,
在地下室死寂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一下,兩下……時間仿佛凝固了。我屏住呼吸,
死死盯著小宇小小的臉。幾秒鐘,如同幾個世紀般漫長。終于,那微弱得幾乎消失的吸氣聲,
似乎加深了一點點。接著,又是一下微弱但清晰的吸氣。青紫色如同退潮般,
極其緩慢地從他臉上褪去,留下一種虛弱的蒼白。“暫時穩(wěn)住了。
”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輕輕把小宇扶起一點,讓他靠在我懷里,
“但環(huán)境太糟,他需要安靜、氧氣……這里什么都沒有。
”“謝謝……”巨大的后怕和感激讓我?guī)缀跽f不出完整的句子,
只能緊緊抱著重新感受到溫度的小宇,眼淚無聲地滾落。就在這時,角落里,
一陣刺耳的電流雜音猛地響起,打破了地下室里沉重的死寂。
“沙沙……茲……沙……”所有人都被這聲音驚得一顫,目光齊刷刷地投向聲音來源。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手里緊緊攥著一個老舊的、布滿劃痕的黑色半導體收音機,
正焦急地轉(zhuǎn)動著調(diào)頻旋鈕。那刺耳的噪音斷斷續(xù)續(xù),如同垂死的掙扎。
“沙……緊急……沙沙……播報……全球……沙沙……”老者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角滑落。他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極其細微地轉(zhuǎn)動著旋鈕,
仿佛在進行一項關(guān)乎生死的精密手術(shù)。
全球范圍……大氣層……沙沙……異常……凝結(jié)……實體化……”斷斷續(xù)續(xù)的詞句如同冰錐,
狠狠鑿進每個人的耳膜。大氣層?凝結(jié)?實體化?這些詞單獨出現(xiàn)都足夠駭人聽聞,
此刻組合在一起,帶來的是一種超越認知極限的寒意。老者的手猛地頓住,
收音機里一個相對清晰的、帶著嚴重金屬顫音的男聲,
像是用盡最后的力氣嘶吼出來:“……觀測確認……結(jié)構(gòu)……崩塌……下墜……不可逆!
重復……天空……即將墜落!尋找……深層掩體……生存……概率……”“沙沙沙——!
”聲音到這里戛然而止,被一片永無止境的、令人絕望的白噪音徹底吞沒。
老者頹然地松開手,老舊的收音機“啪嗒”一聲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電池蓋摔開,
兩節(jié)電池滾了出來。他仿佛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軟下去,
渾濁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死寂。比之前更沉重、更粘稠的死寂,如同實質(zhì)的瀝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