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下朝后,蘇培盛便將弘時的折子呈上來,小廈子正為雍正寬衣,他雙手張開,眼睛輕閉,神態(tài)放松,隨口問道:“弘時的折子?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上請安折子做什么。”
蘇培盛只道不知,三阿哥上的仿佛不是請安折子,而是奏折。
嗯?雍正來了興趣,他拿過折子,撩起衣擺端坐龍椅上,一手接過蘇培盛早已泡好的茶,輕抿一口:“真是奏折,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事。”
不過盞茶功夫,雍正便看完折子,眉宇間有些驚喜和意外,他把玩著手上的青珠,來回甩動著,青珠一端系著明黃色流蘇,隨著甩動在空中拋出漂亮的弧線。
這個混小子,真是愈發(fā)長進了。
蘇培盛余光微瞥,見皇上心情不錯,心里暗嘆三阿哥越發(fā)受皇上看重了,便聽皇上喊他,忙不迭躬身,皇上輕抬下巴:“把弘時那個混小子給朕提溜過來。”
話聽著像生氣,語氣卻輕松悠閑,好似尋常父子般親昵,蘇培盛笑著應下,讓小廈子去了,他跑的快些,省得皇上多等。
弘時昂首挺胸地進殿,仿佛做了什么大事一般,雍正本來故作嚴肅,見他裝腔作勢就想破功,低頭喝茶掩飾了一下嘴角笑容,再抬頭時盡量不讓自己臉上看上去那么和藹可親。
弘時跪地請安,得賜座后便端坐在椅子上,雙眼亮晶晶的,笑道:“皇阿瑪可看了兒臣的折子了,皇阿瑪覺得如何,可行否?”
“你到心善,難為你能想著百姓?!庇赫F(xiàn)在看見弘時裝乖就想笑,之前這小子也是這般裝著乖巧,給他開了一堆苦藥補身子,搞得他不喝還過意不去。
“民以食為天,國以民為安?;拾斪⒅匕傩?,兒臣耳濡目染,自然明白。”弘時笑道,“百姓疾苦,看不起病的大有人在,兒臣不過是略盡綿力,能為皇阿瑪分憂,是兒臣之幸?!?/p>
雍正點點頭,話鋒一轉(zhuǎn)道:“你這折子末尾是怎么個意思?”
弘時撓撓頭,不好意思道:“皇阿瑪,兒臣不才,能想出這個點子已是不易,后續(xù)事情還得皇阿瑪做主才是。”
雍正心里好笑,也十分欣慰,先帝九子奪嫡,何其慘烈,眾位兄弟個個卯足了勁兒去爭去搶,恨不得碾壓所有人。
這樣的好點子若放在他們那,一個個只恨不得把事情做的漂漂亮亮,叫人挑不出一點兒錯來,好給自己漲名譽,漲聲望。
做實事反而是次要的,雍正做王爺時,常做些別人不樂意做的差事,他又鐵面無私,不與官員交結(jié),因此聲望一直一般。
而弘時,他倒想當個甩手掌柜了,功勞說不要就不要,可見是全然為百姓考慮,并不是為了一己私欲。
雍正竟有些自豪之感,他孩子少一直是他的心病,但如今看來,先帝兒子多又如何,倒不如他的弘時一個。
心里高興,面上卻不顯,雍正哼道:“光說不做,莫若紙上談兵!多大人了還想著躲懶,此事你躲賴不得?!?/p>
弘時立刻換上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來,他哭喪著臉就要求饒,雍正沒好氣道:“自然不會叫你獨自挑大梁,你哪有那個本事?!?/p>
“建設(shè)藥堂少不得戶部撥款,朕會命你十三叔主理此事,你從旁協(xié)助,多跟你十三叔學習,省得整日毛毛躁躁的?!?/p>
弘時這才喜笑顏開,拱手行禮:“兒臣遵旨?!?/p>
“你十三叔未時會入宮,到時你一同來,跪安吧?!?/p>
待弘時走遠,雍正思索片刻,喊蘇培盛拿來圣旨,他親自提筆書寫,待墨跡干透,雍正并未蓋印,而是吩咐蘇培盛:“先收好?!?/p>
蘇培盛三步并作兩步,將圣旨卷好收入盒中,他手腳麻利,沒有任何多余動作,卻將圣旨內(nèi)容盡收眼底。
那是一道冊封圣旨,封三阿哥為貝子。
京城的街道熱鬧繁華,一條不起眼的小巷上,名為“救世醫(yī)藥堂”的藥鋪悄悄開張,這條路并不會有達官貴人經(jīng)過,多是黎民百姓或提著菜籃,或推著車經(jīng)過,如此來來往往。
這家藥鋪并不引人注意,直到一日,一位姓劉的小子走進藥鋪,他家中貧寒,請不起大夫,家中兄弟姊妹數(shù)量頗多,平日生病已經(jīng)欠了許多醫(yī)館銀子了,見新開了家藥鋪,便來碰碰運氣。
沒過兩日,劉家小子興奮地帶著自家母親腌制的醬菜前來道謝,他略帶羞澀,局促地放下醬菜,家里沒什么拿得出手的,這醬菜是母親親手腌制,味道很是爽口。
那日來藥鋪,大夫詳細問了家中小妹的病情,幫他選了小柴胡丸,一瓶藥丸價格不過十二文,可服用三到四個療程,醫(yī)師告訴他,藥丸雖見效慢,但勝在作用相對持久,不必心急。
劉家小子咬咬牙,拿了六文出來,賒了六文,大夫也好說話,給了他藥,回家給小妹服用,小妹感染風寒幾日,食欲不振又感覺嘴里發(fā)苦,按照大夫所囑服用藥丸,一覺醒來,頭暈目眩之感減輕了不少。
也能吃下東西,之前看病喝藥,見效快,也費錢的很,抓好幾劑藥才能徹底好轉(zhuǎn),家里事多,也無法一直照顧她,現(xiàn)在有藥丸,到時間小妹自己服用即可,也省了家里人手。
劉家人個個心眼實,為人又熱情,鄰里街坊受過他們家人不少幫助,也正因如此,知曉他們家心性品格的,無論醫(yī)館還是日常買菜,能賒賬的也愿意賒,對他們說的話,也覺有幾分可信。
一些窮苦百姓哪怕患了急癥,也三拖四拖不愿去醫(yī)館看病,平時身上有個頭疼腦熱的,只要能忍便忍,但自己能忍的,也不愿家人一起吃苦,知道這藥鋪可以直接購買藥丸,藥丸還可以放在家中備著,一時間醫(yī)藥堂竟門庭若市。
這醫(yī)藥堂雖不會砸了其他醫(yī)館的牌子,但也使許多醫(yī)館“生意”下降,藥材也賣不出去,這可惹了眾怒,大家好好開醫(yī)館,就你特立獨行是吧?
一個個氣沖沖地打聽這醫(yī)藥堂的門路,一個個灰頭土臉地各回各家,這醫(yī)藥堂竟是怡親王管轄、皇上親子三阿哥從旁協(xié)助開設(shè)的,有大臣聽聞此事,上奏折斥責怡親王與民爭利,怡親王面不改色,將弘時給他準備的價目表甩在那大臣臉上。
大臣看后有些臉紅,價格竟如此低廉,藥材品質(zhì)也屬尚可,但能進朝堂做事的,又有幾個臉皮薄的,當下話鋒一轉(zhuǎn)便大贊怡親王大義,為百姓著想。
大臣個個精明,又慣會見風使舵,瞧著皇上臉色便知這醫(yī)藥堂是經(jīng)過皇上許可,且皇上十分認同的,朝堂上頓時一片夸贊之聲,稱贊皇上英明睿智。
弘時得知朝堂上的事后,便派人將一早準備的牌匾拿出,牌匾上救世醫(yī)藥堂五字乃雍正親筆所書,末端印有皇室印章,大張旗鼓地表示對,沒錯,咱們這就是由皇家承辦的。
價格公道,童叟無欺,不為賺錢,只一心為百姓生計著想。
一時間雍正名聲大噪,百姓無不感恩圣上愛民如子,乃千古明君。
不少官員或商賈之家,為了討好圣上,也會采購一些藥丸放在家中,一開始只是采買一點跟風,后來發(fā)現(xiàn)這藥丸不論備用或是賞人都很合適,便去藥鋪大肆采購起來。
搞得一個藥鋪,居然供不應求起來,這可不是弘時想看到的,立刻吩咐藥鋪開啟限購模式,都被達官貴人買去了,普通百姓還是買不上。
價格雖低廉,但購買者眾多,年底戶部統(tǒng)計收支時,竟給國庫添了一筆不少的銀子,這是后話。
不患寡而患不均,弘時跟怡親王商量了一下,京中醫(yī)館若有多余藥材,藥鋪可以全部購買,諒他們也不敢隨意報價,醫(yī)館與藥鋪本質(zhì)上是不沖突的,藥鋪主要解決的是底層百姓的問題,就算沒有藥鋪,百姓也未必會去醫(yī)館抓藥。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三子愛新覺羅.弘時,誕膺淑質(zhì),秉性溫良。自幼敏而好學,恪遵禮法,于經(jīng)史典籍潛心研讀,于騎射武藝勤加修習;待人以誠,事親以孝,心系百姓,宅心仁厚,觀其言行舉止,盡顯皇家風范,察其行事作為,足見赤忱忠心?!?/p>
“今特循祖宗之制,考其德行,授皇三子愛新覺羅·弘時為固山貝子,賜金百兩、綢緞百匹,望爾恪守本份,益加勤勉,以彰皇室榮光,以副朕之厚望,欽哉?!?/p>
圣旨一出,眾人嘩然,經(jīng)過弘時不懈努力,已無人將他與從前行事對比,但皇子一般成婚時才會封爵,三阿哥不過十三歲,便得此殊榮,叫人不敢小覷。
景仁宮中,皇后看著齊妃行禮告退,欣喜若狂地飛回長春宮中,心里五味雜陳。
弘暉去后,她就無法容忍王府里有嬰孩出生,她的孩子死了,別的孩子憑什么能活下來?!她知道自己近乎瘋魔,但她不在乎,得不到夫君的愛,那就要把權(quán)利牢牢把握在手里。
李靜言傻人有傻福,平安生下健康白胖的三阿哥,還好好養(yǎng)大了,王府里也不可能一個孩子都沒有,她便也作罷。
齊妃那個性子,哪里能教導好孩子,宜修冷眼瞧著三阿哥愈發(fā)昏懦,不求上進,心里卻高興,她不對三阿哥下手便是打定主意日后要撫養(yǎng)這孩子,哪里有教不好的孩子,只有長者不會教罷了,齊妃又一味地溺愛縱容,三阿哥能有什么長進。
三阿哥日后到她手里,由她親自撫養(yǎng),自會大不相同,也能彰顯宜修能力,但她并不著急,她作為正室是可以抱走妾室的孩子撫養(yǎng)的,但那樣一來,弘時難免多了嫡子的頭銜。
嫡子頭銜只有她的弘暉有資格佩戴,其他任何一個孩子都不可能。
所以宜修不著急把弘時養(yǎng)在膝下,她一向主張物盡其用,齊妃在把三阿哥交給她之前,總得為她做足事才好,到時宜修手上干干凈凈,也可名正言順地撫養(yǎng)三阿哥。
三阿哥在齊妃教導下越是昏懦,就越能顯出日后由宜修撫養(yǎng)的好處來。
可宜修沒想到,弘時開竅后竟這般長進,小小年紀便讓皇上封他為貝子。
皇室不是沒有皇子幼時封爵的先例,但大都是新帝上位,為顯恩寵與天家風范,封爵保名聲,為宗室安心,做的樣子罷了。
未免旁人說閑話,皇上對自己的兒子封爵賞賜只會苛刻,至少都會等皇子成年才封爵。
然而木已成舟,齊妃真是有福氣啊,宜修暗自咬牙,那個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福氣真是大的很吶!
剪秋不知如何勸慰,自家主子的打算她一清二楚,若是等娘娘撫養(yǎng)三阿哥后,三阿哥有這般成就倒是好事,可如今……
宜修長嘆一氣,平復了一下心情:“無妨,弘時長進,本宮日后也可少費些心思,不過些許名聲罷了,當不得什么,影響不了本宮的計劃。”
“是,娘娘,三阿哥身邊的宮女,叫香茵的,已得了三阿哥信任,說了不少娘娘您的好話,只是這丫頭心比天高,奴婢擔心……”
“無妨,”宜修冷笑,“有所求才能更好地為本宮所用,你大可直接告訴她,三阿哥身邊侍妾的名額,少不了她的,不過此事不急,說兩句好話罷了,等她有大用再說不遲?!?/p>
“奴婢明白,”剪秋微微屈身行禮,“奴婢倒覺得,三阿哥聰慧不一定是壞事?!?/p>
“哦?”宜修余光瞥向剪秋,眉頭輕挑,“你的意思是……”
“齊妃娘娘昏懦,哪日話說的不好聽,怕是連累三阿哥?!奔羟餃愒谝诵薅?,輕笑道。
“哼,是了?!币诵迌?yōu)雅地站起,她輕輕撫摸著殿中擺放的姚黃牡丹,修長的手指虛捏著花瓣,“三阿哥如今眼瞧著炙手可熱起來,齊妃若是連累三阿哥,拖了弘時的后腿,本宮少不得,幫幫他們母子?!?/p>
黃色的花瓣在宜修手中,順著力道被壓下,忽的彈起,在空中抖了三抖,仿佛低泣,宜修伸出一根手指,安慰似的拍拍那花瓣,止住了花瓣的顫抖。
宜修臉上浮現(xiàn)一抹笑容,那笑容慈悲仿佛座上觀音,剪秋笑著附和:“娘娘仁心,三阿哥定會記得娘娘的好,替娘娘分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