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兩旁的楊樹在微風(fēng)中搖曳,斑駁的樹影灑在略顯陳舊的柏油路上。
陸南星和孫勝男推著自行車并肩走出醫(yī)院大門。
陸南星早上出門急,沒顧得上吃早飯,此刻肚子里早已唱起了“空城計”。
她摸了摸空蕩蕩的胃!“勝男姐,我們?nèi)鵂I飯店吧?!?/p>
孫勝男白了她一眼,利落地跨上自行車:“誰讓你不吃早飯非要出門,這會兒知道餓了。”
陸南星趕忙跟上,辯解道:“來晚了就看不到田美芳的慘狀了?!?/p>
她狡黠地眨眨眼,晨風(fēng)吹起她額前的碎發(fā),壓低聲音,“晚上得跟我爸好好說說,這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燈,干脆都調(diào)到西北陪他們寶貝閨女去!”
說起田美芳,陸南星仍然憤慨,腳也不自覺地用力蹬了幾下自行車。
兩人沿著街道騎行,拐過兩個路口,國營飯店的紅磚房出現(xiàn)在眼前。
門口的黑板上用粉筆寫著今日早餐供應(yīng):豬肉白菜包子、饅頭、豆腐腦、小米粥、面條。
走進(jìn)去時,飯店座位上空無一人。
陸南星一拍額頭,這才想起還沒到開門時間。
“南星來了!”窗口的服務(wù)員聽到動靜,抬起頭打招呼。
她臉上頓時堆滿了笑容,顯得格外親切:“今天想吃點(diǎn)什么?”
陸南星看著熟悉的服務(wù)員,腦海中浮現(xiàn)出許多回憶。
從她小時候起,這個服務(wù)員就在這里工作了,一時間,卻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孫勝男已經(jīng)遞過錢票,在一旁接話道:“花大娘,拿兩個肉包子一碗豆腐腦!”
花大娘接過錢票!“這么點(diǎn),夠吃嗎?”
孫勝男連忙解釋:“我吃過了,這是給一寶的?!?/p>
花大娘態(tài)度熱情:“好嘞,你們等著,馬上好!”說著,便轉(zhuǎn)身走進(jìn)后廚。
包子端上來時還冒著熱氣,陸南星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滾燙的肉汁燙得她直哈氣。
孫勝男笑著推過豆腐腦:“慢點(diǎn),又沒人跟你搶?!?/p>
飯店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第一個排隊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站在窗口前,扯著嗓子喊:“花大娘,給我來一個肉包子一個饅頭。”
花大娘頭也不抬:“喊什么喊?沒到點(diǎn)呢!十點(diǎn)才開門!”
“那她們怎么吃上了?”男人不服氣地指著陸南星這桌。
花大娘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她們?你比得了嗎你!”說完一扭身進(jìn)了后廚。
陸南星沒有理會這邊的吵鬧,吃完后,便和孫勝男走出了國營飯店。
陽光已經(jīng)變得灼熱,蟬鳴聲從路邊的楊樹上傳來。
“一寶,去哪?”孫勝男問。
“隨便逛逛!”
陸南星蹬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騎行,都已經(jīng)快忘了順安的街道是什么樣子。
父親在官場沉浮多年,如今有了防備,不會重蹈覆轍。
王忍冬即使當(dāng)不好后媽,至少心不壞,小弟生活沒問題。
不出意外,她考上了人民大學(xué)外語系,已經(jīng)學(xué)過一遍,沒必要再來一次。
“看來得換個專業(yè)!”陸南星喃喃自語。
“一寶,一寶?!睂O勝男追上她喊。
陸南星看向她,就見孫勝男正使勁朝前方努嘴。
順著方向望去,陸南星眼睛一亮。
她姥姥正挎著菜籃子和一個老太太走在路邊。
兩人一邊走,一邊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神情有些激動。
陸南星的眼睛微微一瞇,突然用力蹬下踏板。
“一寶!”孫勝男眼睜睜看著陸南星沖過去,根本來不及攔下。
陸南星車輪快速地轉(zhuǎn)動,陸姥姥貌似還在不停地抱怨著什么。
三米、兩米、一米——
“讓開,讓開!”陸南星故意高聲喊,聲音里帶著刻意的驚慌。
“哎喲!”
自行車的前輪狠狠地撞在了陸姥姥的腿上,陸姥姥毫無防備,整個人摔倒在地。
菜籃子飛出去老遠(yuǎn),西紅柿和土豆?jié)L得到處都是。
旁邊的老太太雖然即時起身跳開,手里的菜籃子也打翻在地。
“哪個天殺的撞我!”陸姥姥癱坐在地上,聲音陡然拔高,“我的腰?。〔恍辛?,得去醫(yī)院!賠償!必須賠償!”
旁邊的老太太也幫腔:“你這丫頭長沒長眼睛?我們這把老骨頭經(jīng)得起你這么撞嗎?出事了你付得起責(zé)任嗎?”
說著她彎腰去撿散落的蔬菜,嘴里不住地念叨著“造孽”。
陸南星提前跳車,倒是沒有受傷,但她順勢趴在了地上,裝作驚慌失措:“姥姥?怎么是你?”
陸姥姥的罵聲戛然而止。
她瞇起渾濁的眼睛,抬頭看了看:“南星?你怎么在這兒?你不是要去你大爺家?!?/p>
“沒趕上車。”陸南星起身伸手去扶陸姥姥,臉上露出一副愧疚的表情,“沒事吧?都怪我騎太快了?!?/p>
她聲音里滿是自責(zé),眼睛卻亮得驚人。
陸姥姥試圖站起來,突然“哎喲”一聲又坐了回去:“我的腳......”
這次是真的,陸姥姥疼得齜牙咧嘴:“我的腳......”
她抱著右腳,臉色發(fā)白。
旁邊的老太太慌了:“老田家的,真?zhèn)???/p>
陸南星低下頭,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再抬頭卻是一臉焦急:“這可怎么辦?我這就送你去醫(yī)院!”
她轉(zhuǎn)身時,朝孫勝男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哎喲喂,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冒失!”老太太彎腰撿起散落一地的菜裝回菜籃,
遞給陸南星時,眼睛里滿是責(zé)備,“看看把你姥姥摔的!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可經(jīng)不起這么一摔?!?/p>
“趕緊帶你姥姥去醫(yī)院好好檢查檢查,骨頭上的事馬虎不得?!?/p>
“好在沒出啥大亂子。下次可得長點(diǎn)記性,注意點(diǎn)?!?/p>
陸南星面無表情的點(diǎn)頭,接過菜籃。
孫勝男已經(jīng)利落地將陸姥姥扶上二八自行車的后座。
“姥姥您坐穩(wěn)了?!睂O勝男一手扶著車把,一手護(hù)著陸姥姥的腰,推著自行車往醫(yī)院方向走。
柏油路被正午的太陽曬得發(fā)燙,車輪碾過幾片枯葉,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陸南星推著自行車跟在旁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姥姥,你昨天是不是去大院了?”
陸姥姥聽到這話,身體微微一僵,眼神中閃過不易察覺的心虛。
她輕咳了一聲,故作鎮(zhèn)定:“嗯,昨天找你爸有點(diǎn)事。”
“什么事?。俊标懩闲求@訝地瞪大眼睛,“我十點(diǎn)前就到家了,根本沒人啊!”她嘆氣,抱怨道,“我爸肯定又去忙工作了!他就是這樣,一工作什么都能忘。”
“什么?”陸姥姥下意識地提高嗓門。
孫勝男連忙穩(wěn)住搖晃的自行車,回頭看了一眼。
陸姥姥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干癟的嘴角勉強(qiáng)扯出一個笑容:“我是說...昨天...沒出什么事吧?”
陸南星擰眉問:“出什么事???姥姥,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一陣熱風(fēng)吹過,路邊的楊樹沙沙作響。
陸姥姥的棉布衫被汗水浸濕了一片,她低下頭,再不肯多說一個字。
陸南星笑得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