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上方,王二麻子和李大戶夫婦那幾顆探頭探腦的腦袋,活像三只伸長了脖子的呆頭鵝,剪影在光暈里顯得滑稽又遙遠。
當(dāng)林缺被眾人七手八腳地從井底拽上來時,那股混雜著腐肉、淤泥和血腥的惡臭,像一記重拳,熏得所有人齊齊后退,倒吸涼氣。
他整個人仿佛剛從地獄的某個角落里撈出來。黑色的井泥與暗紅的血污在他身上糊成了詭異的迷彩,那張平日里總是掛著幾分倦懶的臉,此刻蒼白如紙,唯獨那雙眼睛,在驚悸未散的底色上,竟透出一絲令人心悸的鋒芒。
“下面……是妖怪的尸體。”
林缺丟下這句話,雙腿便再也支撐不住,一軟,癱坐在地,像個破舊的風(fēng)箱般劇烈喘息。
他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找張床,最好是燒了三炷安神香的那種,一頭扎進去,睡他個天昏地暗。
王二麻子第一個回過神來,他狐疑地打量著林缺這副慘狀,又朝黑洞洞的井口探了探,眼神里交織著嫉妒與不信。
“裝神弄鬼?!彼吐曔艘豢冢釟鉀_天。
李大戶夫婦更是嚇得魂不附體,連連后退,看林缺的眼神,仿佛他不是人,而是剛從閻王殿里銷假歸來的惡鬼。
“賞……賞錢!捕快大人,賞錢絕少不了你的!”李大戶哆哆嗦嗦地喊道,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林缺懶得搭理這群凡人的喧囂。
他扶著墻,一瘸一拐地往外挪,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回宿舍,躺平,好好研究一下這個要把他往死里卷的破系統(tǒng)。
至于那個什么“名動南燕”的主線任務(wù),見鬼去吧。
一個月內(nèi)偵破三起妖案?
開什么玩笑,他林缺就是死,從這縣衙的房頂上跳下去,也絕不加班!他已經(jīng)想好了對策,一個字——拖!只要他拖得夠久,拖到最后一刻,看這系統(tǒng)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回到那間熟悉的、彌漫著汗臭與霉菌混合氣息的宿舍大通鋪,林缺像一灘爛泥般把自己摔在硬木板床上,終于感覺那四處流竄的魂兒又回到了軀殼里。
他心念一動,調(diào)出自己的屬性面板。
【宿主:林缺】
【體質(zhì):咸魚圣體(未激活)】
【境界:無】
【功法:《基礎(chǔ)強身健體術(shù)》(已學(xué)習(xí)),《青木訣》(未學(xué)習(xí))】
【內(nèi)卷積分:70】
【背包:療傷丹x1】
“系統(tǒng),咱商量個事兒唄?!绷秩庇袣鉄o力地在意識里溝通,“這主線任務(wù),能不能取消?或者換個陽間點的?比如‘一個月內(nèi)成功摸魚一百次’,這個我專業(yè)對口?!?/p>
【主線任務(wù)不可更改,不可撤銷,不可討價還價。】系統(tǒng)的聲音冰冷得像塊萬年玄冰。
“那失敗懲罰呢?參加花魁大賽也太離譜了!”林缺做著最后的掙扎,“你這是在對我的人格進行像素級羞辱!更是對我這萬古唯一的咸魚圣體最大的不尊重!”
系統(tǒng)沉默了片刻。
就在林缺以為自己的據(jù)理力爭起了作用時,懲罰條款的后面,緩緩浮現(xiàn)出一行備注小字。
【備注:為確保宿主以最佳狀態(tài)參賽,系統(tǒng)將友情贊助全套私人訂制女裝(從肚兜到繡花鞋)、宮廷級化妝易容術(shù)速成教學(xué),以及《媚術(shù)入門:眼神、身段與氛圍感》秘籍一本。包教包會,C位出道不是夢?!?/p>
林缺眼前一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當(dāng)場魂歸他那996的故鄉(xiāng)。
“算你狠!”
他放棄了與虎謀皮,決定用自己的方式進行無聲的抗議。
只要我夠咸魚,KPI就追不上我!
他正盤算著明天開始如何光明正大地擺爛摸魚,宿舍那扇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破門,就被人“砰”的一聲,粗暴地推開了。
捕頭張烈背著手,邁著四方步走了進來,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此刻掛著一種黃鼠狼給雞拜年般的不懷好意。
“林缺啊?!崩蠌埖穆曊{(diào)拉得又長又膩,陰陽怪氣。
林缺眼皮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籠罩心頭。
他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張頭兒,您……有事?”
“有事,當(dāng)然有事,天大的事!”
老張一拍大腿,目光卻不看他,而是環(huán)視了一圈院子里正在歇息的其他捕快,故意拔高了嗓門,像是說書先生開了場。
“城西的錢大善人,他家那寶貝獨子,昨晚大喜的日子,竟暴斃在了婚床上!死狀那個慘吶,整個人像是被榨干了的甘蔗,縮成了一團,皮包著骨頭,比風(fēng)干的橘子皮還瘆人!”
院子里的捕快們聞言,頓時個個噤若寒蟬,神色忌諱。
“最邪門的還在后頭!”老張繼續(xù)渲染著恐怖氣氛,唾沫橫飛,“那新娘子,一個如花似玉的大活人,就這么憑空消失了!房門窗戶都從里面鎖得死死的,你們說,怪不怪?”
“這案子,邪性?。⊙瞄T里幾個老仵作都說,這怕不是撞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被吸干了陽氣!”
一時間,院子里鴉雀無聲。捕快們個個低頭擦刀,要么就抬頭望天,專心研究云彩的形狀,生怕老張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秒。
這種一聽就要掉腦袋的邪門案子,誰接誰是二百五。
老張對這種效果非常滿意,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終于像捕食的鷹隼般,精準(zhǔn)地鎖定了床上的林缺。
“林缺!”
林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我可聽說了,你小子今天大顯神威,不僅找著了李大戶家丟的貓,還敢下到那口邪井里,說什么井下有妖?”老張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不錯嘛,幾天不見,長本事了!”
“這說明什么?說明你林缺,是個深藏不露的人才!是塊璞玉!總干些找貓逗狗的雜活,那不是埋沒了你的天賦嗎!”
他大手一揮,用一種不容拒絕的領(lǐng)導(dǎo)口吻,乾綱獨斷。
“所以,錢家的這樁奇案,就交給你了!這可是你一飛沖天的好機會,辦好了,我親自去縣令大人面前為你請功!”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極力壓抑的竊笑聲。
誰都聽得出來,這老狐貍是在甩鍋。
把這滾燙的山芋,扔給縣衙里公認最廢物的林缺,擺明了是想看他怎么死,好殺雞儆猴。
“張頭兒,這……”林缺急了,他可不想摻和這破事。
他立刻換上一副痛苦面具,捂著自己的腳踝,演技浮夸地哀嚎起來:“不行啊張頭兒,我這崴傷還沒好利索,下井的時候又受了寒氣,現(xiàn)在是腰也酸,腿也疼,渾身都不得勁,恐怕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p>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再說了,我這腦子您是知道的,榆木疙瘩,愚鈍得很。這么大的案子,我辦不了,我怕給咱們縣衙丟臉,給您老的臉上抹黑啊!”
他只想混日子,不想送命!
老張的臉頓時沉了下來,牛眼一瞪,正要發(fā)作。
林缺的腦海里,卻響起了那個他既熟悉又痛恨的機械音。
【叮!檢測到宿主面臨關(guān)鍵抉擇,強制支線任務(wù)發(fā)布?!?/p>
一個幽藍色的任務(wù)面板,不由分說地彈了出來,占據(jù)了他整個視野。
【任務(wù)名稱:燙手的山芋】
【任務(wù)內(nèi)容:正面接受“畫皮新娘案”的調(diào)查委托?!?/p>
【任務(wù)獎勵:《基礎(chǔ)法醫(yī)勘驗手冊》x1】
【失敗懲罰:在縣衙大門口,對捕頭張烈進行一次時長不少于六十秒的壁咚深情告白。】
林缺的瞳孔瞬間發(fā)生了八級地震。
深情告白?
對老張?
那個唾沫橫飛、滿臉褶子、渾身汗臭的老男人?
他的腦海里,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了那個驚悚的4K高清畫面:
自己將老張“咚”在墻角,含情脈脈地握住他那滿是老繭的糙手,在眾目睽睽之下,用最真摯、最顫抖的語氣,吐出那句:“張頭兒,其實……我暗戀你很久了……”
“嘔——!”
一股強烈的生理不適感從胃里直沖天靈蓋。
林缺的臉色由白轉(zhuǎn)青,由青轉(zhuǎn)黑,最后定格成一種視死如歸的慘綠。
“怎么?你不愿意?”老張見他半天不說話,臉色變幻莫測,正要發(fā)火。
“愿意!”
林缺猛地從床板上彈了起來,聲音洪亮,氣貫丹田,充滿了被正道之光洗禮過的浩然正氣。
他挺起胸膛,拍得“砰砰”作響,臉上帶著一種慷慨就義的悲壯。
“張頭兒說得對!我林缺身為南燕城縣衙的一名捕快,食君之祿,擔(dān)君之憂!豈能因案情兇險而退縮!”
“為了南燕城的朗朗乾坤,為了還死者一個公道,為了正義!這案子,我接了!”
這一番義正言辭、擲地有聲的表態(tài),把滿院子的人都給說愣了。
院子里瞬間落針可聞。
就連老張,都張著嘴,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這……還是那個能躺著絕不坐著,信奉“多做多錯,少做沒錯”的咸魚林缺嗎?
被井里的臟東西附體了?
老張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臉上瞬間堆滿計謀得逞的得意笑容。
“好!好哇!有擔(dān)當(dāng)!不愧是我手底下的兵!”
他心滿意足地走上前,重重拍了拍林缺的肩膀,“案宗就在我房里,你自己去拿!可別讓我失望!”
說完,老張背著手,哼著小曲,心滿意足地走了。
留下林缺一個人,在微涼的晚風(fēng)中凌亂。
他站在原地,臉上正氣凜然,心里血流成河。
“系統(tǒng)我日你仙人板板!”
【叮!支線任務(wù)已接受,獎勵《基礎(chǔ)法醫(yī)勘驗手冊》已發(fā)放至背包,請宿主查收,祝您辦案愉快?!?/p>
林缺咬著后槽牙,從老張那拿來了薄薄幾頁的案宗。
他回到宿舍,一屁股坐下,翻開了那潦草的記錄。
第一頁就是對死者情況的描述。
“死者錢楓,城西富商錢大海獨子。于新婚之夜,暴斃于婚房之內(nèi)。尸身枯槁,狀如干尸,皮包骨頭,無任何外傷,面容扭曲,似見大恐怖?!?/p>
林缺的眉頭緊緊擰成了一個疙瘩。
皮包骨頭?狀如干尸?
他心念一動,立刻在腦中打開了系統(tǒng)獎勵的那本《基礎(chǔ)法醫(yī)勘驗手冊》。
無數(shù)遠超這個時代的法醫(yī)知識,如圖文并茂的畫卷般,在他腦中飛速展開。
尸斑,尸僵,巨人觀……
他的“視線”飛速掠過,很快,精準(zhǔn)地停留在了其中一章。
《特殊死亡形態(tài)解析——由精元、氣血大量流失導(dǎo)致的死亡特征》。
里面圖文并茂地列舉的數(shù)種死狀,與案宗上對錢楓的描述,幾乎別無二致。
林缺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想起了井底那只竊尸貓妖,那股吸食生靈氣息的邪異感覺,以及那具被啃食得只剩皮毛的寵物貓殘骸。
他放下案宗,眼神變得凝重而深邃,喃喃自語。
“這死法,怎么透著一股子……熟悉的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