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后傳來窸窸窣窣的換衣聲。
蘇易水站在外間，聽著那細微的聲響，低頭看了一眼剛才被她拉過的衣袖。
賣糖人……多帶糕點……這些微不足道的要求，讓他心底生出一種奇異的滿足。
仿佛通過滿足她這些小小的愿望，就能證明自己并非只會帶來恐懼和毀滅。
片刻后，纖月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這套衣服極其合身，就算穿上男裝也是一位俊秀的貴公子。
蘇易水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許久，漆黑的眼底深處有什么東西沉淀下來，變得更加幽深。
他走上前，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
“走吧。”
隨著他另一只手隨意地一揮，竹門上的禁制無聲消散。
門被推開，傍晚帶著水汽的微涼空氣涌入，眼前豁然開朗。
果然如纖月之前所見，竹屋孤懸于一片浩渺的水域之上。
夕陽的余暉將水面染成一片金紅，波光粼粼，遠處水天相接，美得如同幻境。
一條由巨大浮萍和堅韌藤蔓編織而成的棧道，從竹屋門口蜿蜒延伸向遠方水霧彌漫的岸邊。
蘇易水牽著她，踏上那微微晃動的棧道。
腳下是清澈的湖水，偶爾能看到游魚擺尾。
晚風拂過，帶著濕潤的草木清香。
纖月貪婪地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感受著微風拂面，臉上不自覺地露出輕松愉悅的笑容。
她好奇地左顧右盼，想伸手去觸碰棧道旁一朵盛開的睡蓮。
“別亂動?！碧K易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將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掉下去，我不會撈你?！?語氣是慣常的冰冷，但纖月聽出一絲緊張。
纖月乖順地點頭，不再亂動，只是安靜地跟在他身邊，欣賞著這難得的美景。
到了岸邊，那里停著一輛不起眼的烏篷馬車。
蘇易水掀開車簾將纖月扶了上去。
車廂內(nèi)布置簡單，卻鋪著柔軟的墊子。
他隨后坐進來，放下簾子，隔絕了外界的視線。
馬車緩緩啟動。
纖月忍不住偷偷掀起車簾一角，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
蘇易水靠在車壁上，閉目養(yǎng)神，但纖月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逃不過他的感知。
她掀簾子時，他眼皮未抬，手卻微微動了一下。
她眼中流露的渴望刺著他心底名為“占有”和“不信任”的硬痂。
帶她出來，是否是個錯誤？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他強行壓下。
他需要她的“安撫”，哪怕是在這令他煩躁的喧囂里。
“外面就這么好看？”聲音貼著耳廓響起。
纖月指尖一顫，簾子“唰”地垂落，隔斷了滿目鮮活的煙火氣。
她倉惶回頭，正撞進蘇易水的眼底。
他斜倚著靠枕，唇角噙著一點笑，可那笑意半分未達眼底。
纖月喉嚨發(fā)緊，逼自己迎上那目光：“外面……很熱鬧。”
蘇易水低低哼笑一聲，意味不明。
他朝她伸出手，“過來。”
纖月依言挪過去。
車身恰在此時猛地一晃！
纖月低呼一聲，整個人不受控地向前撲跌，額頭重重撞進一片堅實的胸膛。
她身上特有的氣息，蠻橫地鉆進蘇易水的鼻端。
他身體幾不可查地一僵，胸腔里暴戾煩躁，被另一種興奮取代。
纖月?lián)纹鹕碜雍笸耍珔s被一只手掌牢牢扣住。
突然，腕骨一涼！
鎖扣“咔噠”一聲，嚴絲合縫地咬住了她纖細的腕子。
纖月愕然低頭，看著腕間鎖鏈。
又茫然地抬起眼，望向蘇易水。
只見蘇易水將鎖鏈另一端的環(huán)扣，同樣扣在了他的腕骨上。
他一扯鎖鏈！
纖月這邊就感受到了拉扯。
她看著鎖鏈良久，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樣。
杏眼彎成了月牙兒，“我知道了。”
“你是不是怕我不見了，所以才鎖住我的？”纖月低頭摸著手腕的鎖鏈，開心的拉了拉。
蘇易水剛想回答，就聽見纖月又說。
“有這個鎖鏈真好，這樣就不怕我們被人群沖散了?！?/p>
撒謊！
怎么會有人喜歡被鎖著？被像囚犯、像牲畜一樣拴著？
她眸子里的乖巧順從，和那些表面恭敬、背地里卻用恐懼厭惡眼神窺視他的人，有什么不同？！
一樣的虛偽！一樣的……怕他！
都在用拙劣的謊言粉飾太平，只想逃離他這灘令人作嘔的腐泥！
蘇易水喉嚨里滾出一聲低笑。
“你明白就好?！?/p>
“我還怕……你不喜歡?！?/p>
纖月感覺到一絲危險，她垂下眼，沒應(yīng)聲。
馬車在一家喧鬧的酒樓前停住。
蘇易水先一步下車。
他沒回頭，只將鎖鏈隨意一扯。
纖月被那力道帶得踉蹌一下，慌忙扶住車門框才沒栽下去。
他這才回身，手伸過來，扶著纖月下了馬車。
酒樓門口人聲鼎沸。
兩人之間的鏈子實在扎眼。
一踏進門檻，無數(shù)道目光就帶著鉤子盯了過來。
蘇易水被盯的表情冰冷。
眉宇間那點殘存的平靜被陰鷙取代。
他攥著鎖鏈的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
那些黏膩的目光讓他胃里翻騰起一股暴虐的殺意，只想把那些窺探的眼睛統(tǒng)統(tǒng)剜出來。
就在這時。
一只柔軟帶著點潮濕汗意的手從旁邊伸過來。
牽住了他的手。
蘇易水渾身一僵。
少女掌心柔軟的肌膚緊貼著他冰冷的手背，溫熱的觸感如同細小的電流，猝不及防地竄上來。
纖月挨得極過，幾乎是貼著他手臂站著。
寬大的衣袖垂落下來。
交握的手和鎖鏈嚴嚴實實地遮蓋在布料之下。
那些如芒在背的窺探目光，瞬間被擋開了大半。
心底的暴戾和陰冷被強行按捺下去。
卻滋生了更加扭曲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