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寒,你看我們的球球,病懨懨的,都不愛動了?!?/p>
寵物店里,一句話讓辛霜頓住了腳步。
她站在拐角的陰影里,透過透明的玻璃窗望去——
是陸嘉怡的聲音。
她看見了那三道身影:陸嘉怡,季閔寒,還有那只蜷在桌上的小狗。
陸嘉怡喚它“球球”。
球球——那只狗,竟也叫球球。
“抱一下就好了?!奔鹃h寒低聲說著,一只手?jǐn)堖^陸嘉怡的肩,把她摟得更近,“它就是嬌氣,打一針就沒事了?!?/p>
“可你看它耳朵都耷拉著?!标懠吴乜窟M(jìn)他懷里,撫著狗的頭,“這么可愛的小寶貝,怎么舍得它受罪呀。”
“行了行了,”季閔寒失笑,捏了捏她的耳垂,“你才嬌氣。”
“你才嬌氣?!彼了谎?,抬手錘了他一拳,指尖卻還不忘逗弄狗的下巴,“球球,你聽見了嗎,爸爸又欺負(fù)媽媽啦?!?/p>
季閔寒看著她作勢告狀的模樣,輕笑一聲:“一條狗而已,它又聽不懂?!?/p>
“你才是狗!”陸嘉怡拍了他一把,“球球才不是‘一個玩意’,它是我們的小寶貝!”
“好好好,是寶貝,是咱們的球球,我錯了?!奔鹃h寒彎腰摸了摸狗的額頭,動作意外的溫柔。
醫(yī)生檢查完,摘下口罩道:“狗沒什么事,大概是吃了不干凈的東西,打一針就好了?!?/p>
“真的沒事了嗎?”陸嘉怡立刻湊過去,語氣里滿是擔(dān)憂。
“嗯,一針下去,很快就恢復(fù)活力了?!?/p>
“會不會很疼?”她皺起鼻子,眼眶都紅了,“它最怕打針了。”
“我來抱著它?!奔鹃h寒柔聲安慰,小心翼翼將狗接過,抱進(jìn)懷里。
小狗輕輕哼叫了一聲。
陸嘉怡心疼極了,柔聲哄著:“球球,要快點(diǎn)好起來呀,別讓爸爸媽媽擔(dān)心?!?/p>
爸爸媽媽。
這個稱呼從陸嘉怡嘴里說出,像一把鈍刀,生生劃在辛霜心口,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球球...球球...
那一聲聲喚得太熟了,像是從記憶深處喚醒了什么。
那時的季閔寒,也曾抱著這樣一只狗,站在她面前說:“別難過了,給你解解悶?!?/p>
那時,他們剛剛失去了第一個孩子。
曾經(jīng),辛家出事,是季閔寒接她回了家,說:“怕什么,天塌了有我給你頂著?!?/p>
她手足無措地說:“可是我沒有錢了,你可以不用再管我...”
聽到這話,他停下給她擦臉的動作,把毛巾塞進(jìn)她手里:“那你以后就自己擦臉吧?!?/p>
她愣了愣,小聲問:“我會不會餓死?。俊?/p>
父親去世,家族破產(chǎn),那是辛霜人生中第一次真正體會到無措的滋味。
季閔寒冷冷道:“不會?!?/p>
她看著他,終于破涕為笑。
后來,為了給她更好的生活,他去找最來錢的工作。
最快的,是下礦——很危險,但他還是去了。
那是季閔寒發(fā)家的開始。他從泥里一點(diǎn)點(diǎn)爬出來,沙里淘金,一步步往上走。
他們的日子逐漸好了起來,在一起,好像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婚后,辛霜懷孕。
她還沒來得及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就收到了他在礦場出事的消息。
她趕到現(xiàn)場,照著他的樣子安撫工人、穩(wěn)住大局,最后還是堅(jiān)持親自下礦去救人。
那一刻,她沒想過自己身上還有另一個生命。
她救回了季閔寒。
他安然無恙,她卻在放松下來的那一刻暈了過去。
再醒來,孩子沒了。
他守在床邊,神情復(fù)雜,抱著她,一下又一下地吻她的發(fā)頂:“以后還會有的,別難過?!?/p>
可她怎么可能不難過。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那個好消息,就讓他先知道了它的失去。
她哭著對他說:“不久前他還在我肚子里踢我呢,明明那么活潑...我都想好了,要是個男孩,就叫‘球球’,多可愛?!?/p>
他沒說話,只是不停地替她擦眼淚。
幾天后,他帶回來一只狗。
狗很活潑,蹦蹦跳跳地?fù)溥M(jìn)她懷里。
“給你解解悶?!?/p>
她抱著狗,笑著說:“那就叫它球球吧?!?/p>
那是他們共同的“孩子”,是她失去孩子后留住的那道微光。
他們一起喂它、給它洗澡,訓(xùn)練它不要隨地大小便。
球球第一次發(fā)燒時,他們兩人整夜輪流守著它、喂水。
可后來,球球還是死了。
她哭得昏天黑地。
季閔寒想再買一只新的回來,被她攔住了。
她哭啞著聲音說:“算了,也許球球注定不屬于我們?!?/p>
而此刻,不遠(yuǎn)處,“球球”正被陸嘉怡抱在懷里。
小狗撒著嬌,叫聲清脆,尾巴搖得飛快。
辛霜站在原地,胸腔仿佛被掏空。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沖出去,質(zhì)問季閔寒,為什么要這么對她。
為什么說公司有事,不能陪她去醫(yī)院,卻能陪陸嘉怡來看狗?
為什么要對陸嘉怡的狗那么好,為什么要對陸嘉怡那么好。
為什么要給他們的狗起那個名字。
但她沒動。
腳步像被鉛灌住,重得移不開半分。
最后,終究是錯開了身,逃似的沖出寵物店的大門。
雨下得很大。
從天空傾盆而下,裹著冷風(fēng),打在她臉上、脖頸、指尖。
直到?jīng)_進(jìn)街頭,站在人群間,辛霜才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原本是為了躲雨才走進(jìn)那家店的。
她忘了。
就像她也快要忘了,他們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包括那個不曾出世的小生命,還有那個曾在她懷里蹦蹦跳跳的小狗。
可季閔寒沒有忘。他記得那個名字,記得那份牽掛,卻是以另一種方式、在另一個人面前,重新演了一遍他們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
辛霜抬頭看,南城的天灰蒙蒙的,雨幕重得像要壓垮整座城市。
街上的行人撐著傘,形色匆匆,唯獨(dú)她站在原地,一身濕透,像個異類。
雨落在她睫毛上,順著臉頰流下來。
也許是雨,也許是淚,辛霜已經(jīng)分不清了。
她只知道,那根曾經(jīng)以為已經(jīng)愈合的刺,此刻卻狠狠地翻了出來,連著血和肉,將她內(nèi)心深處那點(diǎn)脆弱,徹底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