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陸澤沉著臉闖進畫室,氣壓低得像要滴出水。
他兩步跨到我桌前,啪地把手機拍在桌面上,屏幕上刺眼的,正是上午的群聊消息。
“蘇晚,你什么意思?”他嗓音壓抑著火氣。
筆尖沒停,目光也未移開畫布,我語調平緩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看不懂中文?意向書。意思是,我計劃換個平臺發(fā)展。”
“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他聲音陡然拔高。
“意味什么?”我終于停下筆,抬眼看他,眼神平靜無波,“意味著我終于有勇氣,切斷和你的捆綁。”
“你太沖動了!”
他幾乎是咬著牙吼出來,聲音在安靜的畫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藝界光廊!那是我們五年來積攢的對手盤核心!你跳過去,等于親手把你這五年的根基、所有的項目沉淀都當垃圾扔了!你有沒有想過這對你后續(xù)創(chuàng)作的影響?!”
“影響?”
我輕笑出聲,那笑意卻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你現在才想起問我影響?”
我微微傾身,直視著他眼底的驚怒,“那天我倒在你和孟瑤旁邊,急診室的擔架都推到我腳邊了,陸總,您那時怎么不問問自己,這么個員工躺在醫(yī)院門口,對公司形象有沒有影響?”
陸澤像被迎面抽了一記耳光,臉色瞬間發(fā)白,嘴角不易察覺地抽搐著,那句被噎回去的話在喉頭滾動。
“這不是一回事?!?/p>
“當然不是?!?/p>
我干凈利落地截斷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砸進耳膜。
“因為那次是意外,而這次……”
我頓了一下,看著他那張曾讓我無數次陷入情緒漩渦的臉,“是我主動選離開你?!?/p>
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畫布。
手臂抬起,輕輕一轉畫架的角度,午后刺目的陽光“唰”地斜劈在尚未干透的顏料上。
那些沉寂的色彩仿佛被瞬間點燃,灰藍與暗紫的邊界爆發(fā)出巖漿流淌般的灼熱感。
“陸澤,”我低頭,用畫筆沾染一點純粹的、冰冷的鈦白,點向那片灼熱,“我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被你一個眼神、一次冷臉就能輕易糊住所有情緒的傻子了?!?/p>
辦公室門口聚集的探頭探腦的同事,在聽到那句清晰銳利的“傻子”后,臉上混雜著震驚和難堪,紛紛縮了回去。
陸澤僵在原地,目光死死釘在我臉上,像在辨認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那張臉孔平靜無波,眼神深不見底,看不到一絲他預想中的慌亂、辯解或者委屈。
他甚至有一瞬間的錯覺,這個女人,這五年來是否真的存在過?
那些溫順、忍耐、為他燃燒的熾熱,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堅定。
他意識到自己失算了。
他以為這只是又一次試探底線的情緒爆發(fā),一次需要哄勸的矯情。
他沒料到,她是真的敢走,決絕地斬斷所有繩索。
更沒料到,她早已磨利了爪牙,行動的迅捷和利落,遠超他的想象。
那天晚上,畫室里只剩下我一人。
燈光慘白,照著滿地打包好的紙箱。
畫具分類細致,用氣泡膜裹得嚴實,標簽清晰。
角落里,堆著整理好的個人物品,少得可憐,仿佛這五年留下的痕跡,也不過如此。
十一點半。
偌大的畫室空曠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頭頂的老舊日光燈管發(fā)出嗡嗡的低鳴,昏黃的光線落在那張唯一沒被打包的寫生板上。
那組剛起了個頭的“光影反差”,幾塊大膽的灰調色塊鋪陳其上,尚未成型。
我起身,走過去。沒有拿畫筆,而是拾起了刮刀。
刀片側緣毫不猶豫地切入未干的顏料中,用力向下刮去。
一層灰暗油膩的色彩被剝離,露出了底下畫布原始的、粗糲的亞麻白底色。
那白色上,沉積著洗不掉的歲月油彩,也清晰地劃著一道新開的、銳利的縫隙。??
五年心血也好,剛剛撕裂的傷口也罷,都留在那底色上了。
而我此刻要做的,是在這塊徹底裸露的基底上,重新畫過。
徹徹底底。
煥然一新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