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著陸家,整個宅子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
掛了最后一個電話,陸父指間的香煙早已燃盡,他揉了揉發(fā)酸的后頸,墻上的掛鐘指向十一點十分,比他預(yù)計的要早些。
合上了手中的文件,緩緩站起,活動了一下略顯僵硬的身體。
推開書房的門,門軸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客廳里仍亮著一盞昏黃的臺燈,陸父正要關(guān)燈回房,忽然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蜷著一團人影,陸南星正在沙發(fā)上打盹。
陸父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走近,抬手輕輕推了推女兒。
陸南星本就沒有睡死,陸父一推,立馬醒了。
“回屋睡?!标懜傅穆曇舻统炼鴾睾?,帶著一絲疲憊。
陸南星揉了揉眼睛,眼神清明。
“爸,老錢明天能下臺不?”她開門見山,等在這里就是要知道結(jié)果。
“你別管這些......”
“小白在鄭老二那,我明天得接他回來!”陸南星不依不饒,纖細的手指揪住了父親的袖口,“你不處理好了,他出事了怎么辦?”
陸父微微一怔,隨即問:“吳媽呢?”
“你的好岳母把人騙到鄉(xiāng)下去了?!标懩闲瞧财沧?,故意把“好岳母”三個字咬得極重。
陸父深吸一口氣,煙草的苦味在口腔里蔓延。
他看了眼客廳里的時鐘,指針已經(jīng)走到十一點二十。
他沉默了片刻:“今晚上錢市長就會被帶走調(diào)查?!?/p>
陸南星的眼睛“唰”地亮了。
她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fā)上蹦起來,赤腳踩地面上,渾然不覺。
“老陸,你可以啊,速度!”她咧開嘴笑了,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
她就知道父親要是有防備,那些人都是手下敗將。
“沒大沒??!”陸父伸手揉了揉女兒亂蓬蓬的頭發(fā),語氣寵溺。
“趕緊去睡?!彼室獍迤鹉槪瑓s藏不住眼角的笑紋。
陸南星聽話的起身就要去弟弟房間,盡管沒有半點睡意。
“你是不是沒通知你三堂哥你沒上火車?”陸父才想起。
陸南星聞言頓?。骸拔彝?!”
緊接著撒嬌道:“這不是擔(dān)心你嘛,哪里還能顧得上別的!”
“那小子皮實得很,大夏天的,讓他在北京站待一宿也沒啥!”陸父無限包容陸南星,囑咐道,“見面了好哄哄他?!?/p>
“上次你放你二堂哥鴿子,他可記了半年仇?!?/p>
“知道啦知道啦!三堂哥不會的。”陸南星裝作打了個哈欠,轉(zhuǎn)身就走,“我去睡了!”
陸父在身后無奈的搖頭,也轉(zhuǎn)身回房。
清晨的陽光灑進客廳時,陸父已經(jīng)穿戴整齊準(zhǔn)備出門。
他坐在沙發(fā)上,手肘搭著沙發(fā)扶手,撥通了秘書室的號碼。
“王秘書家里出事了?”他的聲音很穩(wěn),沒有絲毫波動,“什么時候的事?”
手指在扶手上的敲擊速度卻越來越快。
王國棟跟了他五年,從市計委到市政府,從未遲到早退過一次。
電話那頭的值班秘書小張回憶道:“昨天上午,他愛人在人民路騎自行車,被一個中年婦女故意撞倒,兩人都受了擦傷?!?/p>
“王秘書趕到醫(yī)院后,對方全家上陣?yán)p著他,到晚上才脫身......”
陸父沉聲問:“報警了嗎?”
“報了,但對方堅持是意外事故,要求賠償醫(yī)藥費......”
“對方什么來頭?”陸父直切要害。
“說是紡織廠的女工,但來了七八個親戚,非要王秘書賠兩百塊錢醫(yī)藥費......”
陸父眼中精光一閃,兩百塊相當(dāng)于普通工人四個月工資。
“我今天上午有事,有什么事情秘書室記錄下來,不緊急的往后推推!”
“好的,陸市長!”
陸父不動聲色地掛斷電話,轉(zhuǎn)頭看向明顯是剛起床還睡眼惺忪的女兒。
陸南星穿著一身寬松的舊衣服,不像她的風(fēng)格。
陸父皺起眉頭剛要發(fā)問,陸南星搶先一步:“爸,你吃完了吧,趕緊出門吧!”
“出門必須帶著你勝男姐?!标懜钙鹕斫淮?,語氣不容置疑。
陸南星一副‘這還用說’的表情:“你盡快把事情處理干凈?!?/p>
父女倆對視一眼,默契地沒再說話。
出門前陸父提醒:“別忘了通知你大爺和三堂哥你沒上車的事,免得他們著急!”
之后帶著王忍冬匆匆出門,先是要拿到身份證件去民政局領(lǐng)結(jié)婚證,二是安排王忍冬的弟弟妹妹轉(zhuǎn)學(xué)。
王秘書家中有事,只能安排另一個副手來做。
房門剛關(guān)上,陸南星就踢掉拖鞋,換上嶄新的白色回力鞋,想了想不對,又找到一雙舊皮鞋。
“勝男姐,走了!”她抓起軍綠色挎包。
孫勝男正在廚房刷碗,聞言探出頭:“去哪?”
“醫(yī)院,看看田美芳醒了沒?”陸南星眼中閃過幸災(zāi)樂禍,“去看笑話?!?/p>
搪瓷碗在孫勝男手里“咣當(dāng)“一聲掉進水池。
孫勝男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出來:“一寶,不能去,你把她弄下樓梯的,她看到你找警察怎么辦?
陸南星瞪圓眼睛:“怎么能是我?我昨天都沒見過她?!彼室獍选皼]見過”三個字咬得很重。
孫勝男急得直跺腳:“萬一有人看到呢,咱還是躲著點好!”
陸南星“哼”笑一聲:“誰敢看到!”
剛走到樓下,兩人就聽見花壇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幾個老太太圍作一團,不時發(fā)出“嘖嘖”的感嘆。
平時陸南星對這類閑話嗤之以鼻,但今天她敏銳的察覺到她們八卦的肯定是昨天的事。
可不能小瞧了這些老太太,消息靈通的很。
“勝男姐,等等?!标懩闲亲ёO勝男,腳步輕快地朝那群老人走去。
李奶奶最先看見陸南星,慌忙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徐婆婆,但徐婆婆的角度根本看不到。
“聊什么呢這么熱鬧?”陸南星冷不丁出聲,把背對著她的兩個老太太嚇得一哆嗦。
王老太手里的毛線團都掉了,回頭看是陸南星,沒好氣道:“南星丫頭,你這背后忽然出聲嚇我一跳?!?/p>
“王奶奶,膽子怎么這么小。”說著,陸南星拍著王老太的后背給她順氣。
"沒、沒聊啥,南星啊,你爸上班去了?"
陸南星笑得人畜無害:“你們剛才聊什么呢?田美芳怎么了?”她掃視一圈,“別騙我,我可都聽見啦!”
徐婆婆的兒媳就是昨天的徐大娘,老太太尷尬地搓著手:“南星啊,昨天你徐大娘的錯,她也就是湊個熱鬧,你看這事鬧的......”
她拉住陸南星的手:“我替她給你賠不是,趕明兒讓她登門道歉?!?/p>
“沒事兒!”陸南星擺擺手,“咱們當(dāng)了這么久鄰居,我還能不知道你們家嘛!”
緊接著,語氣好奇的問:“徐婆婆,田美芳到底咋回事???”
幾個老太太交換著眼色,終究抵不過八卦的誘惑。
徐婆婆壓低聲音,卻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聽的到:“小田流產(chǎn)了。”
“?。俊标懩闲茄b作吃驚的樣子,“她不是沒對象嗎?”
這句話像打開了閘門。
老太太們立刻七嘴八舌起來。
“聽說是跟物資局那個胖主任......”
“呸!明明是跟輕工處的郝科長!”
“怪不得天天往機關(guān)跑......”
“不要臉,就是個破鞋還想攀高枝......”
............
陸南星正聽的津津有味。
徐婆婆忽然轉(zhuǎn)頭看向陸南星:“南星啊,幸虧你爸堅持住了底線,沒被......”
陸南星突然捂住胸口,小臉煞白:“昨天明顯就是奔著我家來的,我要是不在家......”她聲音發(fā)抖,“這是要栽贓?。〔恍?,我得找她說理去!”
孫勝男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
她太了解陸南星了,雖然昨天開始她有些變了。
但無論她怎么變化,這個“說理”絕對不可能只是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