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深夜的風,裹挾著濕冷的露氣,刀子一樣刮在我裸露的肌膚上,瞬間激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身上單薄的晚禮服根本無法抵御這寒意,我抱著手臂,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一半是冷,一半是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絕望。
腳底傳來大理石地面冰涼的觸感,之前蹭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臉頰上被文件劃破的地方,被冷風一吹,也尖銳地刺痛起來。
更痛的是心里那個巨大的、被生生撕開的空洞,呼呼地往里灌著冷風。
剛才還人聲鼎沸的別墅庭院,此刻死寂一片。
只有遠處城市模糊的光暈,和近處路燈投下的、將我身影拉得細長扭曲的光柱。我成了被扔在自家門外的垃圾。
這個認知像毒藤一樣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窒息般的疼痛。
“啊……”一聲破碎的嗚咽從喉嚨里溢出,緊接著是更大聲的、無法抑制的嚎啕。
我蜷縮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像一只被徹底碾碎了殼的蝸牛,把臉深深埋進膝蓋,眼淚洶涌而出,燙得嚇人,很快就浸濕了裙擺昂貴的面料。
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什么形象,什么未來,什么真千金假千金……巨大的、滅頂?shù)目謶趾颓鑿氐籽蜎]了我。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沙啞干痛,眼淚似乎也流干了,只剩下身體間歇性的、無法控制的抽噎。
冷風持續(xù)不斷地侵襲,四肢開始麻木僵硬。保安亭那邊投來冷漠警惕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我這個被遺棄的“麻煩”。
再待下去,只會招來更徹底的羞辱。
必須離開這里。
這個念頭像一根細針,刺破了絕望的混沌。
我掙扎著,用凍得發(fā)僵的手撐著冰冷的地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腳底的傷口接觸到粗糙的地面,又是一陣鉆心的疼。
我咬緊牙關(guān),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那氣息直沖肺腑,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也帶來一絲病態(tài)的清醒。
環(huán)顧四周,這片曾經(jīng)象征著無上特權(quán)的豪華別墅區(qū),此刻每一棟燈火通明的房子,每一片修剪完美的草坪,都像在無聲地嘲笑著我的落魄。
這里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去哪里?
這個城市很大,很繁華,但那霓虹閃爍的喧囂背后,沒有一盞燈會為我而亮。
曾經(jīng)圍繞在身邊的朋友?樹倒猢猻散,不落井下石已是仁慈。
銀行賬戶?父親雷霆手段之下,恐怕早已凍結(jié)得干干凈凈。
我,林清越,此刻除了身上這件破敗的晚禮服和一只腳上搖搖欲墜的高跟鞋,一無所有。
唯一的去處,似乎只剩下那個地方——城市地圖上被刻意忽略的灰色地帶,新聞里偶爾會提到“治安混亂”、“環(huán)境惡劣”的貧民窟,鐵皮巷。
我脫下僅剩的那只高跟鞋,赤腳踩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一步,一步,走向別墅區(qū)外那象征著分界線的巨大鐵藝門。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腳底的傷口被沙礫硌得生疼,冰冷的觸感直竄頭頂。晚禮服下擺沾滿了塵土和草屑,狼狽不堪。
走出大門的那一刻,保安冷漠的視線依舊停留在背上,如同芒刺。
我挺直了脊背,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維持著那點可憐又可笑的尊嚴,匯入了城市邊緣模糊而渾濁的夜色里。
鐵皮巷,像一條巨大的、散發(fā)著腐爛氣息的傷疤,橫亙在城市光鮮亮麗的表皮之下。
名字源于那些用廢棄鐵皮、木板和油氈紙胡亂搭建起來的窩棚,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仿佛一陣強風就能將它們連根拔起。
狹窄的通道僅容兩人側(cè)身而過,地面永遠濕滑泥濘,混雜著垃圾的酸腐味、劣質(zhì)煤球燃燒的嗆人煙氣、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源自人口過度密集的體味,沉甸甸地壓在胸口,讓人喘不過氣。
頭頂是密密麻麻、如同蛛網(wǎng)般雜亂的電線,遮蔽了本就稀少的天空,即使在白天,巷子里也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昏暗。
我,林清越,曾經(jīng)的云端驕女,如今就蜷縮在這片泥濘的最深處,一個勉強能稱之為“房間”的地方。
它由幾塊銹跡斑斑的鐵皮圍成,低矮得進去必須彎腰。
所謂的門,是一塊邊緣參差不齊、用鐵絲勉強絞合起來的破木板。角落里一張用磚頭和破木板搭成的“床”上,堆著些不知從哪個垃圾堆里翻出來的、散發(fā)著霉味的被褥。這就是我的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