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人市時(shí),天像被墨汁灌滿的破碗,邊沿滲著暗紅的電。
柳寒燈說,三日之內(nèi)若無雪蛇膽,血契反噬,他得把命留在井里。爹用鐵條當(dāng)拐,一步一坑,卻笑得像賭桌上摸到同花順:“那就讓昆侖先出牌?!?/p>
我走在中間,藏鱗劍貼著腰,冷得像一條守夜的蛇。人市的腥甜味還留在舌根,忽聽前方林子里有鐵籠相撞的悶響。
“蛇商?!绷疅魝?cè)耳,“至少三支弩?!?/p>
林口空地,火光通明。三輛騾車圍成半圈,車上疊著鐵籠,籠里蜷著七八條雪紋小蛇,白鱗上血點(diǎn)斑斑。最末的籠格外大,黑布罩頂,布下起伏不止,似有大物。
兩個(gè)蛇商正把熱松脂澆在一條幼蛇尾上,逼它張嘴,好取蛇涎。幼蛇嘶聲細(xì)若裂帛,毒牙卻被鐵鉗掰斷,涎血混淌。
爹的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柳寒燈按住他:“別在人市外動手,留活口問價(jià)?!?/p>
可我胸口那片逆鱗忽然灼痛,像被火鉗夾住。我一步?jīng)_出去,藏鱗劍出鞘,劍脊鱗片“錚”地立起,在火光里排成一條銀線。
“放人——放蛇!”聲音從我喉嚨滾出,卻帶著陌生的嘶聲。
蛇商回頭,弩機(jī)“咔啦”齊響。三支短矢破空,一支奔我眉心,一支鎖爹咽喉,一支射柳寒燈心口。
電光火石間,爹的鐵條橫空,“當(dāng)”一聲磕飛第一矢;柳寒燈笛未抬,袖口滑出一截細(xì)鏈,鏈頭銅鈴震碎第二矢;第三矢已至我眼前——
藏鱗劍自己動了。
劍尖挑起一道弧,矢鋒被鱗片咬住,矢桿寸寸崩裂,鐵屑落在我睫毛上,像一場黑雪。
蛇商見狀,齊退半步。最大那只鐵籠忽地劇震,黑布被從內(nèi)撞落,露出一條成體雪紋雌蛇——七尺長,腹鱗開裂,血染白紋,額心一枚逆鱗被整片剜去,只留血洞。
它望著我,金瞳豎成一線,發(fā)出無聲的哀鳴。
我心口那片逆鱗忽地脫離衣襟,浮空而起,像被磁石牽引。雪蛇仰頭,血洞與逆鱗隔空相對,發(fā)出“嗒”一聲輕響,鱗歸原位。
雌蛇周身白鱗瞬間合攏,傷口收如嬰唇。它緩緩俯首,冰涼的信子在我手背一觸即退,像行最后的禮。
下一瞬,雪蛇暴起,尾鞭如白電,抽碎鐵籠?;\欄飛射,蛇商躲閃不及,被欄片貫胸,釘在地上。另兩人弩機(jī)再響,卻射空。雪蛇已竄入黑暗,只留一道血痕蜿蜒向北。
我愣在原地,手背被信子舔過的地方,浮現(xiàn)一枚細(xì)小蛇紋,像雪蛇留下的印章。
柳寒燈俯身,指尖沾起地上幾滴蛇血,湊到鼻端一嗅,眉梢微挑:“孕蛇……它腹中有卵?!?/p>
爹用鐵條挑起一枚碎籠欄,欄上刻著“鎮(zhèn)獄司貢”四字,冷嗤:“原來貢品跑了,難怪追得急。”
我抬眼,林子盡頭,雪蛇的身影已沒入霧色,只留下那行血痕,像一條指路的線,筆直向北——昆侖。
柳寒燈收笛:“省得我們找雪蛇膽,它自己帶路?!?/p>
爹把鐵條往肩上一扛,斷腿處的血痂裂開,他卻笑得暢快:“走吧,去還它一個(gè)完整的家?!?/p>
夜風(fēng)卷著血腥,我撫過手背蛇紋,藏鱗劍在腰側(cè)低鳴,像另一條蛇在回應(yīng)母親。
我們沿著血痕踏入霧中,背后的人市燈火漸遠(yuǎn),像一口漸漸合上的獸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