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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肥瘦人生 午蚊不要蟲 138962 字 2025-07-24 21:2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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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窄的巷子死寂無聲,連野貓都蜷縮在哪個(gè)避風(fēng)的角落沉睡著。唯有雨宇和小暖這間頂樓陋室里,還殘留著一點(diǎn)微弱的活氣兒——那盞小夜燈昏黃的光暈,勉強(qiáng)撐開著黑暗的一角。雨宇蜷在吱呀作響的床上,背對著冰冷起皮的墻壁,眼皮沉得像墜了鉛塊。連續(xù)十個(gè)小時(shí)在超市貨架間彎腰、搬運(yùn)、整理那股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和生鮮混雜的怪味,早已把他的骨頭縫都浸透了疲憊。

口袋里有什么東西硌著他。他摸索著掏出來,攤開手掌。掌心是五枚硬幣,三枚一元,兩枚五角。冰冷的金屬貼著汗?jié)竦钠つw,在昏黃的光線里反射著一點(diǎn)微弱得可憐的光。這就是他今天全部的收獲。是超市結(jié)算給他的三小時(shí)工資,也是他明天的口糧。

雨宇盯著這五枚硬幣,超市主管那張油膩的臉又浮現(xiàn)在眼前。主管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張雨宇!你這兩天搬貨怎么慢得跟老牛拉破車似的?昨天那車礦泉水,卸了快一個(gè)鐘頭!不想干直說,后面排著隊(duì)等活的人多的是!”主管的目光鄙夷地掃過他明顯使不上力的右手手腕——那里厚厚纏著的舊布條下,是幾天前卸貨時(shí)被沉重紙箱邊緣豁開的一個(gè)口子,紅腫發(fā)燙,稍稍用力就鉆心地疼。雨宇只能死死咬著后槽牙,一遍遍道歉,保證明天一定快起來。這份理貨的活計(jì),薪水本就薄得像紙,再扣掉他因傷拖慢效率而被克扣的部分,最終就只剩下掌心這五枚硬幣的重量。

他把硬幣緊緊攥回手心,尖銳的棱角刺著皮膚。這點(diǎn)錢,怎么活下去?

他不敢翻身,生怕驚醒身后熟睡的女孩。他聽著她近在咫尺的呼吸,那微弱的氣息是他此刻荒蕪世界里唯一活著的證明。窗外,城市龐大而冷漠的輪廓在稀薄的月光里沉默著,遠(yuǎn)處高樓頂端的霓虹廣告牌不知疲倦地閃爍,變幻著艷俗的光。那光芒像一個(gè)遙遠(yuǎn)的、冰冷的嘲諷,嘲笑著他這只從金絲籠里飛出的傻鳥,嘲笑著他曾天真以為愛情能抵擋一切風(fēng)雨的愚蠢。

黑暗沉沉地壓下來,意識的堤壩在極致的疲倦中轟然倒塌。

不知過了多久,小暖被一陣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聲驚醒。

“唔…嗯…”

小暖猛地睜開眼。黑暗濃稠如墨,只有小夜燈那一點(diǎn)幽暗的光。呻吟聲來自張雨宇。他的手死死地按在腹部,額頭抵在她的胸口,冰涼一片。

“雨宇?”小暖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驚惶,她摸索著去碰他的臉,觸手一片濕冷的汗?!澳阍趺戳??”

雨宇的身體劇烈地哆嗦了一下,像是被她的觸碰燙到,更深地縮成一團(tuán),牙齒磕碰著發(fā)出細(xì)微的咯噠聲。“……沒事……就是有點(diǎn)……胃疼……”他的聲音氣若游絲,破碎不堪,“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

小暖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擰出血來。他掙扎著坐起來,掀開薄被。借著那點(diǎn)微弱的光,她看見雨宇蒼白的臉,眉頭痛苦地?cái)Q在一起,冷汗濡濕了他額前的碎發(fā)。

“怎么會突然胃疼?你晚上吃什么了?” 小暖的聲音繃得很緊。

雨宇的身體猛地一僵,按在腹部的手更用力了幾分,指甲幾乎要掐進(jìn)衣服里。他別開臉,躲著她的目光,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吃了……吃冷饅頭吧……可能……受涼了……”。

那是睡夢中,雨宇被餓醒,一股寒意混合著巨大的恐懼猛地攫住了他凍得冰涼手腳。他幾乎是粗暴地一把掀開被子,翻身下床,踉蹌著沖到那張搖搖欲墜的桌子前。黑暗中,他顫抖著手?jǐn)Q開飯盒的蓋子。一股冷掉的、沒有任何油脂香氣的饅頭味彌漫開來。飯盒里,靜靜躺著小半塊饅頭,邊緣已經(jīng)有些干硬發(fā)黃。

這就是他昨天帶去打工的唯一食物。他記得自己中午在超市狹小憋悶的休息室里,就著冷水啃了其中一半,另一半他是特意留下,想著晚上肚子餓時(shí)再吃。

而現(xiàn)在,正是這塊冷饅頭正在作怪。

小暖安撫到:“……好些了嗎?……宇……真的…………”她努力地想拉扯出一個(gè)笑容,“你……你要干活……要吃飽,不要省……”。

窗外的天色,在最深沉的黑之后,終于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凌晨四點(diǎn)的寒氣,無聲無息地從破舊的窗縫鉆入,像冰冷的蛇,纏繞上兩人緊緊相擁的身體。

小暖猛地抬起頭。那點(diǎn)灰白的天光落在他臉上,照亮了他眼底最后一點(diǎn)猶豫和彷徨,像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被一種近乎兇狠的決絕所取代。

“等我?!彼┥?,唇落在她冷汗涮過的額頭,干裂起皮的唇瓣觸碰到的冰涼讓他心碎。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斬釘截鐵的力量?!坝暧睿任胰ベI藥,買早點(diǎn)。吃點(diǎn)藥,吃點(diǎn)粥,會好的?!?/p>

說完,她不再看他擔(dān)憂的眼神,轉(zhuǎn)身抓起椅子上他那件散發(fā)著汗味和機(jī)油味的超市藍(lán)色工裝,胡亂地套在他身上。動(dòng)作牽扯到手腕的傷,尖銳的疼痛襲來,他卻仿佛毫無所覺。

老舊居民樓的樓道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和經(jīng)年的灰塵氣息。冰冷的空氣刀子般割在雨宇裸露的脖頸和臉上。

小暖沒有絲毫停頓,幾乎是跌撞著沖下吱嘎作響的樓梯,每一步都踏碎了死寂的清晨。

吃過藥,又吃了碗粥后,雨宇感覺好多了,全身又充滿了力量?,F(xiàn)在,他腦子里就只有一個(gè)念頭在瘋狂燃燒,他需要更直接、更快、更狠的方式來賺錢!哪怕那方式會把他徹底碾碎!

冰冷的風(fēng)從瑞鼎江上吹來,劈頭蓋臉地打在雨宇身上,瞬間穿透了他單薄的工裝外套,刺入骨髓。天還未亮透,碼頭巨大的輪廓在鉛灰色的晨霧里沉默矗立,龐大得令人窒息。空氣中充斥著濃重的魚腥、鐵銹和機(jī)油混合成的怪異味道。

“扛包!碼頭扛大包!現(xiàn)結(jié)!力氣夠的就來!”一個(gè)穿著油膩皮坎肩、滿臉橫肉的工頭站在一堆小山似的麻袋前,揮舞著手臂,粗嘎的吼聲壓過了海浪的喧囂和輪船沉悶的汽笛。

雨宇幾乎是踉蹌著沖到工頭面前,胸口劇烈起伏,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一團(tuán)。“我……我能干!”

工頭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像冰冷的鉤子,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和嫌棄。眼前這小子雖然個(gè)子不矮,但身材顯然缺乏碼頭漢子應(yīng)有的厚重敦實(shí),寬大的工裝外套空蕩蕩地掛在身上,那張臉即使在昏暗的晨光里也看得出過分年輕和蒼白,尤其那只垂在身側(cè)、裹著厚厚臟污布條的手腕,怎么看都像個(gè)累贅。

“呵,”工頭從鼻子里嗤笑一聲,“細(xì)皮嫩肉的,搬過幾斤幾兩???我這可是實(shí)打?qū)嵉牧饣?,一包一百斤起步,上船下船,弄翻了磕壞了,你可賠不起!”他故意指了指旁邊幾個(gè)剛卸下麻袋、正呼哧喘著粗氣的壯漢,他們裸露的黝黑臂膀上肌肉虬結(jié),青筋暴起,像盤繞的樹根。

雨宇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dòng),不是因?yàn)榭謶郑且环N破釜沉舟的焦灼。他能感覺到身后那些碼頭工人投來的、如同打量闖入者的刺人目光。時(shí)間在流逝,小暖蒼白蜷縮的身影就在他眼前晃動(dòng)。

“我能干!”他猛地抬起頭,聲音嘶啞卻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zhí)拗沖口而出,蓋過了碼頭的嘈雜,“讓我試試!我保證不耽誤活兒!工錢……工錢少點(diǎn)都行!”最后幾個(gè)字,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卑微。

工頭那雙渾濁的小眼睛在他布滿血絲、閃爍著孤狼般狠厲光芒的臉上定格了幾秒?;蛟S是這少年眼中那股不顧一切的勁頭打動(dòng)了他,又或許是他真的缺人手。他最終不耐煩地?fù)]了揮手,像驅(qū)趕一只惹人厭煩的蒼蠅:“行行行!別他媽廢話了!去那邊!跟著老奎走!先說好,工錢按件算,扛一包算一包的錢!干不動(dòng)趁早滾蛋,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礙眼!”

雨宇甚至來不及說聲謝,就朝著工頭指的方向跑去。一個(gè)皮膚黝黑、沉默得像塊礁石的中年漢子老奎,面無表情地指了指旁邊堆積如山的沉重麻袋。

一百斤重的麻袋壓在雨宇并不寬厚的脊背上時(shí),他感覺自己的腰骨發(fā)出了一聲不堪重負(fù)的呻吟。麻袋粗糙的纖維摩擦著他單薄的衣服,透過布料磨礪著皮膚。海風(fēng)濕冷,每一步踩在濕滑冰冷的水泥地上都搖搖欲墜。他咬緊牙關(guān),牙齦幾乎滲出血絲,用盡全身力氣挺直脊背,控制著因?yàn)樨?fù)重而顫抖的雙腿,跟著前面沉默的老奎,一步一步挪向幾十米外那條巨大的貨輪踏板。

腳下的鐵質(zhì)踏板隨著步伐發(fā)出沉悶空洞的回響,通向巨大的船艙入口,那入口像一個(gè)吞噬光線的怪獸巨口。貨輪深處傳來的機(jī)器轟鳴聲、鐵鏈摩擦聲震耳欲聾,混合著濃重的柴油味和貨物陳腐的氣息,幾乎讓他窒息。汗水瞬間從額角、鬢邊瘋狂涌出,流進(jìn)眼睛里,又咸又澀,模糊了他的視線。呼吸變得急促而灼熱,每一次吸氣都感覺冰冷的空氣像刀子一樣刮擦著喉嚨和肺葉。

更可怕的是右手腕??噹碌膫谠诰薮蟮膲毫统掷m(xù)的摩擦下,像是被重新撕開了。先是鈍痛,然后是尖銳的、如同烙鐵燙在神經(jīng)上的劇痛,一陣強(qiáng)過一陣地順著胳膊竄向大腦深處。冷汗混著熱汗,浸透了背后的衣衫,也浸透了手腕上厚厚的舊布條。

他強(qiáng)迫自己不去看那該死的手腕,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腳下濕滑的踏板和背上那座沉重的小山。錢,錢,我需要錢!這念頭像鞭子,抽打著他疲憊欲死的身體,支撐著他邁出一步,又一步。

十包、二十包、三十包……雨宇機(jī)械地往返著,身體早已超越了極限。麻木感開始取代劇烈的酸痛,只有右手腕的疼痛,如同附骨之疽,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尖銳。每一次彎腰扛起麻袋,每一次發(fā)力穩(wěn)住搖晃的身體,那疼痛都像鋼針直刺腦海,眼前陣陣發(fā)黑。

突然,在一個(gè)下踏板的陡坡處,腳下猛地一滑!雨水混合著岸邊的濕泥讓鋼板格外濕滑。雨宇的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背上沉重的麻袋帶著巨大的慣性猛地將他向前扯去!

“呃??!”一聲短促壓抑的痛吼沖口而出。

他幾乎是憑著求生的本能,在徹底摔下去的前一刻,用盡全力將身體狠命扭向內(nèi)側(cè),重重地撞在冰冷的船舷上!整個(gè)右半邊身體狠狠砸在鋼鐵上,發(fā)出一聲悶響。背上的麻袋擦著冰冷的船舷邊緣滑落在地,發(fā)出沉重的撞擊聲。

巨大的沖擊力讓雨宇眼前驟然一黑,金星亂冒!世界在旋轉(zhuǎn)、顛倒。他死死抓住船舷上一截冰冷的欄桿,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體沒有直接滾下去。右臂和半邊肩膀傳來的劇痛擴(kuò)散到全身。而最要命的還是右手腕——在那猛烈的撞擊和撕扯下,一股滾燙粘稠的液體瞬間滲透了層層纏繞的骯臟布條,順著他的小臂蜿蜒流下, 在昏暗的光線下,那顏色刺目得駭人——是新鮮的、溫?zé)岬难?/p>

痛!鉆心蝕骨的痛猛地炸開!像是整只手腕被生生碾碎又被丟進(jìn)滾油里煎熬!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才勉強(qiáng)把喉嚨里那聲凄厲的慘叫壓了下去。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間浸透了全身。

“喂!小子!搞什么?!”遠(yuǎn)處傳來工頭暴躁的吼聲,“耽誤工夫!還不快把袋子弄起來!”

雨宇靠在冰冷的船舷上,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劇痛。他低頭看著自己被鮮血迅速染紅的手臂,那刺目的顏色和他此刻的處境一樣絕望。他用手背狠狠抹去糊住眼睛的汗水和生理性的淚水,然后做了一個(gè)讓旁邊幾個(gè)看熱鬧的碼頭工人倒吸一口涼氣的動(dòng)作——

他猛地彎腰,伸出那只沒受傷的左手,抓住地上沉重麻袋的一角,用盡全身力氣,拖拽著,再次將那該死的、一百斤重的負(fù)擔(dān)挪到自己弓起的、顫抖不止的脊背上!鮮血順著他的指尖滴落在濕漉漉的鋼板踏板上,留下一個(gè)個(gè)暗紅色的小圓點(diǎn)。他甚至沒有試圖去重新包扎一下那不斷涌出血的傷口,仿佛那不斷流失的溫?zé)嵋后w,是他唯一能用來點(diǎn)燃這具殘破軀體的燃料。

老奎冷漠地看了一眼他染血的胳膊和慘白的臉,沒有說話,只是扛起自己的麻袋,繼續(xù)向前走去。雨宇咬碎了牙,拖著仿佛灌滿了碎石的身體,一步一頓,搖搖晃晃地跟上。每一步,都在冰冷的踏板上留下一個(gè)模糊的、血與汗混雜的印記。

時(shí)間失去了意義,只有背上無窮無盡的重量和手腕上永不停歇的銳痛。陽光終于艱難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層,慘淡地灑在碼頭上,卻驅(qū)不散雨宇身上的寒意和絕望。當(dāng)工頭粗魯?shù)貙讖埌櫚桶偷牧沐X塞到他血跡斑斑的手里時(shí),他幾乎感覺不到鈔票的觸感。右手腕纏著的布條早已被鮮血徹底浸透,變成一種粘稠沉重的黑紅色,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每一次細(xì)微的動(dòng)作都帶來撕扯般的劇痛。汗水混合著血水和塵土,在他臉上勾勒出數(shù)道狼狽的污痕。他只是死死攥著那幾張薄薄的紙幣,仿佛那是他從地獄邊緣搶回來的唯一珍寶。

他踉蹌著擠出碼頭,對身后工頭粗魯?shù)闹淞R充耳不聞??诖锏挠矌彭阎笸?,加上手里汗?jié)竦募垘?,?gòu)成了他和小暖新的希望。他買了兩碗過橋米線,服務(wù)員打包過程中,他抬頭望向家的方向,只想立刻飛奔回去。

就在他倆吃著過橋米線,享受著美好的時(shí)光時(shí),一陣沉悶而急促的敲門聲,如同不祥的鼓點(diǎn),穿透了陋室薄薄的門板,也穿透了斑駁的墻壁,清晰地敲擊在雨宇剛剛松懈一絲的神經(jīng)上。

“開門!張雨宇!我知道你在里面!交房租!你已經(jīng)三個(gè)月沒有交房租了!別給我裝死!” “再不開門,別怪老娘不客氣!” 是房東太太那標(biāo)志性的、尖利刻薄的嗓音,像生銹的鐵片在玻璃上反復(fù)刮擦,帶著一股子市儈的兇狠。

雨宇渾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房租!房租! 他攥緊了手里那幾張還帶著他血跡和體溫的紙幣,哪有足夠的錢交房租呢???

狹窄的樓道里光線昏暗,雨宇打開他那扇破舊的木門,眼前的景象就讓他瞬間肝膽俱裂!

房東太太穿著花哨俗氣的睡衣套裝,叉著腰,肥胖的身軀幾乎堵住了整個(gè)狹窄的過道。她身后,站著兩個(gè)穿著廉價(jià)背心、露出鼓脹肌肉的壯漢,臉上帶著不耐煩的戾氣。房東太太正用她那裹著厚厚金戒指的手指,用力地、如同擂鼓般捶打著那扇不堪一擊的木門,發(fā)出震耳欲聾的“砰砰”聲!

“張雨宇!小兔崽子!給老娘滾出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唾沫星子隨著她的叫罵四處飛濺,“沒錢住什么房子?!今天不交房租,就給老娘我滾蛋!東西都給你扔出去!” 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尖厲。

一個(gè)壯漢獰笑一聲,活動(dòng)了下肩膀,進(jìn)了房間,粗暴地要把屋內(nèi)的東西扔出屋外。

“不,不,不!”一個(gè)微弱的聲音“不要扔撞我們的東西!”

東太太向聲音方向望去,“啊,這不是老林家姑娘,小暖嗎?你怎么在這兒?”

房東太太立刻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精準(zhǔn)地攫住小暖驚恐的目光,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鄙夷和貪婪的怪異笑容:“哼,小丫頭片子?好! 好! 再好不過了!不立即掏錢,我去找你爹!”

“房租……”小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 “不要告訴我靶標(biāo)媽媽,房租,再緩幾天,我們會交的”。

房東太太帶著兩個(gè)男人走了,雨宇的心卻驟然沉了下去,一種極其不祥的預(yù)感攫住了他!

回想著房東太太那令人作嘔的腳步聲和哼唱消失在了樓梯盡頭,屋內(nèi)留下死一般的寂靜,像一層厚厚的、冰冷的塵埃,覆蓋在狹窄骯臟的樓道里??諝庵羞€殘留著房東身上劣質(zhì)香水、汗臭和那兩個(gè)壯漢的煙味混合成的惡心氣味。

雨宇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座瞬間被抽干了所有血液的石雕。

他背對著小暖,那只緊握著染血工錢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cè)。鈔票邊緣粗糙的紋路清晰地印在他汗?jié)癖涞恼菩?,卻再也感覺不到絲毫的溫度和價(jià)值。那幾張薄薄的紙幣,此刻輕飄飄得像幾片枯葉,似乎成了廢紙。

耳邊嗡嗡作響,是血液沖上頭頂?shù)穆曇簦窒袷菬o數(shù)尖銳的蜂鳴。房東太太哪狂喜笑聲、小暖顫抖絕望的聲音, ……所有聲音都在他腦海里瘋狂攪動(dòng)、放大、撕裂!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

小暖還站在原地,就在那扇半開的、象征著他們蝸居的破舊木門前。她瘦小的身體在寬大破舊的睡衣里瑟瑟發(fā)抖,像一片狂風(fēng)中被撕扯的落葉。那張蒼白的小臉上毫無血色,嘴唇被咬得失去了最后一點(diǎn)血色,留下深深的齒痕。那雙總是盛著溫柔和笑意的杏眼,此刻空洞地望著方才房東太太消失的樓梯口方向,里面一片死寂的灰暗,看不到一絲光亮。

“暖暖……”雨宇的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死死堵住,聲音嘶啞破裂,如同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器。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尖銳到無法呼吸的劇痛,比手腕被撕裂,比腰骨被壓斷,比撞在船舷上的淤青都要疼上千百倍!

他想沖過去抱住她,想對她說無數(shù)遍對不起……可是雙腳卻像被釘死在了冰冷骯臟的水泥地上,動(dòng)彈不得。巨大的無力感和滅頂?shù)男呃⑷缤涞暮K?,瞬間將他淹沒、吞噬。他張著嘴,卻一個(gè)字也發(fā)不出來,只能像個(gè)傻子一樣,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女孩,像個(gè)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承受著這世間最殘忍煎熬。

小暖似乎終于被他的聲音喚醒,空洞的目光緩緩地、一點(diǎn)點(diǎn)地收了回來,落在了雨宇身上。當(dāng)她的視線觸及他那條依舊在滲出暗紅色血跡、纏著污黑發(fā)硬布條的手臂時(shí),灰暗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巨大的驚恐和前所未有的心疼瞬間撕裂了她麻木的絕望!

“宇……”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氣,發(fā)出一聲破碎的嗚咽,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燙到,踉蹌著向前撲過來,冰涼的、顫抖得不成樣子的雙手,不顧一切地捧住了他那只受傷的手臂!淚水終于決堤,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涌地沖出眼眶,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砸落在他被血浸透的衣袖上?!把愕氖帧趺磿@么多血啊宇……”她語無倫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站不穩(wěn)。

雨宇再也無法忍受!他丟掉手里那幾張輕飄飄的、仿佛帶著嘲諷的染血紙幣,用那只完好的左手,一把將哭得渾身顫抖的女孩狠狠地、緊緊地?fù)нM(jìn)懷里!像是要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用盡所有力氣去填補(bǔ)她內(nèi)心的空洞和冰冷。

“對不起……對不起暖暖……是我沒用……是我沒用……”。他語無倫次,破碎的哽咽淹沒在喉嚨深處。他下頜死死抵著她冰涼的發(fā)頂,滾燙的淚水混合著小暖冰涼的淚水,一起砸落在彼此糾纏的衣衫上。那只完好的手臂用力到骨節(jié)泛白,仿佛要用這種方式把自己的生命渡給她。

小暖在他懷里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無助和恐懼都哭出來。她緊緊回抱住他,指甲隔著單薄的衣料幾乎要嵌進(jìn)他的背脊里,仿佛他是這冰冷絕望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不是……宇……不是你的錯(cuò)……”她的哭腔斷斷續(xù)續(xù),卻帶著一種近乎頑固的堅(jiān)定,“只要你……只要你沒事……”她抬起淚眼模糊的臉,那雙布滿血絲、盈滿淚水的杏眼,深深地望進(jìn)雨宇寫滿痛苦和自責(zé)的眼底,像是在絕望的廢墟里,重新點(diǎn)燃了一簇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火苗:“……只要你還在……只要我們都好好的……”。


更新時(shí)間:2025-07-24 21:2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