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宇蜷縮在電競椅上，像一座肉山堆積在黑暗的房間里。顯示器刺眼的光映照著他浮腫的臉，下巴已經(jīng)和脖子融為一體，T恤緊繃在圓鼓鼓的肚皮上。他機械地往嘴里塞著薯片，另一只手不停地點擊鼠標，游戲里傳來陣陣廝殺聲。
客廳里，張瑞庭第三次掛斷學校打來的電話。班主任王老師的聲音還在他耳邊回響："張先生，你家張雨宇已經(jīng)連續(xù)三個多月沒來上學了，按學校的相關(guān)管理規(guī)定，學籍已經(jīng)取消..."
"我知道，王老師，我會處理的。"他這樣回答，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兒子房間門縫下透出的微光在深夜依然亮著，伴隨著時不時的咒罵聲和鍵盤敲擊聲。
張瑞庭走向廚房，打開冰箱。原本準備做一周的食材又消失了大半——兩盒牛奶、一整盤紅燒肉、半只烤雞。他嘆了口氣，拿出記賬本，這個月的外賣支出已經(jīng)超過了他們夫妻倆的伙食費總和。
自從那天之后，雨宇的房門被拆了。
他的游戲機、電腦、手機全部被沒收。
張家請來了營養(yǎng)師、心理咨詢師、私人教練，二十四小時輪班盯著他。但似乎作用不大。
于是他們決定請全省著名的心理學家，營養(yǎng)學家和輕少年教育專家，王教授來看看。
"明天王教授要來，"娜瓊芬輕聲說，"希望預(yù)能起點作用。"
張瑞庭點點頭，心里卻不抱希望。他輕輕推開兒子房門，撲面而來的是混雜著汗臭、食物殘渣和臟衣服的渾濁空氣。張雨宇頭也沒回，只是肥胖的后背明顯僵硬了一下。
"雨宇，該睡了。"張瑞庭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wěn)。
"別管我。"沙啞的聲音從電競椅方向傳來，伴隨著薯片袋的嘩啦聲。
張瑞庭看著兒子腳邊堆積如山的空飲料瓶和外賣盒，地上還有幾滴可疑的油漬。四個月前那個清秀挺拔的少年，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體重超過120公斤，頭發(fā)油膩打結(jié)，臉上長滿痘痘。
"王教授明天上午十點到，你——"
"我說了別管我！"張雨宇突然轉(zhuǎn)身，通紅的眼睛里充滿戾氣，抓起一個空可樂罐砸向墻壁，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
母親娜瓊芬聞聲趕來，被張瑞庭攔在門外。回到客廳后面面相覷。
"他以前從不這樣..." 娜瓊芬的聲音哽咽了。
張瑞庭握緊拳頭。他們的兒子，曾經(jīng)是他們的驕傲，曾獲全省英語演講比賽特等獎和全省青少年游泳比賽亞軍，成績名列前茅，陽光開朗?，F(xiàn)在卻變成了一個拒絕溝通、自暴自棄的陌生人。
第二天上午，營養(yǎng)專家王教授如約而至。這位五十多歲的女性有著溫和的面容和專業(yè)的舉止，她看著過度，輕輕嘆了口氣。
"這種情況我見過不少，"她小聲對張瑞庭說，"通常是由于重大情感創(chuàng)傷引發(fā)的補償性進食障礙。我們先從心理疏導(dǎo)和改變飲食結(jié)構(gòu)開始。"
張瑞庭帶王教授進了雨宇的房間。但雨宇無視他們的到來。
王教授走上前，用專業(yè)的溫和語氣說："張雨宇同學，我是省師范大學的王老師。我們可以先聊聊嗎？"
"滾！"張雨宇怒吼一聲，不再理會他們。
王教授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轉(zhuǎn)向張瑞庭："這種情況...除心理疏導(dǎo)外，可能需要先進行藥物治療。我建議你們考慮住院治療。"
"住院？"林素驚恐地睜大眼睛，"你是說要把他送進精神病院？"
"是專業(yè)的進食障礙治療中心，"王教授糾正道，"他現(xiàn)在有明顯的抑郁和攻擊傾向，家庭環(huán)境可能..."
張瑞庭打斷她："我們再考慮考慮。"
送走王醫(yī)生后，張瑞庭站在陽臺上抽了整整半包煙。他想起上周行為心理學家李教授的評估報告："患者表現(xiàn)出典型的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癥狀，伴有逃避行為和情緒失調(diào)..." 那些專業(yè)術(shù)語在兒子的房門面前毫無意義。
下午，張瑞庭做出了決定。他讓娜瓊芬去妹妹家暫住，然后從工具箱里找出了一把錘子
他深吸一口氣，沖進兒子房間，大吼一聲“張雨宇，你給我起來！”
張雨宇驚恐地轉(zhuǎn)身，臉上的肥肉隨著動作顫動。他手忙腳亂地想要關(guān)掉游戲，但父親已經(jīng)大步走來，一把拔掉了電源。
"你要干什么！"張雨宇的聲音因憤怒而尖銳。
張瑞庭沒有回答，而是走到窗前，"唰"地拉開窗簾，陽光如洪水般涌入。然后他開始收拾地上的垃圾，把空食品袋一個個扔進大垃圾袋。
"我說了別管我！"張雨宇試圖站起來，但因為體重和長期不運動，動作笨拙遲緩。
張瑞庭繼續(xù)沉默地清理，直到房間基本整潔。然后他站在兒子面前，直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你看看自己，"張瑞庭的聲音低沉而克制，"看看你現(xiàn)在什么樣子。"
張雨宇低頭看了看自己臃腫的身體，T恤上還沾著昨晚的泡面湯。一絲羞愧閃過他的眼睛，但很快被憤怒取代。
"這不關(guān)你的事！小暖走了，我什么都沒了，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張瑞庭突然提高了聲音，"我懂你是個懦夫！一個只會用食物和游戲麻痹自己的廢物！"
張雨宇愣住了，父親從未這樣對他說過話。
"林小暖走了，所以呢？世界末日了？"張瑞庭繼續(xù)吼道，"你就這樣放棄自己的人生？變成一頭只會吃的豬？"
"你閉嘴！"張雨宇的臉漲得通紅，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拳頭緊握。
張瑞庭不退反進，向前一步幾乎貼著兒子的臉："來啊，打我??！至少證明你還是個人，不是一頭只會哼哼的肥豬！"
張雨宇的拳頭舉到半空，突然停住了。他的呼吸粗重，眼睛里開始積聚淚水。
"你是人，還是豬？"張瑞庭一字一頓地問，"是人，是男子漢的話，就振作起來！"
張雨宇的拳頭慢慢放下，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地上，開始抽泣。三個多月的壓抑情緒如決堤洪水般爆發(fā)，他哭得渾身顫抖，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
張瑞庭蹲下身，輕輕抱住兒子肥胖的身體。他感覺到兒子的顫抖，聞到那股長期不洗澡的酸臭味，但他沒有松手。
"對不起...爸..."張雨宇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張瑞庭的眼眶也濕潤了："我也對不起你，兒子。這三個多月我們用了所有'正確'的方法，卻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