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蘇音晚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寒風割著臉,單薄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腳底磨出血泡,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可她不敢停,她怕身后隨時會傳來追兵的馬蹄聲。
逃!
逃得越遠越好!
眼前陣陣發(fā)黑,她終于支撐不住,踉蹌著栽倒在雪地里。
冰冷的雪貼上臉頰,她想要爬起來,可意識無法控制,逐漸渙散。
……就這樣死了也好。
……至少,是自由的。
無盡的黑暗徹底吞噬了她。
再醒來時,身下是干燥柔軟的床褥。
蘇音晚猛地睜眼,下意識去摸藏在袖中的簪子。
那是她逃出來時唯一的飾品,尾端被她磨得很尖,用來防身。
可指尖只觸到干凈的粗布衣袖,身上的傷也被仔細包扎過,連指甲縫里的血污都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這是哪兒?
她強撐著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
一間簡陋卻整潔的屋子,泥墻木梁,窗邊擺著一束野花,陽光透過粗麻窗簾灑進來,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門外傳來腳步聲,蘇音晚渾身繃緊,死死盯著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
“吱呀——”
門被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
男人肩寬腿長,一身粗布短打,腰間別著一把獵刀,手里還提著兩只野兔。
見蘇音晚醒了,他微微一愣,隨即大步走進來。
“你醒了?!?/p>
聲音低沉,帶著山野之人特有的粗糲。
蘇音晚攥緊被角,警惕地盯著他:“你是誰?這是哪里?”
男人放下獵物,在離床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像是怕嚇到她:“周野?!?/p>
見蘇音晚仍一臉戒備,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媒人提過的那個獵戶?!?/p>
蘇音晚瞳孔一縮。
是了,逃出來前,老家媒婆確實提過,村里有個獵戶不介意她的過去,愿意娶她……
但他們從未見過面,這人怎么會認出她?難道……
“你、你是世子府的人?”她聲音發(fā)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周野聞言皺眉:“不是?!?/p>
他走到墻角的木箱前,翻出一張泛黃的畫像,遞給她:“媒婆給的?!?/p>
畫像上的女子眉目溫婉,赫然是蘇音晚的模樣。
“你昏倒在官道旁,”周野收起畫像,“我認出你,就把你帶回來了?!?/p>
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懈,蘇音晚眼前一黑,差點又暈過去。
周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小心?!?/p>
掌心觸及的手臂纖細得可怕,仿佛一用力就會折斷。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轉身去灶臺邊倒了碗熱水,又加了一勺蜂蜜。
“喝點水,”他把碗遞給她,“你已經(jīng)燒了三天?!?/p>
當夜,蘇音晚又發(fā)起了高燒。
混沌中,她仿佛回到了世子府——
謝尋冷眼看著她被按在地上,夾板套上手指;
慕心遙笑著把滾燙的藥潑在她身上;
老夫人嘆息的聲音傳來,似乎還帶著回音,牢牢圍繞著她:“音晚,這就是你的命。”
“不……不要……”她在夢中掙扎,淚水浸濕枕巾,“求求你們……放過我……”
一只溫熱的大手突然貼上她的額頭。
“醒醒?!?/p>
蘇音晚猛地睜眼,正對上近在咫尺的周野的臉。月光下,他眉頭緊鎖,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做噩夢了?”
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狼狽地別過臉,把眼淚蹭在枕頭上。
周野沒再多問,轉身去灶臺熬藥。
藥苦得讓人作嘔,蘇音晚卻面不改色地一口灌下。
“給?!?/p>
一顆蜜漬梅子突然遞到眼前。
蘇音晚愣住。
“去苦味的?!敝芤罢Z氣生硬,耳根卻有些發(fā)紅,“村里的小孩子都愛吃這個?!?/p>
梅子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開,蘇音晚鼻子一酸,差點又落下淚來。
養(yǎng)傷的日子漫長而平靜。
周野話很少,卻把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帖。
他請來村里的大夫為她診脈,又托隔壁的王嬸幫她擦洗換藥;
灶臺上永遠溫著一碗粥,床頭總有一壺新燒的熱水;
有次熬藥時燙傷了手背,他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只顧著把藥碗穩(wěn)穩(wěn)遞到她手里。
蘇音晚過意不去,輕聲道:“周大哥,等我好了,一定報答你?!?/p>
周野正在院子里磨獵刀,聞言頭也不抬:“不著急?!?/p>
刀鋒在磨石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他頓了頓,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話太冷硬,又補充道。
“先把身子養(yǎng)好?!?/p>
窗外,山雀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陽光暖融融地照進來,蘇音晚突然覺得十分心安。
周野出門打獵時,蘇音晚試著下床走動。
腿上的傷已經(jīng)結痂,只是走久了還會隱隱作痛。
她推開院門,深吸一口山間清冽的空氣。
卻對上一雙陰鷙的眼睛。
一個瘦高男人躲在樹后,正死死盯著她。
見被發(fā)現(xiàn),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小娘子,跟了周野那窮鬼有什么好?不如跟了我……”
蘇音晚渾身發(fā)冷,“砰”地關上門,后背抵著門板直發(fā)抖。
當晚,周野回來得比平日都早。
他手里拎著一只血淋淋的野豬,臉上還有未擦凈的血跡,眼神比平日凌厲許多。
“有人來過?”他沉聲問。
蘇音晚搖搖頭,又點點頭,最終小聲道:“有個瘦高個兒,在門外……”
周野眸光一冷,轉身就往外走。
“周大哥!”蘇音晚急忙拉住他的袖子,“別去!”
她怕極了再惹事端,更怕因為自己連累周野。
周野低頭看著那只拽住自己的手——纖細蒼白,卻不愿意松勁,攥得死緊。
“好?!彼罱K點頭,“不去。”
但第二天,村里就傳開了。
李癩子半夜摔下山崖,斷了一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