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周野天沒亮就進了山。
蘇音晚醒來時,院子里已堆滿新伐的木材,還帶著山間露水的清冽氣息。
周野赤著上身,肌肉虬結的后背覆著一層薄汗,正掄著斧頭將圓木劈成板材。
“這是要……?”她站在門邊,晨風吹起她未束的長發(fā)。
周野抹了把汗,言簡意賅:“鋪子。”
三天后,村口那間廢棄的茶寮煥然一新。
原木搭建的鋪面結實寬敞,檐下掛著塊樟木牌匾,上面是周野用獵刀一筆一劃刻的【蘇家衣坊】,字跡粗獷卻有力。
推開雕花木門,里頭擺著周野連夜打制的縫紉臺,臺面磨得光滑如鏡,邊角卻細心地磨圓了,怕她磕著手肘。
最妙的是臨窗的位置,放著一個粗陶罐,里頭插著幾支野山桃,粉白的花瓣上還沾著晨露。
“周大哥……”蘇音晚指尖輕撫花瓣,嗓子發(fā)緊。
周野別過臉,耳根微紅:“順手摘的。”
不是天天都有衣服補的,于是蘇音晚開始自己做成品衣物來賣。
普通的外衫、做活時可以穿的窄袖以上,連圍裙都有。
村里的人原先還不在意,普通衣裳就算了,圍裙還值當專程買一件嗎?
可蘇家姑娘的衣裳不一樣。
肘部、膝蓋等易磨損處,蘇音晚會加縫一層暗紋耐磨布;
腰間特意多縫兩個暗袋,能裝針線或銅錢;
系帶也改成可調(diào)節(jié)的活扣,懷孕的婦人也能舒適穿著。
“這巧思!”張嬸愛不釋手地摸著新圍裙,“蹲著摘菜再也不怕磨破膝頭了!”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連鄰村的婦人都慕名而來。
蘇音晚從早忙到晚,周野便每日晌午準時出現(xiàn),默不作聲地在柜臺上放一竹筒蜂蜜水,再把她涼掉的午飯重新熱好。
某天清晨,蘇音晚推開鋪門,發(fā)現(xiàn)縫紉機旁多了個粗陶罐,里頭換了一束新鮮的野姜花。
此后日日如此,周野打獵歸來時,總要“順手”帶一束山花。
紫地丁、野薔薇、山茱萸……
粗糙的陶罐里永遠盛放著山間最鮮活的顏色。
這天,三個陌生漢子晃進了村子。
為首的刀疤臉一腳踹開衣坊木門,陰陽怪氣道:“喲,這就是世子府逃出來的小娘子吧?”
蘇音晚手中的針“啪”地斷了。
“聽說你伺候男人的本事了得?!钡栋棠樢χ平?,“怎么,謝世子玩膩了的貨色,倒在這窮鄉(xiāng)僻壤裝起貞潔烈女了?”
柜臺后的老主顧們紛紛變色,有個婦人想上前理論,卻被同伴死死拉住。
這伙人是鎮(zhèn)上出了名的地痞,連官府都奈何不得。
蘇音晚指尖掐進掌心,正要開口,門外突然傳來“嗖”的一聲破空之響!
一支羽箭擦著刀疤臉的耳際飛過,"奪"地釘入門柱,箭尾震顫不休。
“滾?!?/p>
周野不知何時立在門口,獵弓滿弦,第二支箭直指刀疤臉咽喉。陽光從他身后照進來,在地上投下巨獸般的陰影。
刀疤臉強撐冷笑:“周獵戶,為了個破鞋跟青龍幫作對,你——”
“咻!”
周野不說話,起弓拉箭。
第二箭直接射穿他衣領,將人釘在門板上。
周野大步上前,獵刀出鞘,刀尖抵住刀疤臉下巴:“再說一個字,割了你舌頭喂狼?!?/p>
地痞們屁滾尿流地逃了,圍觀的村民卻炸開了鍋。
“世子府的逃妾?”
“難怪針線活這么好,怕是專門伺候人的手藝……”
周野突然反手一箭射向議論聲最響處!箭矢擦著多嘴婦人的發(fā)髻掠過,驚起一片尖叫。
“再亂嚼舌根,”他陰沉的目光掃過人群,“下一箭穿嘴。”
那晚蘇音晚沒睡。
油燈亮到三更天,一針一線縫制新箭囊。
深青緞面用銀線繡出流云紋,內(nèi)襯墊了軟鹿皮,箭格處還細心地縫了防水油布。
最特別的是肩帶暗袋,里頭藏著一枚平安符——是她趁周野睡下時,偷偷去村口土地廟求的。
天蒙蒙亮時,周野推門出來,發(fā)現(xiàn)新箭囊靜靜掛在門楣上。
他解下用了五年的舊皮囊,手指撫過綢面上細密的針腳,突然發(fā)現(xiàn)暗袋里還有東西。
一張字條,上面工整地寫著。
【愿你平安】
沒有落款,卻畫了朵小小的山茶花。
流言終究漸漸平息。
周野照例每日摘花,蘇音晚的陶罐永遠不缺新鮮顏色。
有次她發(fā)熱咳嗽,第二天罐子里就變成了曬干的野菊。
村里老人說這能清熱。
他們從不提過去。
不提世子府的噩夢,不提獵戶為何獨居深山,更不提那日地痞口中的“謝世子”。
但立秋那晚,兩人分食一張胡餅時,周野粗糙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
誰都沒有立刻縮回。
油燈“噼啪”炸了個燈花,光影搖曳間,蘇音晚看見周野古銅色的脖頸漸漸漫上血色。
陶罐里的野山姜靜靜綻放,暗香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