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城南徐員外家的千金要出嫁,派人專程來【蘇家衣坊】訂制嫁衣。
“須得用銀線繡百鳥朝鳳。”徐家嬤嬤挑剔地摸著樣布,“十日后來取,若是繡的好啊,工錢少不了你的。”
蘇音晚剛要應(yīng)下,周野突然按住她手腕,低聲道:“銀線不夠。”
確實(shí)不夠。
她手頭僅有的銀線,還是從前在世子府時偷偷攢下的,勉強(qiáng)夠繡一對袖口。
“接。”周野卻道,“我來想辦法?!?/p>
當(dāng)夜他就進(jìn)了山,直到次日傍晚才回來,肩頭扛著只通體雪白的狐貍。
“北山獵的。”他剝下完整狐皮遞給蘇音晚,“鎮(zhèn)上皮貨商說,能換三兩銀線?!?/p>
蘇音晚摸著柔軟如雪的皮毛,心疼地看他手臂上幾道血痕:“白狐最是機(jī)敏,你……”
“不礙事。”周野別過臉咳了聲,“正好練箭法?!?/p>
此后七日,他天天早出晚歸。
有時帶回白狐,有時是珍稀的山參,最不濟(jì)也能打幾只野雉去換銀絲。
第七日黃昏,蘇音晚在鋪門口等到個血人。
周野左肩被野獸撕開道口子,懷里卻緊緊護(hù)著個油紙包。
“銀線?!彼咱勚鸭埌o她,“夠繡鳳凰尾巴了?!?/p>
周野的傷口比想象中還要嚴(yán)重。
野獸臨死前的反撲,在他左肩留下三道深可見骨的爪痕。
蘇音晚已經(jīng)換了第三盆水,仍是血色不斷。
“……疼了就說話?!彼曇舭l(fā)顫,指尖小心避開翻卷的皮肉。
周野盤腿坐在炕上,肌肉繃得像塊石頭,汗珠順著脖頸滾進(jìn)衣領(lǐng):“不疼?!?/p>
燭火"噼啪"一跳,照亮他后背陳年的舊傷——有箭疤、刀痕,還有一道猙獰的爪印,像是熊留下的。
蘇音晚鼻子一酸:“以后別這樣了?!彼毫怂幐噍p輕涂抹,“狐皮我不要了,銀線也能想別的法子……”
話音未落,周野突然抓住她手腕。
粗糙的掌心燙得嚇人,蘇音晚抬頭,正撞進(jìn)他幽深的眼睛里。
“值得?!?/p>
兩個字砸得她心頭發(fā)顫。
藥碗“咣當(dāng)”一聲被擱在炕桌上,蘇音晚慌亂起身:“我、我去熬粥?!?/p>
灶膛里的柴“嗶啪”作響,蘇音晚盯著跳動的火苗出神,直到粥香彌漫才恍然回過神來。
自己的臉?biāo)坪醣然疬€要燙。
交衣那日暴雨傾盆。
周野執(zhí)意陪她去徐府,兩人共撐一把桐油傘。
雨水在青石板上濺起水花,蘇音晚小心翼翼抱著嫁衣包袱,忽然發(fā)覺肩頭竟滴水未沾。
傘面整個傾向她這邊,周野半邊身子早已濕透,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滴進(jìn)衣領(lǐng),他卻渾然不覺。
“周大哥……”她悄悄把傘往他那邊推。
“別動?!敝芤皢问职醋∷绨颍拔也坏K事,嫁衣不能淋濕?!?/p>
徐家小姐見到嫁衣時,驚得掩住朱唇。
銀線繡的鳳凰在紅綢上振翅欲飛,每片羽毛都摻了珍珠粉,暗處看竟有流光。
更絕的是鳳眼,用了周野獵來的白狐眉心毫毛點(diǎn)綴,活靈活現(xiàn)。
“賞!”徐小姐對此愛不釋手,當(dāng)場摘下鬢邊兒的簪子塞給蘇音晚,“這樣的巧手,合該去城里開鋪?zhàn)?!?/p>
金色的寶石簪子在桌上映著燭光,蘇音晚與周野頭碰著腦袋算賬。
“夠租間臨街鋪面了?!彼劬α辆ЬУ?,“我想把衣坊開到縣城去?!?/p>
周野點(diǎn)頭,突然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先用這個?!?/p>
展開竟是張地契。
上面赫然是縣城最繁華的錦繡街三間門面,地契上白紙黑字寫著蘇音晚的名字。
“你哪來……”她倏地噤聲,指尖撫過契紙角落的私印。
【謝。】
蘇音晚抓起地契就要撕,周野卻按住她手:“想清楚?!?/p>
“早就清楚了。”她手下用力,昂貴的桑皮紙頓時裂成兩半。
第二日,謝尋在客棧收到個粗布包裹。
里面是半幅靛青粗布,邊緣參差不齊,像是從什么衣物上裁下來的。布面繡著兩個大字:
【兩清】
針腳細(xì)密整齊,正是他當(dāng)年隨手丟給蘇音晚的那盒藥膏,治好了她滿手凍瘡后,她繡的第一個花樣。
立春這天,"蘇周衣坊"在村口正式掛匾。
沒有錦繡街的氣派門面,只是將原來的小鋪擴(kuò)了半間。
但紅綢揭開時,全村人都倒吸涼氣
樟木匾額上"蘇周"二字銀鉤鐵畫,竟是鎏金的!
“你什么時候……”蘇音晚驚訝地望向周野。
“用狐皮余料換的?!彼⒓t,“總不能比世子府的牌匾差。”
人群外的大槐樹下,謝尋靜靜望著這一幕。
風(fēng)過處,幾片早凋的槐葉飄落在他肩頭,又無聲滑進(jìn)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