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謝尋在溪邊截住了周野。
獵戶肩上扛著一頭剛獵到的鹿,鹿角上還沾著晨露,見謝尋攔路,他沉默地放下獵物,手按上了腰間的獵刀。
“開個價?!敝x尋開門見山,袖中取出一疊銀票,“多少錢肯放她走?”
呼嘯的山風(fēng)驟然一靜。
周野古銅色的臉上罕見地浮現(xiàn)怒意,他盯著謝尋看了許久,忽然笑了:“你把蘇音晚當(dāng)什么?一頭鹿?”他晃晃肩膀,言語間難得帶了刺,“還是一個物件?”
謝尋下頜繃緊:“她本就是我的?!?/p>
“你的?”周野拾起獵刀,刀尖挑開那疊銀票,紙張紛紛揚揚落進溪水,“她身上哪處烙著你的名字?”
溪水浸透銀票,朱砂印章化開,像一灘血跡。
謝尋瞇起眼:“她確實生得好,但終究是伺候過人的?!彼室鈮旱吐曇?,“同是男人,你真能毫不介意?”
這話像一把淬毒的刀,專往最痛處扎。
尋常男子聽了,即便面上不顯,心里總要硌一下。
可周野只是搖頭,目光近乎憐憫:“難怪她夜夜噩夢,寧死也不肯回去。”
“你——!”謝尋勃然大怒,手按上劍柄,卻見獵戶已經(jīng)轉(zhuǎn)身扛起鹿,大步走向村落。
背影挺拔如松,仿佛方才聽見的不過是聲犬吠。
這種無視比挑釁更令人惱火。
謝尋盯著他遠去的身影,忽然高聲冷笑:“裝什么清高!一個獵戶也配與本世子爭?”
三日后,謝尋在客棧收拾行囊。
“世子爺,當(dāng)真要回府嗎?”侍衛(wèi)小心翼翼地問,“暗衛(wèi)說今日……”
“閉嘴!”
硯臺砸在墻上,墨汁濺得到處都是。
謝尋胸口劇烈起伏,自己也不明白這股無名火從何而來。直到窗外傳來喜樂聲。
鞭炮炸響,孩童歡呼。謝尋鬼使神差地推開窗,整個人如遭雷擊。
村口槐樹下,蘇音晚一襲大紅嫁衣,金線繡的鳳凰在陽光下振翅欲飛。
沒有蓋頭,她大大方方地笑著,任由周野將野花編的花環(huán)戴在她發(fā)間。
謝尋的指尖摳進窗欞
他應(yīng)該鄙夷的。
粗鄙的山野婚禮,寒酸的聘禮,連喜轎都沒有。
可當(dāng)看見周野單膝跪地,為蘇音晚穿上親手做的繡花鞋時,他腦中竟閃過一個荒唐念頭。
‘如果站在她身邊的是我……’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謝尋頓時感覺如墜冰窟。
他踉蹌后退,撞翻了案幾。
茶盞碎裂的聲音驚醒了迷障,他盯著掌心被瓷片割出的血痕,突然想起五年前那個雪夜。
蘇音晚跪在院中,十指凍得青紫,卻還死死護著為他繡的荷包。而他摟著慕心遙從廊下經(jīng)過,連個眼神都沒施舍。
原來從那時起,他就已經(jīng)不配了。
喜宴持續(xù)到月上中天。
謝尋在客棧屋頂喝光了最后一壇酒,醉眼朦朧中,看見周野抱著蘇音晚進了新房。
窗紙上,那對交疊的身影漸漸低下去,燭火“噗”地熄滅。
他舉起酒壇想砸下去,最終卻輕輕放在屋脊上。
壇底壓著一張銀票,是白日里沒送出去的“贖身錢”。
夜風(fēng)吹起票據(jù),飄向不知名的黑暗處。像極了那些年被肆意踐踏,又被他親手推開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