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生來命格特殊,算命的說我是“吉星轉(zhuǎn)世”,可為人擋煞消災(zāi),逆天改命。
所以父親給我選的童養(yǎng)媳考上狀元后,她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積極籌備婚事。
而我卻第一時間趕去了長公主府,趁著剛?cè)ナ赖拈L公主尸體還硬著,給她做了一晚的沖喜新郎。
只因為我和庶弟蒙陛下旨意,可抽簽選妻。
一個娶長公主沖喜,一個迎娶新科女狀元。
前世,我抽中了狀元娘子。
沒想到三天后,我迎娶狀元,滿城紅妝,可最終出現(xiàn)在喜堂上的新郎,卻成了偷跑過去庶弟。
我趕到婚禮現(xiàn)場,及時阻止了這場鬧劇。
庶弟不肯去長公主府沖喜,羞惱之下,他投湖自盡。
而陸清禾也一夜白頭。
婚后,陸清禾待我極好。
寒夜為我暖手,病時寸步不離,連我練劍用壞的木劍,她都細心收著。
人人都說女狀元寵夫,可她權(quán)傾朝野后的第一件事,卻是將我霍家滿門二十七人滅口。
我也因此重病不起,抑郁而終。
在我死后的第二天,陸清禾來到我的墳頭,吞金而亡,用鮮血在我墓碑上寫下:“霍清晏,若有來世,我定不嫁你。”
再睜眼,我回到了大婚前三天。
我看陸清禾為抽簽結(jié)果而泛紅的眼睛,低頭輕笑。
這一次,我決定另娶他人,你我兩不相負。
1.
“不用抽簽了,我愿意娶長公主沖喜。”
我話音剛落,陸清禾那雙總是含情的桃花眼驟然亮了起來。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轉(zhuǎn)向爹爹:“霍大人明鑒,既然清晏自愿娶長公主,那小女子斗膽......”她喉結(jié)滾動,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急切:“求大人成全我與思遠。”
我心頭猛地一顫。
前世這個時候,陸清禾明明還裝作對我情深義重,怎會如此急切地表明心意?
除非......
她也重生了。
爹爹拍案而起,茶盞震得叮當(dāng)作響:“當(dāng)初說好的童養(yǎng)媳,要嫁的可是我霍家嫡子!”
我轉(zhuǎn)頭看向爹爹,他鬢邊的白發(fā)比我印象中的多了幾根。
我生母早亡,是爹爹一手將我拉扯大。
為了不讓我娶長公主沖喜,他不惜收養(yǎng)陸清禾這個孤女,精心培養(yǎng)她考取功名。
可就是這份拳拳愛子之心,最終卻成了催命符。
前世,爹爹被陸清禾關(guān)進水牢,十指被竹簽一根根釘穿。
她就是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報復(fù)爹爹當(dāng)年阻止她嫁給霍思遠的仇。
“爹爹?!?/p>
想到前世爹爹因一時意氣與陸清禾正面相抗,最終落得死無全尸的下場。
我心頭一緊,連忙上前按住爹爹的手,搖了搖頭,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
現(xiàn)如今陸清禾金榜題名,又得吏部尚書青眼,正是新帝跟前炙手可熱的新貴。
反觀我霍家,雖曾受先帝恩寵,可新帝登基后處處針對,兵權(quán)被削,門生離散,連朝中僅剩的幾位故交也紛紛疏遠,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權(quán)勢。
更何況陸清禾此人,向來是睚眥必報,在沒有完全的把握下,還是暫避鋒芒的好。
“岳父大人?!?/p>
陸清禾輕笑一聲,“如今我已不是當(dāng)年寄人籬下的孤女,所以有些話,早就不作數(shù)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鈍刀割肉,一寸寸碾進骨縫里。
我太熟悉她這副姿態(tài)了。
前世她站在刑場外,也是這樣漫不經(jīng)心地整理衣袖,而后輕描淡寫地下令,將我霍家二十七口,一個不留。
她抬眸看我,唇角噙著笑,眼底卻淬著毒。
“還是說,霍公子又想像前世一樣,表面裝大度,背地里卻逼死思遠?”
我指尖狠狠掐進掌心,前世全家被滅門的寒意猛地竄上脊背。
“陸清禾?!蔽姨ы币曀?,聲音平靜地說道:“你放心,我會娶長公主?!?/p>
陸清禾愣了一下,可轉(zhuǎn)瞬便冷笑一聲,說道:“霍清晏,你最好是真的想娶長公主。”
“若讓我發(fā)現(xiàn),這又是你算計思遠的手段,我會讓你知道,比起前世,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我微微點頭,態(tài)度平和。
陸清禾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隨后帶著霍思遠揚長而去。
爹爹重重地嘆了口氣,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攥著我的衣袖,指節(jié)都泛了白:“都是爹爹不好......當(dāng)年看她可憐收留她,供她讀書考功名,沒想到養(yǎng)出這么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清晏啊,是爹害了你......”
他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了,渾濁的眼淚順著皺紋橫生的臉頰滾落。
我知道,爹爹是怕我娶長公主受苦,更怕我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爹爹別擔(dān)心,娶長公主......還有一線生機?!?/p>
我咽下后半句話。
若是娶了陸清禾,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fù)。
前世那場滅門慘案還歷歷在目,陸清禾親手把爹爹推下水牢的模樣,霍家二十七口整整齊齊掛在房梁上的場景,還有我抑郁而終的絕望。
我猛地掐緊掌心,用疼痛驅(qū)散這些夢。
再睜眼時,腦海分外清晰。
長公主并非真的病入膏肓,而是中了南疆奇毒“離魂引”,才會呈現(xiàn)出這般假死之態(tài)。
解毒之法便是以千年菩提子為藥引,佐以高僧加持過的七寶瓔珞,方能化解這“離魂引”的毒性。
而我娘生前特意在大相國寺里為我求了一串瓔珞,說是能佑我姻緣美滿。
這才是我敢踏入公主府的底氣。
賭一把,或許能救活長公主,救下全家。
2.
成親前兩天,我獨自一人去了長公主府。
總管接過簽文時,手指微微一頓,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深深躬身:“公子放心,成親當(dāng)日,公主府定會依禮相迎,絕不讓您受半分委屈。”
我笑了笑,沒說話。
外頭傳我什么,我心里清楚——沒本事,連童養(yǎng)媳都守不住,活該被庶弟搶了姻緣。
可長公主府的人,倒像是沒聽見那些閑話似的,恭恭敬敬送我出門。
離開長公主府,我徑直去了城南的霓裳閣。
一到店內(nèi),我便直奔七寶瓔珞而去。
期間,聽到他們的議論:
“陸狀元對夫君可真是好?。∧琼斀鸸?,聽說光是工錢就抵得上尋常人家十年的嚼用?!?/p>
“何止?喜服上的金線都是江南織造局特供的,這排場,怕是公主下嫁也不過如此?!?/p>
拿著東西的手指一僵。
多諷刺啊。
前世成親前,我也曾站在這家鋪子里,眼巴巴地望著這串瓔珞。
那時陸清禾是怎么說的?
她皺著眉頭,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耐:“太招搖了,不合規(guī)矩。”
可如今呢?
她給霍思遠置辦的,哪一樣不是逾制的珍品?
原來不是規(guī)矩不能破,只是我不值得她破例罷了。
這一瞬間,心底最后那點溫度也消散殆盡。
我伸手正要拿起那串七寶瓔珞,卻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突然橫插過來,硬生生從我指間奪了過去:“這串瓔珞,我要了?!?/p>
霍思遠清朗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抬頭,只見陸清禾攜著霍思遠走了進來。
我攥緊瓔珞,指節(jié)發(fā)白:“這是我母親在大相國寺開過光的,特意送來重新穿線,要在我成親時佩戴的?!?/p>
陸清禾眉頭微皺,目光落在我手上。
她當(dāng)然認(rèn)得這瓔珞——當(dāng)年我母親三步一叩首上大相國寺,就為求這串瓔珞能保佑我姻緣美滿。
她曾捧著我的手指天誓日,說成親那日定要親手為我戴上。
“清禾,”霍思遠扯了扯她的袖子,“我就要這個。”
陸清禾沉默片刻,竟真的對掌柜道:“包起來?!?/p>
“陸清禾!”我聲音發(fā)顫,“這是我母親為我求來的姻緣祝福,你......”
“霍大公子,”她打斷我,眼神冰冷,“時過境遷,何必執(zhí)著這些虛禮?”
“還是說,你還有著什么不切實際的幻想?”
霍思遠得意地伸手來奪。
我死死攥著不松手,他竟用力一拽,瓔珞的絲線“啪”地斷了,珠子滾落一地,在青石板上跳動著刺目的光。
“哎呀,線怎么這么不結(jié)實?!彼p笑,“不過既然是開過光的,想必兄長也不在乎這些俗物吧?”
我跪在地上,顫抖著去撿那些四散的珠子。
每一顆都浸著母親跪拜時的虔誠。
“愿我兒覓得良緣,白首不離”。
如今珠子還在,誓言卻已成空。
陸清禾看著滿地狼藉,只是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柜上:“賠你的線錢?!?/p>
她居高臨下地著我,嘴角扯出一抹譏:“這般死攥著不放,莫不是還做著要娶我的美夢?”
“可惜,我心里從來就只有思遠一人?!?/p>
霍思遠聞言輕笑,往她身邊又靠近幾分。
我望著他們相依的身影,忽然想起前世。
霍思遠投湖那日,陸清禾在湖邊站了一夜。
第二日回來時,滿頭青絲盡成雪。
可她卻對我溫柔一笑,替我整理被晨風(fēng)吹亂的衣襟:“我知你因思遠的死傷心,但也不要傷了身體。”
此后二十年,她待我極盡溫柔。
記得我畏寒,冬日總先暖好被褥;知我愛甜,下朝總捎回西街的蜜餞。
人人都說陸相情深,連我自己都要信了。
直到她位極人臣那日,我親眼看著她下令斬了霍家滿門。
遍地鮮血,她笑著說:“思遠一個人在地下,太寂寞了。”
而我被她關(guān)在后院,抑郁而終。
明明是霍思遠自己尋死,她卻不由分說的將這筆賬算在我們霍家的頭上。
最終,屠盡我至親,毀了我一生。
只因為,她真正想嫁的人,從來不是我。
我自嘲一笑,抬眸直視她,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驚訝:“陸狀元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要娶的,是長公主?!?/p>
陸清禾瞳孔猛地一縮,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她下意識上前一步,霍思遠卻急忙拉住她的衣袖,低聲道:“清禾,我們還要去看喜服呢?!?/p>
陸清禾仍死死盯著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生硬道:“我們走?!?/p>
我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目光冰冷。
陸清禾,你要永遠記住。
是你先對不住我的。
3.
成親前一日,爹爹將我喚去書房。
“你是當(dāng)真要娶長公主?”
我沒有解釋,只是輕聲道:“兒子心意已決?!?/p>
踏出書房時,暮色已沉。
池塘邊立著個熟悉的身影。
霍思遠著折扇,顯然已等候多時。
我不想與他糾纏,特意繞開池塘。
他卻攔住我去路,死死住我的手腕:“兄長明日就要成親了,可莫要再惦記別人的娘子?!?/p>
我望著他泛紅的眼尾,只覺得可笑。
他這般草木皆兵的模樣,倒像是陸清禾心里有我似的。
可我最是清楚明白,陸清禾前世今生都深愛他一個人。
深愛到即使與我夫妻數(shù)十載,也還是會為了他滅我霍家滿門,將我幽禁致死。
“你怕什么?”我突然笑了,“怕我搶走陸清禾?還是怕長公主府的婚事有變?”
突然間,他臉色驟變,猛地拽住我衣袖:“我告訴你,陸清禾是我的,你就老老實實的娶長公主沖喜就是!”
“松手。”
我甩開他,力氣不大,卻見他突然著往后倒去。
“思遠!”
陸清禾不知從何處沖來,堪堪接住他半墜的身子。
霍思遠立刻揪住她衣襟泣:“兄長他......我不過是想賀他新婚......”
“霍清晏,”陸清禾赤紅著眼瞪我,“你竟惡毒至此!”
我還未來得及開口,胸口便傳來一陣劇痛。
她竟直接一掌將我推入湖中。
冰冷的池水瞬間灌入鼻腔,我掙扎著浮出水面,卻見陸清禾已經(jīng)帶著霍思遠轉(zhuǎn)身離去,連一個眼神都吝于施舍。
池水刺骨,我試圖攀住岸邊青石,卻發(fā)現(xiàn)所有仆從早已被遣散。
原來她存心要讓我吃些苦頭。
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我意識開始模糊時,岸上終于傳來腳步聲。
“撈上來?!?/p>
陸清禾冷冰冰地吩咐。
被拖上岸時,我渾身發(fā)抖,卻仍強撐著開口:“陸狀元才高八斗,竟連這等拙劣把戲都看不穿?”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中竟帶著幾分憐憫:“看得穿又如何?這是你上輩子欠思遠的,今生合該償還?!?/p>
我啞然失笑。
冷風(fēng)裹著湖水灌進肺里,卻不及心頭寒意半分。
忽然想起那年寒冬,霍思遠染了風(fēng)寒,她冒雪策馬三十里,只為求一味珍稀藥材。
而我在病中咳血三日,她不過遣小廝送來一碗尋常湯藥。
還有那年上元佳節(jié),我們?nèi)送螣羰小?/p>
霍思遠看中一盞琉璃燈,她當(dāng)即解下玉佩相換。
而我駐足多看了兩眼的花燈,待回頭時,早已被人潮沖散。
如今想來,那些我以為的溫柔體貼,不過是她演給世人看的戲碼。
她記得霍思遠所有喜好,卻連我畏水這件事,到今日都不知道。
“陸狀元既然看得明白,那也該知道,明日我便娶長公主。從今往后,你我恩斷義絕?!?/p>
她眉頭微,似乎沒料到我會這般決絕。
“清晏!”
她突然上前兩步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
我分明看見她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卻又很快被慣常的傲取代。
她語氣里帶著施舍般的憐憫:“念在前世夫妻幾十年的情分上,我可以向皇上求情,免了你娶長公主沖喜,也可以讓你做我的側(cè)室,但你日后必須安分守己,不得動思遠半根頭發(fā)!”
“呵!”聽著這話,我只是嗤笑一聲,懶得辯解。
“不要為了置氣,把自己的后半輩子都搭進去?!?/p>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不然不會那么在意那串瓔珞?!?/p>
“清晏,”她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這是假死藥,服下后明晚會有人來接你?!?/p>
說罷轉(zhuǎn)身便走,緋色官服在晨霧中翻卷如霞,還是那般自以為是。
我凝視著掌中藥瓶,忽覺可笑至極。
前世若得她半分真心相待,霍家何至于滿門覆滅?
指尖一松,瓷瓶“咚”地落入水中,驚散一池倒影。
4.
成親當(dāng)日。
紅綢滿院,喜樂震天。
“新娘子到——”
禮官高唱聲中,喜轎穩(wěn)穩(wěn)落地。
陸清禾一身大紅喜服,從花轎中走出來。
可春風(fēng)得意的她,在看到有兩個新郎官的時候,突然失態(tài)。
“怎么回事?”陸清禾一把抓住身旁侍女,“怎么會有兩個新郎?”
侍女還未答話,遠處驟然傳來震天的禮樂,比陸府的排場還要盛大。
陸清禾猛地轉(zhuǎn)頭,只見長街盡頭,一隊浩浩蕩蕩的迎親儀仗踏著紅綢而來。
金線繡紋的喜轎,禁軍開道的陣仗,連禮樂都是宮中御用的規(guī)格。
她看到我身著大紅喜袍,頭戴金玉冠,一步一步走向喜轎。
陸清禾瞳孔驟縮,一把住侍女的衣袖:“那人......不是霍清晏,對不對?”
侍女嚇得結(jié)巴:“小、小姐,那就是霍家大公子??!長公主府的人說了,大公子愿意為長公主沖喜,公主府會按照最高規(guī)格相迎,絕不讓公子受半分委屈?!?/p>
陸清禾手指發(fā)顫,眼睜睜看著那頂華貴的喜轎停在我面前,禮官恭敬地撩開轎簾,迎我入轎。
“不可能......”她嗓音嘶啞,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喉嚨,“怎么會......他怎么敢......”
可沒人回答她。
只有長公主府的儀仗揚長而去,禮樂聲震得她耳膜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