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的生意,依然不溫不火。
但我的心,卻一天比一天,更安定。
我和我媽,依然在冷戰(zhàn)。她沒有再給我打過電話,我也默契地,沒有去打擾她。我們母女,像兩條倔強的、互不相讓的河,各自,流向不同的方向。
我以為,她對我的事,已經徹底,不聞不問了。
直到有一天,陳默,用一種想笑又不敢笑的奇怪表情,對我說道:
“江然,你媽……好像來過了?!?/p>
“什么?”我愣住了,“什么時候?我怎么沒看到?”
“就昨天下午,你出去進貨的時候?!标惸讨?,描述道,“她戴著個巨大的墨鏡,還有一頂帽子,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就在書店對面的街角,站了很久?!?/p>
“她沒進來?”
“沒有?!标惸瑩u了搖頭,“她就那么站著,鬼鬼祟祟地,往店里看了很久。那樣子,不像來看女兒的,倒像個……視察敵情的偵察兵?!?/p>
我聽著陳默的描述,腦子里,立刻,就有了畫面。
我那個一輩子都要體面,都要“端著”的媽媽。拉不下臉來看我,又實在放心不下,只能用這種,笨拙又可笑的方式,來偷偷地,窺探我的生活。
我心里,又好氣,又好笑,還有一絲,不易察actuated的酸楚。
你看,她就是這樣。
嘴上說著“家族的恥辱”,說著“再也不認你這個女兒”。
可身體,卻誠實地,暴露了她內心深處的,擔憂和在乎。
從那以后,陳默,就成了我的“線人”。
他會定期,向我匯報我媽的“偵察”行動。
“報告!敵軍今日下午三點,再次出現。裝備同上,墨鏡加帽子。在門口徘徊了十分鐘,期間,有四位顧客進店。敵軍表情,看似不屑,實則緊張?!?/p>
“報告!今日敵軍更換了裝備,換了一副更夸張的蛤蟆鏡。她看到,昨天那個小姑娘,又來店里看書了。她好像,還想跟小姑娘說什么,但猶豫了一下,又沒開口?!?/p>
我聽著這些“戰(zhàn)報”,想象著我媽那副,想靠近又不敢,想關心又拉不下臉的糾結樣子。
我知道,她在動搖。
她在用她的眼睛,親眼確認,我這個“自甘墮落”的女兒,是不是真的,過得像她想象中那么,潦倒和不堪。
而讓她,真正產生巨大觸動的,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那天,店里來了一個,很特別的客人。
是一位坐著輪椅的老奶奶。她頭發(fā)花白,但精神很好。
她告訴我,她是在網上,看到我的“書店日記”的。她很喜歡我分享的文字,也想來看看,這間“有光”的小店。
我們聊了很久。從文學,聊到人生。
臨走時,她拉著我的手,說:“孩子,謝謝你。謝謝你,開了這么一間,安靜的書店。讓我們這些,走不動路的老人家,還有一個,可以安放靈魂的地方。”
我送她到門口,幫她推著輪椅。
就在這時,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街角那個,熟悉的身影。
是我媽。
她今天,沒有戴墨鏡,也沒有戴帽子。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那里。
我們的目光,在空氣中,相遇了。
她看到了我,和那位老奶奶相談甚歡的樣子。也看到了,老奶奶臉上,那份發(fā)自內心的,感激和滿足的笑容。
她的眼神,很復雜。
有震驚,有疑惑,還有一絲,我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茫然。
她大概,從來沒有想過。
我這個,在她看來,“一文不值”的書店,竟然,還能給別人,帶去慰藉和力量。
她大概,也從來沒有想過。
我這個,讓她“蒙羞”的女兒,竟然,也能得到,來自陌生人的,如此真誠的,尊敬和感謝。
她愣了很久,然后,在我看過去的時候,有些慌亂地,轉過身,快步,離開了。
那背影,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知道,我親手構建的,這個小小的、不完美的、但充滿“光”的世界。
已經開始,對她那個,固若金湯的、建立在“世俗成功”之上的價值觀,產生了,巨大的,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