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歲生日這天，門鈴響了。我以為是顧景川。我們在一起四年，從大學(xué)畢業(yè)到如今，
他從沒缺席過我的任何一個重要時刻。我趿拉著拖鞋跑去開門，心里盤算著，四年了，
今天他會不會給我一個驚喜？比如，一個藏在蛋糕里的戒指？門口站著的卻是個快遞小哥，
他懷里抱著一大捧艷俗的紅玫瑰，數(shù)量多到快把他整個人都淹沒了?！疤K晚晚小姐嗎？
您的鮮花，請簽收?！蔽业男奶┝艘慌?。顧景川人沒到，花先到了。這倒是他的風(fēng)格，
總喜歡先把浪漫的氛圍烘托到極致。我笑著接過簽收單，筆尖還沒落下，
手機就“?！钡仨懥艘宦?。是朋友圈的特別提醒，我下意識點開。一張照片赫然映入眼簾。
那是一只保養(yǎng)得極好的手，纖細白皙，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鉆戒，
在燈光下閃著刺眼的光。配文是：“他說，承諾過我的，就一定會做到?！卑l(fā)動態(tài)的人，
是白心怡。顧景川的初戀。而在這條動態(tài)下面，第一個點贊的人，頭像是灰色的風(fēng)景照，
昵稱是一個單字，“川”。我認識那個頭像，用了四年。血液好像一瞬間就涼了。
我握著手機，感覺指尖都在發(fā)麻。世界安靜得可怕，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鼓噪，一下，
又一下，撞得我生疼?？爝f小哥還在旁邊催促：“小姐？麻煩簽個字?！蔽覜]理他，
劃開通訊錄，直接撥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雜。
“晚晚？怎么了？我這邊正忙，花收到了嗎？”顧景川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地溫和，
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雀躍。忙？忙著給初戀送鉆戒慶祝嗎？我捏緊了手機，
聲音出奇地平靜：“顧景川，你現(xiàn)在和白心怡在一起？”電話那頭沉默了。那幾秒鐘的死寂，
像一把鈍刀，在我心上來回地割?！巴硗恚懵犖医忉尅薄拔也幌肼牻忉?，”我打斷他，
“我只問你，她手上那枚戒指，是不是你送的？”他又沉默了。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蹙著眉，一臉為難的樣子。他總是這樣，做錯了事，
就擺出這副無奈的表情，好像他才是那個受害者?！笆恰！彼K于承認了，
語氣里卻帶著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坦然，“晚晚，我答應(yīng)過她的。大學(xué)時我就說過，
等我事業(yè)有成，一定送她一枚最好的戒指。我不能言而無信?！辈荒苎远鵁o信？
我氣得笑出了聲。所以，他對別人的承諾是承諾，對我的呢？我們這算什么？“所以，
為了圓你對初戀的一個承諾，就在我生日這天，送了她一枚鉆戒？”我一字一頓地問，
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巴硗?，你能不能別這么無理取鬧？
”他的聲音里開始透出不耐煩，“不過是一枚戒指，你非要這么計較嗎？
我給你訂的花不也送到了？別鬧了，我晚上回去給你補過生日。
”我看著眼前這捧俗氣的、幾乎要戳到我臉上的紅玫瑰，突然覺得無比諷刺。原來在他心里，
我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只是“無理取鬧”。我憑什么不能計較？
我把簽收單和筆直接塞回快遞小哥手里，聲音冷得像冰?！安缓靡馑?，這花我不要了，
麻煩你退回去?！笨爝f小哥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花，一臉為難。我沒再管他，
對著電話那頭說：“顧景川，我們分手吧?！闭f完，我沒等他反應(yīng)，直接掛斷了電話。
緊接著，拉黑，刪除。整套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分猶豫。世界終于清靜了。我關(guān)上門，
隔絕了門外的一切。那捧被拒收的玫瑰，連同我那四年可笑的青春，都被關(guān)在了門外。
我沒有哭，只是覺得累。我走進臥室，拉開衣柜，開始收拾東西。
這個我們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如今看來，每個角落都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回憶。
我翻出了那張被我壓在箱底的錄取通知書——巴黎高等裝飾藝術(shù)學(xué)院。四年前，我為了他，
放棄了它。現(xiàn)在，是時候把它撿回來了。手機再次響起，是閨蜜林菲打來的?！巴硗?！
生日快樂！晚上老地方給你慶祝啊！”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菲菲，
我跟他分了?！彪娫捘穷^安靜了幾秒，隨即爆發(fā)出林菲的怒吼：“什么？
那個王八蛋做了什么？你等著，我馬上過來！”半小時后，林菲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進我家，
看到我腳邊的行李箱時，愣住了?！澳氵@是……要離家出走？”“不是離家出走，
”我把最后一件衣服塞進行李箱，“是去過我本該有的人生。”林菲一把搶過我手里的衣服，
把我按在沙發(fā)上坐下，然后從冰箱里拿出兩罐啤酒?！跋葎e急著走，把話說清楚。
顧景川那個渣男，到底怎么你了？”我把朋友圈那張照片給她看。林菲看完，
氣得直接把啤酒罐捏變了形：“我靠！白心怡這個綠茶！她不是早就出國了嗎？
什么時候回來的？”“不知道?！薄邦櫨按?？他怎么說？”“他說，那是他欠她的承諾。
”“承諾？我呸！”林菲氣得直翻白眼，“他欠你的四年青春誰來還？晚晚，你聽我說，
你分得對！這種男人不值得！不過……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講。”“什么事？
”林菲湊到我耳邊，壓低了聲音：“你別被他那副成功人士的樣子騙了。我表哥在銀行工作，
他說顧景川的公司最近資金鏈出了大問題，外面欠了一屁股債，到處在拉投資。
白心怡家什么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爸可是搞風(fēng)投的。你說她早不回晚不回，
偏偏這個時候回來，圖什么？”我愣住了。林菲冷笑一聲，繼續(xù)說：“顧景川那枚戒指，
我看不是什么狗屁承諾，那是釣魚的餌！他這是想靠著白心怡家翻身呢！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他既想要初戀家的錢，又不想放開你這個免費保姆。呵，想得倒美！”四年后，京市。
“樂榭”會所頂層，我正跪在地毯上，調(diào)整著一尊琉璃藝術(shù)品底座的射燈角度。
這活兒本該由布展團隊來做，但我有我的強迫癥。任何一個光點打得不對，
都會破壞整體的美感。我穿了一身方便活動的工裝，灰撲撲的，
頭發(fā)隨意地用一根筆挽在腦后。四年了，巴黎的求學(xué)路和之后在歐洲建立工作室的日子，
幾乎磨平了我身上所有的嬌氣?！鞍?，你這人怎么回事啊？走路不長眼睛嗎？
”一個尖銳的女聲在我頭頂炸開，伴隨著一聲夸張的驚呼，似乎是高跟鞋踩空了。我抬起頭。
眼前站著一對男女，男的英挺，女的嬌俏。男的是顧景川，女的是白心怡。
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四年過去，顧景川看起來更“成功”了，一身高定西裝，
手腕上的百達翡麗在燈光下閃著低調(diào)又昂貴的光。白心怡則挽著他的胳膊，從頭到腳的名牌，
像一棵行走的圣誕樹。她正怒視著我，或者說，是怒視著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清潔工”。
“對不起啊，景川，嚇死我了，差點摔倒。”她拍著胸口，嗲聲嗲氣地轉(zhuǎn)向顧景川，
眼神卻像刀子一樣往我身上剮，“這什么會所啊，怎么請的人這么沒規(guī)矩，
打掃衛(wèi)生也不知道看著點路?！鳖櫨按ǖ哪抗饴湓谖夷樕希仁求@愕，
隨即那份驚愕就迅速被一種混雜著輕蔑和厭惡的情緒所取代。他上下打量著我，
從我沾了點灰的褲腳，看到我那支當(dāng)發(fā)簪用的鉛筆?！疤K晚晚？”他的聲音里帶著不敢相信，
但更多的是一種“果然如此”的嘲弄，“你怎么會在這里……做這個？
”他那個“做這個”的語氣，就好像我從事了什么見不得人的行當(dāng)。我站起身，
拍了拍手上的灰，沒說話。跟這種人，說什么都多余。白心怡顯然也認出了我，她捂著嘴，
眼睛瞪得像銅鈴：“天吶，晚晚？真的是你？
我還以為我看錯了……你怎么……你怎么……”她“怎么”了半天，
最后換上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從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一沓錢，直接甩在我面前的地上。
紅色的鈔票散落一地，像一張張嘲諷的嘴。“真可憐。拿著吧，別嫌少。
當(dāng)初你走得那么瀟?灑，我還以為你過得多好呢。沒想到，
居然淪落到來這種地方當(dāng)清潔工了?！彼f完，還用那雙十厘米的高跟鞋尖，
故意碾了碾其中一張鈔票，然后挽著顧景川的胳膊，笑得花枝亂顫：“景川，你說巧不巧？
早知道她這么困難，我們當(dāng)初就該多給她點分手費的?！鳖櫨按粗厣系腻X，又看看我，
眉頭皺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默認了白心怡的行為。甚至，
他的眼神里還透著一絲快意，仿佛我此刻的“落魄”，驗證了他當(dāng)初的某種正確性。
我看著他們一唱一和，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四年了，這兩個人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我沒去撿地上的錢，甚至連看都沒多看一眼。我只是平靜地看著顧景川，
問了句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你覺得這里怎么樣？”他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白心怡搶著回答：“當(dāng)然好啊，京市最頂級的地方，一般人連門都進不來。怎么，
你在這里打掃衛(wèi)生，一個月能掙不少錢吧？”“是不錯。”我點點頭，
目光掃過整個大廳的布局，從穹頂垂下的水晶燈，到墻上掛著的先鋒派畫作，
“這里的每一件東西，都價值不菲。所以，對員工的要求，自然也極高。”我頓了頓，
視線重新落回他們臉上，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比如，絕對不允許員工在工作時間，
騷擾客人?！蔽业氖謾C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是一首很幼稚的兒歌鈴聲——“小兔子乖乖，
把門開開……”這鈴聲在如此奢華安靜的環(huán)境里，顯得格外突兀。
顧景川和白心怡的表情都變得有些古怪。我掏出手機，準備接電話。
“安安”兩個字在屏幕上跳動著。還沒等我劃開接聽，白心怡突然發(fā)瘋一樣沖過來，
一把搶走了我的手機?！拔铱纯?！是誰在找你？客戶嗎？還是你的新金主？
”她的動作快得驚人，臉上帶著一種扭曲的興奮。我臉色沉了下來：“還給我。
”“讓我看看你這幾年都傍上了什么人！”她劃開屏幕，看到了來電顯示的名字。“安安？
”她念出聲，隨即一條新消息彈了出來，屏幕上方顯示著：“寧寧寶貝：媽媽快回來！
哥哥把我的奧特曼藏起來了！”白心怡的表情從錯愕到恍然大悟，
最后變成了一種極致的惡毒?！鞍舶玻繉帉帉氊?？蘇晚晚，你行??！這才幾年，
孩子都生了兩個了？跟哪個老頭生的？怎么，老頭把你甩了，
所以你只能帶著兩個拖油瓶出來賣苦力掙奶粉錢？”她的話像淬了毒的針，
每一個字都扎在我最軟的地方。顧景川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他看著我，
像是第一次認識我一樣，眼神里充滿了審視和鄙夷?！疤K晚晚，你真讓我惡心。
”我懶得再跟他們廢話，只想拿回手機去安撫我的兩個寶貝。我伸手去搶?！敖o我！
”“就不給！”白心怡見保安來了，氣焰更盛，她尖叫著，把手機往身后藏，
另一只手卻惡毒地向我臉上抓來，“你這種女人，帶著兩個不知道哪里來的野種，
還敢在這里撒野！”顧景川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一切。他看著我，
就像在看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疤K晚晚，”他終于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
“你真讓我惡心。為了錢，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卞X？惡心？我氣笑了。這四年，
他們到底活在怎樣一個自以為是的世界里？“你閉嘴！”我沖著他吼了一句，
懶得再分他一個眼神。保安見狀，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嚇人?！芭浚?/p>
請你冷靜一點！跟我們走一趟！”“放開我！”我的胳膊被他擰得生疼，
可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部手機上。白心怡的臉上是勝利者的得意，她甚至還嫌不夠，
湊到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幾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吐出最惡毒的詛咒：“像你這種出來賣的，
孩子也是你攬客的籌碼吧？說吧，一晚多少錢？顧少有的是錢，說不定能可憐可憐你，
包你一晚呢？”我腦子里“嗡”的一聲。血液直沖頭頂。就在我即將徹底失控的瞬間，
一個清冽、沉穩(wěn)，帶著不容置喙權(quán)威的男聲，從不遠處傳來。“住手?！甭曇舨淮?，
卻像一記重錘，讓現(xiàn)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循聲望去。
一個穿著剪裁得體的手工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正快步走來。他大約三十出頭，
氣質(zhì)斯文，但眼神卻異常銳利，所到之處，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保安看到他，
明顯愣了一下，抓著我胳膊的手下意識地松了些力氣。男人沒有理會任何人，
徑直走到我面前，微微躬身，語氣是全然的恭敬和擔(dān)憂?！胺蛉?，您沒事吧？”夫人？
這兩個字像平地驚雷，把顧景川和白心怡都炸蒙了。白心怡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
她看看那個男人，又看看我，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澳恪憬兴裁?？
”顧景川的眉頭也緊緊鎖了起來，他審視著來人，
似乎在判斷這是不是我新傍上的另一個“金主”。被稱作陸助理的男人推了推眼鏡，
鏡片后的目光落在白心怡抓著我手機的手上，聲音冷了下來：“這位小姐，
請把你手里的東西，還給夫人?！薄拔摇卑仔拟帕耍琅f不肯放手，
反而把手機抓得更緊，色厲內(nèi)荏地叫嚷，“什么夫人！你們別被她騙了！她就是個清潔工，
還帶著兩個拖油瓶！陸助理是吧？你可別被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騙了，她這種女人，
為了錢什么都做得出來！”陸助理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只是轉(zhuǎn)向那個還抓著我胳膊的保安，
語氣平淡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你是哪個部門的？叫什么名字？你們經(jīng)理呢？
”保安徹底慌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報上自己的名字，手也完全松開了。我得了自由，
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搶手機。安安和寧寧還在等我。
白心怡大概是被“夫人”兩個字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她見陸助理氣場強大，不敢再跟他糾纏，
居然尖叫一聲，轉(zhuǎn)身就往安全通道的樓梯間跑！她想銷毀“證據(jù)”！“站?。?/p>
”我根本來不及思考，拔腿就追了上去?！胺蛉耍 标懼淼穆曇舯晃宜υ谏砗?。
我什么都顧不上了。樓梯間空曠而安靜，
只有我們兩個人的高跟鞋和皮鞋踩在臺階上發(fā)出的“噠噠”聲，在空間里回響，雜亂又急促。
“白心怡！你把手機還給我！”我一邊追一邊喊?！拔覛Я怂?！
我讓你再也聯(lián)系不上你的野種和金主！”她瘋了一樣地往上跑，高跟鞋踩得飛快。
我的體力遠比她好，幾步就追上了她，在樓梯的拐角處抓住了她的手腕?！敖o我！
”“我偏不給！”她面目猙獰，另一只手瘋狂地在我手機屏幕上亂劃，試圖將它摔碎。
就在我們拉扯之間，手機的兒歌鈴聲又一次響了起來?！靶⊥米庸怨裕?/p>
把門開開……”是安安！我心急如焚，用盡全力去奪。白心怡被我逼到了墻角，
臉上閃過一絲狠戾。她突然松開抓著手機的手，轉(zhuǎn)而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推了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