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沉沉壓在聽竹苑略顯清冷的庭院之上。
月光吝嗇地透過稀疏的窗欞，在冰冷的地磚上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斑，映照著顧長歌孤寂而扭曲的身影。
空氣里彌漫著陳舊竹木的氣息，混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藥草苦澀。
顧長歌背對著門，緊握的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手心里死死攥著一個褪色陳舊的香囊。
布料早已磨損，針腳也顯得粗陋，卻被他視若珍寶，仿佛握住了世上唯一的溫度。
這是被顧長生折磨慘死的侍女，留給他的唯一念想。
“莞兒……”
他喉頭滾動，聲音嘶啞壓抑，如同受傷的困獸低吼。
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出秦月瑤那張雍容華貴、卻刻薄冰冷的臉，以及顧長生那看似溫和無害、實則居高臨下的眼神。
每一次見到他們，都像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他的心臟，攪動著沉積了十幾年的怨恨與不甘。
“顧長生！秦月瑤！”
顧長歌猛地抬頭，眼中赤紅一片，血絲密布，恨意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的火焰噴薄而出，“你們這對母子……
你們害死了我娘，害我根基受損，殘殺了我的莞兒，奪走了我本該有的一切！
這滔天血仇，我顧長歌對天發(fā)誓，必讓你們血債血償！
我要讓你們永墮無間！”
低沉的咆哮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帶著令人心悸的瘋狂。
他胸中的戾氣翻江倒海，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
就在這時，他左手無名指上那枚毫不起眼的灰黑色戒指，突然泛起一層極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冰藍(lán)色光暈。
一股清涼柔和，卻又帶著不容置疑威嚴(yán)的氣息，如同涓涓細(xì)流，瞬間涌入他狂暴的識海。
“夠了！”
一個清冷如月、空靈縹緲的女子聲音，直接在顧長歌的腦海中響起。
這聲音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如同冰泉澆灌在沸騰的巖漿上，瞬間壓制了他幾近失控的情緒。
“廣寒仙子……”
顧長歌渾身一震，扭曲的面容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褪去了猙獰。
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行壓下翻涌的恨意，對著戒指恭敬地低下了頭，語氣帶著深深的敬畏與一絲后怕，“是小子失態(tài)了……方才被仇恨蒙蔽了心智，讓仙子見笑了?！?/p>
那戒指中的存在，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復(fù)仇翻盤的唯一依仗——
廣寒仙子！
這枚看似古樸的戒指，是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
誰能想到，這毫不起眼的物件里，竟蘊藏著一縷上古仙魂？
廣寒仙子，曾是威震諸天、執(zhí)掌一方仙宮的至高存在。
傳聞中她風(fēng)華絕代，修為通天，距離那傳說中的不朽之境也僅一步之遙。
然而，仙路無情，人心叵測。
她最信任、最疼愛的關(guān)門弟子，為了奪取她參悟的一縷太陰本源，在她沖擊最關(guān)鍵境界時驟然發(fā)難，勾結(jié)強(qiáng)敵，布下絕殺之局。
一場驚天動地的仙戰(zhàn)，打碎了廣寒仙宮，也幾乎徹底磨滅了她的仙軀。
若非她一縷殘魂機(jī)緣巧合遁入這枚偶然流落下界的“養(yǎng)魂戒”中，恐怕早已徹底消散于天地間。
正是這位仙隕的仙宮之主，在顧長歌最絕望的時候蘇醒。
是她，一眼看穿顧長歌并非天生廢體，而是在娘胎之中便遭了秦月瑤的陰毒手段——
一種名為“蝕靈散魂”的奇毒，悄然侵蝕了他的先天靈海，使其根基孱弱，靈氣難聚。
也正是她，以殘魂之力，耗費本源，傳他無上秘法《太陰煉神訣》，并憑借其生前冠絕寰宇的丹道造詣，為他量身定制丹藥，一點點修復(fù)那幾乎崩毀的先天根基。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廣寒仙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清冷依舊，卻帶著一種歷經(jīng)萬古滄桑的平靜，“長歌，你娘親的仇，亦是本座的因果。仇恨是火，可以焚盡敵人，亦可反噬自身。若不能駕馭，你只會淪為仇恨的傀儡，萬劫不復(fù)?！?/p>
她的聲音仿佛蘊含著某種大道韻律，讓顧長歌躁動的心徹底平靜下來。
他看著指尖那枚光華內(nèi)斂、偶爾閃過一絲冰藍(lán)流光的戒指，眼中充滿了絕對的信任與感激。
“仙子教誨，小子銘記于心?！?/p>
顧長歌鄭重道，聲音恢復(fù)了沉穩(wěn)，“是小子太心急了。隱忍，才是此刻最鋒利的刀?！?/p>
“孺子可教?！?/p>
廣寒仙子的聲音似乎緩和了一絲，“你靈海先天受損，如同布滿裂紋的玉瓶。本座為你煉制的九轉(zhuǎn)蘊靈丹與太陰洗髓液，便是修補裂紋、重鑄根基的良藥?？上А?/p>
她語氣微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那秦月瑤，當(dāng)真是陰狠至極。顧戰(zhàn)天在外征戰(zhàn)，她便肆無忌憚！借口王府資源緊張，需優(yōu)先供給邊軍，竟將本該撥付給你的千年冰魄草、地心火蓮子、三紋金線參等核心輔藥克扣了大半！
沒有這些主藥，本座縱有通天丹術(shù)，也難為無米之炊！”
“否則的話，不出半年，我便可以讓你靈海擴(kuò)大數(shù)倍，修為達(dá)到封侯，與顧長生能夠分庭抗禮?！?/p>
顧長歌臉色一沉，眼中寒光閃爍。
這正是他近來修煉進(jìn)度明顯放緩的原因。
沒有足夠的丹藥穩(wěn)固修復(fù)后的靈海、洗練骨髓深處的余毒，他吸納靈氣的效率大打折扣，沖擊更高境界也變得異常艱難。
秦月瑤此舉，無異于釜底抽薪，要徹底斷絕他成長的可能。
“仙子，難道就任由她如此掣肘？”
顧長歌不甘心地問道。
王府的供奉指望不上，自己又身無長物，難道只能坐以待斃？
“哼，區(qū)區(qū)一個大秦公主，也敢阻本仙子？”
廣寒仙子的聲音帶著一絲屬于昔日仙宮之主的傲然，“王府的路斷了，自有別處的路可走。你的《太陰煉神訣》已初窺門徑，神魂感知遠(yuǎn)超同階。而本仙子雖只剩殘魂，但昔日縱橫萬界，見識過多少奇珍異寶、蒙塵明珠。
這便是我們的優(yōu)勢！”
顧長歌眼睛一亮：“仙子的意思是撿漏？”
“不錯?！?/p>
廣寒仙子肯定道，“大秦仙朝京都，龍蛇混雜，奇珍異寶流通之地不在少數(shù)。本座推演到，三日后，城中最大的天寶閣將舉行一場規(guī)格頗高的月度拍賣會。這種地方，魚龍混雜，真真假假，常有眼拙不識貨者將明珠當(dāng)瓦礫。
正是我們尋寶的好時機(jī)！”
顧長歌精神大振。天寶閣。
那可是京都最負(fù)盛名的拍賣行，背景神秘，據(jù)說連皇室都對其禮讓三分。
里面流出的東西，無一不是精品！
若能像以前幾次那樣，在廣寒仙子的指點下“慧眼識珠”，低價購入看似普通、實則內(nèi)蘊乾坤的寶物，轉(zhuǎn)手便能獲得數(shù)倍乃至數(shù)十倍的暴利。
這不僅解決了丹藥材料的問題，更能積累巨額財富，為日后謀劃打下基礎(chǔ)。
“太好了！”
顧長歌激動道，“小子這就去準(zhǔn)備！只是……”
他眉頭微皺，露出一絲難色，“這天寶閣的拍賣會，門檻極高。非持有他們特制邀請函的貴賓或由貴賓引薦者，不得入內(nèi)。小子初來乍到，身份又尷尬……恐怕連門都進(jìn)不去?！?/p>
他這“神王府的大公子”的名頭，在王府內(nèi)都名不正言不順，在外界更是一文不值。
廣寒仙子沉默片刻，似乎在感知著什么，隨即清冷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玩味：“邀請函么……倒也不必?zé)馈Ｄ阃四俏粚δ闱嘌塾屑拥哪倚〗懔嗣?？?/p>
顧長歌一怔，隨即恍然大悟。
墨羽昕！
青云試上對他展露善意的大秦第一才女，丞相墨長河的掌上明珠。
以墨家的地位權(quán)勢，墨羽昕手中必然持有天寶閣最高規(guī)格的邀請函。
而且，自己剛剛在青云試上大放異彩，正是需要鞏固這份“好感”，進(jìn)一步拉近距離的時候。
若能邀請她一同前往拍賣會，不僅能順利進(jìn)入，更能在佳人面前展現(xiàn)自己的“眼光”和“實力”，可謂一舉兩得！
“仙子高明！”
顧長歌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之前的陰霾一掃而空，“小子這就去拜訪墨小姐，想來以她當(dāng)日在青云試后的邀約之誼，應(yīng)當(dāng)不會拒絕同游天寶閣。”
“嗯?！?/p>
廣寒仙子淡淡應(yīng)了一聲，“記住，此去目的有二。其一，獲取修復(fù)你靈海所需的藥材，不惜代價！其二，在墨家女面前，好好表現(xiàn)。墨長河此人，深不可測，若能得其女真心相助，對你未來大計裨益無窮。”
“小子明白！”
顧長歌眼中精光閃爍，將刻骨的仇恨再次深埋心底，轉(zhuǎn)化為前進(jìn)的動力。
他小心翼翼地將娘親的香囊貼身藏好，對著戒指深深一禮。
冰藍(lán)色的微光在戒面一閃而逝，重歸沉寂。
與此同時。
攬星閣。
燈火通明的奢華寢殿內(nèi)，顧長生慵懶地斜靠在鋪著雪域冰蠶絲的軟榻上，指尖一枚蘊藏風(fēng)雷之力的靈核滴溜溜旋轉(zhuǎn)。
他面前，一位身著緊身夜行衣、曲線玲瓏卻氣息如深淵般晦澀的女子單膝跪地，正是他麾下最神秘的情報頭子——
夜薇婭。
“照你所說，我的那位好大哥，打算邀請墨家那只驕傲的鳳凰，同游你的天寶閣？”
顧長生聽完匯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眼神卻冰冷如刀鋒。
“回稟世子，確是如此。顧長歌半個時辰前已離開聽竹苑，方向正是丞相府?！?/p>
夜薇婭的聲音如同幽谷寒泉，清冽而毫無波瀾。
她微微抬起螓首，露出一張足以傾國傾城卻冷若冰霜的絕美臉龐，“屬下已安排妥當(dāng)，邀請函會順利送到墨羽昕手中。
拍賣會的驚喜，也已準(zhǔn)備就緒，只待魚兒入網(wǎng)?！?/p>
“很好?！?/p>
顧長生將手中的風(fēng)雷靈核輕輕一拋，靈核化作一道流光沒入他袖中，“本王這位大哥，以為攀上墨家高枝，又得貴人相助，便能一飛沖天了？呵，天真。”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重重樓閣，看到了那正趕往丞相府的、滿心算計的身影。
“天寶閣……好戲，才剛剛開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