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巒山脈邊緣的營地里，林蕭躺在臨時用藤蔓編織的床鋪上，目光穿過簡陋帳篷的縫隙，望向墨藍的夜空。他與蕭月凝方才成功狩獵歸來，周遭安靜得只剩蟲鳴，卻掩蓋不住各自心緒中尚未消散的驚悸。
那遠超尋常妖獸的、沿固定路線擴散的危險波動，的確處處透著詭異。
而更令他在意的，是方才與蕭月凝初次嘗試能力結(jié)合時，順著玄奧路徑傳遞過來的信息碎片。
那不是虛無縹緲的天道意志，也不是模糊不清的規(guī)則修正碼。
那更類似于...有針對性的情報傳遞，片斷式地、卻又極其精準地，將某些事物的關(guān)鍵信息濃縮、傳輸。
如同某種極其精密的篩選機制，只對契合特定條件的接收者，展示極其稀有的片段。
林蕭坐起身，從腰間解下簡易的儲物袋，從中取出那個符文通信用的材質(zhì)并不華貴但效率極高的"流光符"。此物雖非星軌系傳訊法寶，卻也相當于標準靈石七品符箓，出得青巒山脈便無人問津。
他略作沉吟，指尖凝聚一絲微不可察的靈力，直接將符文嵌入山壁。一縷塵灰色的光芒無聲無息在壁上一閃，隱去。
"師兄。"
傍晚時分，林云舟的身影已出現(xiàn)在獵殺點外圍，金色的腰牌在營火映照下泛著沉穩(wěn)的光芒。他既不是追蹤多數(shù)弟子尋覓的特定妖獸名目，也不是親自與獵隊會合后的堂而皇之，但整支青巒山脈外圍的獵隊中，"林云舟"三個字就代表著強制介入。
金丹期的大能修士，輕易出沒于這些外圍低階戰(zhàn)場，凌虛閣第二峰峰主林云海倒是不曾親自踏足。倒是與卷秩森嚴卻不太關(guān)心基層的林云舟相比，前者的名字幾乎成了整個青巒山脈弟子的談資——那些暗地里流傳的、夾雜著敬畏與憤懣的談?wù)撀暲恕?/p>
他邁開步子，沒有立刻接觸林蕭，目光掠過蕭月凝的營帳，含笑點點頭，旋即轉(zhuǎn)向林蕭："兩位師兄妹...獵功不錯啊。"
林蕭抬眼看他，沒有出聲打破這微妙的沉默。他能做到的，此刻還只局限于"組合"層面的能力運用，靈力總量幾乎未變，只是"方式"多了些許不同。
但林云舟是不會看不出來的東西。他早年間在低階戰(zhàn)場浮沉，教過無數(shù)人從廢靈根起步歷練心性，又豈會察覺不到這小子靈力深處的那一絲...反常？
有人在背后維持了天地規(guī)則，卻不愿拿出更核心的力量，只想讓某個瀕臨破碎的孩子，被旁人強行接上幾根脆弱的琴弦。
林蕭心想如此，卻未明言。
叔叔林云舟只是凝視他，金色眼眸映著天邊殘云的余暉，目光深邃得難以測度，仿佛穿透皮囊直視骨髓。終于，他笑了笑，神色如常開口："遠處的動靜大了些，回頭回去要避開人群密集處，除非...有誰被打傷了。"
林蕭一怔，以為他大抵是觸動了所謂的情報收集機制，故而出言提醒。他心下一暖，不動聲色回道："云舟師兄言重了，不過是些低階妖物罸。"
林云舟搖搖頭，邁步向蕭月凝的營帳望了一眼，言簡意賅地道："運氣不錯。那里不該去的地方，不該碰的東西碰不得。"說罷，不再有后續(xù)，身形一閃，沐浴著暗光的背影已然消失在山道盡頭。
留下林蕭與蕭月凝面面相覷。
就在他們走出妖獸山脈那片更為濃重的紫色霧氣范圍時——那是妖獸能量場的邊緣地帶，塵封已久的遠古敘事是什么？
蕭月凝輕聲開口，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疑惑，"云舟師兄說那里不該去的地方...是青巒山脈禁地嗎？那段傳說...我不太敢確定。"
林蕭沒有立刻回答，他正通過靈力余波感知著山體內(nèi)部那道極其隱晦的信號路徑，忽然停止了探查，起身準備收拾東西，彎腰時略顯沉悶地"砰"一聲悶響，竹制的"床墊"——其實只是兩根交錯的靈氣增幅陣基——被他踩得震了一下。蕭月凝敏銳地望過來，看到他微微一側(cè)的臉。
他的神情與方才面對任何戰(zhàn)利品的興奮都不同。
第七天，林蕭和蕭月凝回到了被削去三分之一的外門執(zhí)事聯(lián)絡(luò)點，但等來的不是固有的依賴分發(fā)，而是一份由中年人連夜加工的簡易歸檔記錄。
留山主的兩名嬌客離開，牧云稚兒憤憤然撕了紙張，卻又被馴服了。
牧云稚兒是教授低階符箓制作的秦師叔座下弟子，此刻正在新分來的外門弟子宿舍里，固執(zhí)地用獸血調(diào)和墨水，給自己的第一本符箓做符號試錯修正。在確認林蕭與蕭月凝均未"功過對等"觸發(fā)獎勵，又未因緣際會成全進入更高等的鑒定流程后，他瞪圓了眼睛：
"林蕭師兄...蕭師妹...你們不是跑去獵殺幽暗脈動層的死物了吧？"
藍眼睛瞪得圓溜溜的，額角青筋微突，聲音尖銳得足以撓人心弦。
林蕭與蕭月凝面面相覷。
"你怎么知道的？"林蕭低聲道。
牧云稚兒撇撇嘴，用僵硬的獸血筆在紙上重重劃下："老宗門的積弊！一次性的任務(wù)獎勵只跟門派資源結(jié)算日有關(guān)！那邊金庫又不是我爸開的！連暗無天日的廢料區(qū)都被人家都去打聽秘聞了！"
他猛地站起，將那本寫歪了大半的符箓重重拍在一側(cè)墻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紙張邊角幾乎要卷邊："除非...除非你們發(fā)現(xiàn)什么了？什么也不許藏！"
蕭月凝趕緊開口解釋，牧云稚兒勾唇一笑，眼神犀利得讓人心驚：
"發(fā)現(xiàn)了又如何？如果能拿得上臺面，宗門通告表彰我都不羨慕；如果藏不了，自然會浮出水面。眼下那些前輩們，大都樂得當他們的修士養(yǎng)老，只求一個安穩(wěn)卻不會無緣無故地去掀風浪。所以收斂點，不要被什么東西嚇跑才是真道理！"
"那..."
"那積重難返的危機?。?
牧云稚兒急聲道，"眼看就要第二次清修了，大長老那邊金丹圓滿就在眼前，這次又要把什么當祭品獻上去呢？我又聽聞后山遺跡工程派系有耿先生的潤筆費，大概是要不知好歹地挪用庫房東奇不產(chǎn)的藥材了——靈奇草根本不賣?。?
他打了個響指，"兩種說法加上對外山洞天的新投資令，說來說去，不過是一個'虛空瀉水'的困局罷了！整個青巒山脈查不出個所以然，還以為真是天道平衡！林蕭師兄，你們究竟發(fā)現(xiàn)什么'幽暗脈動層'的秘密了？！"
藍眼睛在燈下閃爍著執(zhí)著的光，而少年臉上卻帶著一種少見的、近乎嗅獵物般專注的神色。
林蕭輕輕開口，聲音比往日沉穩(wěn)許多："牧師兄，這些事情，不該問的。"
然而，就在這刻，營地外忽然傳來幾聲沉穩(wěn)的馬蹄聲，緊接著是兵刃出鞘的銳利聲響。靈力沖突的氣息迅速擴大。
蕭月凝第一個臉色發(fā)白："外門的變化...御風符！"她急急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枚淡青色玉符，一面鮮艷的符身在團聚空氣中綻然，符文線條沿著玉符邊緣流轉(zhuǎn)了一圈，而后隱沒，只是留下殘存的推力加持，讓她瞬間蹦離了宿舍。
牧云稚兒緊隨其后，甚至忘了未完成的符箓，"不好，是巡山弟子交接，得去看看是不是...是來自內(nèi)門的精銳動向？"
林蕭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閉了閉眼，自己將那枚還能維持約莫三刻鐘時間的符箓激發(fā)，身形在幾乎相同的方向與蕭月凝匯合。
卻見遠處山道上，三名騎著噴涂著青鸞符文戰(zhàn)馬的內(nèi)門弟子正控制著懸浮靈光石橫穿營地邊緣，他們手中或長劍出鞘，或掌心靈力澎湃，衣袍獵獵作響，貴氣逼人。那場面頗為壯觀，偏偏一位隊伍前鋒的弟子突然馬失前蹄，坐騎靈光石顫晃了幾下，竟向著蜿蜒山道的一處陰影斜切而去！
那并非普通跌落。
三名身經(jīng)紅爐熔煉般的劍修士同時接口，但前面那人氣若凝霜，竟已直直向著路邊一處散兵墳場般的遺跡峭壁撞去?。?！
剎那間，一股郁久的、幾乎要吃人的氣息轟然爆發(fā)！
錯愕的林蕭一時不知所措，下意識地嘗試凝聚心魄中的那縷意識流——依據(jù)前幾日與蕭月凝對練所得，他正試圖將模糊的"規(guī)則修正碼"概念內(nèi)化為一種防御屏障！
然而，其深層法理遠超他似懂非懂的理解。
方才面對妖獸配合攻擊，人自為戰(zhàn)是遠遠不夠的。
但此刻...
那些陡然穿透而至的信息碎片，在他意識深處輕輕振顫著：
***
代號：白堊魔格
屬性：變異畸化
源點：幽暗脈動層E區(qū)信號源
周期性出現(xiàn)，由規(guī)則拓撲結(jié)構(gòu)斷裂誘發(fā)，抑制方案：疊加強行干預，高度扭曲自發(fā)應(yīng)答。
應(yīng)對準則——
***
一縷極其微弱的靈力光芒自林蕭眉心滲出，他似乎隱約窺見了危機的實質(zhì)。
一股疾風從峭壁那邊吹來，視野里出現(xiàn)一道淡如煙霧的身影，她穿著陌生但古怪的服裝，手持一根杖狀物事，低著頭機械地向前邁步，等林蕭才察覺她位置所在時，她已經(jīng)將要踏過薄薄的霧靄區(qū)域，而一旦踏出那片界限，她的身影將要暴露在天道約束力場之內(nèi)。
而那個狹窄區(qū)域中的靈力節(jié)點，根據(jù)他此刻蜉蝣般格格不入的感知，它此刻龜裂的頻率正在以驚人速度增多！
林蕭不省人事地只來得及繃緊心神，試圖將那模糊的知識代碼，制造出一道能夠捕獲那陌生身影的"規(guī)則縫合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