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神經(jīng)束溫順地搏動，像深海里無聲發(fā)光的柔軟觸須。無菌實驗室冷白的燈光下，
顧承嶼安靜地躺在操作臺上，眼睫在鎮(zhèn)靜劑的作用下微微顫動，投下兩小片脆弱的陰影。
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在強光下顯得有些蒼白，褪去了平日掌控一切的鋒利，
只剩下一種近乎易碎的平靜。空氣里只有儀器低微的嗡鳴，和我自己壓得極低的心跳。
“蜉蝣系統(tǒng)，最終定位完成。目標區(qū)域：海馬體及深層情感關聯(lián)皮層。
”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在耳蝸深處的骨傳導芯片里響起，沒有絲毫波瀾。
我眼前的AR視界里，他大腦復雜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被渲染成幽藍色的三維圖譜，
無數(shù)細小的光點明滅閃爍，勾勒出記憶與情感的磅礴河流。而此刻，我指尖操控的微型探針，
正懸浮在這條河流最湍急、最核心的上方——那儲存著“蘇晚”所有痕跡的源頭。
“清除程序加載完畢。任務倒計時：10秒?！?系統(tǒng)的聲音像一個無情的法官，
敲下了最后的槌音。10。倒計時的猩紅數(shù)字在視界右上角無聲跳動。我屏住呼吸，
指尖懸停在操作界面的紅色確認鍵上，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傳感手套直抵心臟。
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回他的臉上。就在這死寂的剎那，他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起來，
仿佛在無邊的夢境里遭遇了最恐怖的風暴。9。他的眉頭痛苦地蹙緊，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在冷光下泛著微弱的光澤。鎮(zhèn)靜劑的效力正在被一股強大的意志力強行沖破。8。
“蘇…晚…” 破碎的、如同砂紙摩擦的低啞囈語，從他緊抿的唇間艱難地逸出。
那聲音輕得幾乎被儀器的嗡鳴淹沒，卻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我強行筑起的堤壩。
7。他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
那雙總是盛滿星辰大海般明亮笑意、或是在談判桌上洞悉一切銳利光芒的眼睛，
此刻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猩紅血絲。茫然只持續(xù)了不到半秒，
便被一種滅頂?shù)捏@懼和難以置信的狂怒取代。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懸停在操作界面的手，
看到了AR視界里那片幽藍卻代表著毀滅的圖譜！6?！安弧?！
” 一聲困獸般的嘶吼從他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帶著撕裂的痛楚。他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
猛地向上掙扎！束縛帶瞬間繃緊到極限，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他唯一能動的右手，
帶著萬鈞之力，如同鐵鉗般死死攥住了我的左手手腕！5。劇痛！骨頭仿佛要被他捏碎！
冰冷的金屬操作臺邊緣硌著我的腰，眼前陣陣發(fā)黑。他手掌的溫度滾燙，帶著瀕死的絕望，
幾乎要將我的皮膚灼穿。4?！疤K晚！看著我！” 他嘶吼著，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釘在我臉上，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恐懼、憤怒，
還有…一種讓我靈魂都為之顫抖的、深不見底的哀求，“別！別讓我忘了你！求你！
” 滾燙的液體從他赤紅的眼角洶涌滑落，砸在我的手背上，燙得驚人。3。
他的手指深深陷進我的皮肉，力道大得幾乎要摳出骨頭。淚水混著汗水，
沿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滾落。那眼神，
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眼睜睜看著最重要東西被奪走卻無能為力的雄獅，
只剩下最原始的、撕心裂肺的絕望。2。時間被無限拉長。實驗室慘白的光線，
他眼中洶涌的淚和刻骨的痛，手腕上幾乎碎裂的劇痛，
空氣中彌漫的消毒水味和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雪松氣息…所有感官被放大到極致。
世界安靜得只剩下他粗重如破風箱的喘息，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1?！巴宋?，顧承嶼。
” 我用盡全身力氣，逼自己揚起一個弧度。嘴角在顫抖，聲音卻奇異地平靜下來，
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和…殘忍的溫柔。視線模糊了，不知道是汗，還是別的什么。指尖，
帶著他滾燙淚水的余溫，帶著手腕上被他烙印下的劇痛，帶著心臟被生生剜去一塊的空洞，
重重地、決絕地按了下去！“你才能活。
”“嘀——”一聲清脆、冰冷、毫無感情的電子長音，如同最終的喪鐘，
在死寂的實驗室里轟然鳴響！蓋過了他喉嚨里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悲鳴。
嗡——操作臺上的束縛裝置瞬間釋放。顧承嶼的身體猛地向上彈起，
又在下一秒失去所有力量，重重地摔回冰冷的金屬臺面，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他攥著我手腕的力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驟然松脫。我踉蹌著后退一步，
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深可見骨的青紫瘀痕，火辣辣地疼?？蛇@疼痛，
遠不及心口那瞬間被徹底掏空的萬分之一。他安靜地躺在那里，胸膛微弱地起伏。
那雙剛剛還盛滿驚濤駭浪、刻骨哀求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睜著，望著實驗室慘白的天花板。
里面所有的光芒、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蘇晚”…都被那一聲“嘀”響，徹底抹去。
只剩下嬰兒初臨人世般的、一片茫然的空白。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再次響起，
毫無波瀾地宣判：“蜉蝣系統(tǒng)植入完成。目標記憶清除：100%。
情感關聯(lián)剝離：100%。任務結(jié)束。”結(jié)束。我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遺忘在冰原上的石像。
手腕上的劇痛，心口的空洞，實驗室里刺鼻的消毒水味…一切都那么真實，又那么遙遠。
只有他空茫的眼神，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黑洞，吞噬著周圍所有的光線和聲音。五年。
時間像裹挾著粗糲砂石的風，呼嘯而過。足夠?qū)⒁蛔鞘械奶祀H線徹底改變，
足夠讓一個名字從籍籍無名到聲震寰宇。“顧承嶼”三個字，
如今是這座城市金融圈里最耀眼、也最冰冷的一個符號。顧氏資本的掌舵人，
以雷霆手段和近乎冷酷的精準判斷，在短短幾年內(nèi)締造了一個龐大的商業(yè)帝國。
關于他的傳聞很多：出身成謎，手腕狠厲，不近女色，
像一臺完美運轉(zhuǎn)卻毫無溫度的精密機器。而我，蘇晚，隱沒在熙攘人潮的最邊緣。
用“蜉蝣”留下的那筆不菲的“封口費”，
開了一家小小的、只售賣稀有古籍和冷門植物種子的書店，取名“浮光”。
日子平靜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起波瀾。
只是手腕內(nèi)側(cè)那圈早已淡化、卻永遠無法徹底消失的淡淡淤痕，
和深夜里偶爾無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咳喘，會像冰冷的針，
猝不及防地刺破這層平靜的偽裝，提醒我那被徹底刪除的五年，
以及身體里悄然滋生的、名為“代價”的陰影。今夜，浮光書店早早打烊。
櫥窗里暖黃的燈光熄滅，將一室書香和寂靜鎖在門內(nèi)。我裹緊米白色的羊絨披肩，
將自己塞進停在路邊的黑色出租車里。司機報了目的地：“金悅酒店，頂層宴會廳。
”是林氏集團為慶祝新項目啟動舉辦的商業(yè)酒會。我的大學導師林教授是林氏董事，
身體抱恙無法出席，又知道我懂些藝術品鑒賞，便讓我代他去送份賀禮，順便“見見世面”。
我推辭不過，只能應下。車窗外，霓虹流淌成冰冷的河。我靠著微涼的車窗，閉上眼，
試圖驅(qū)散心頭那莫名的不安。手腕內(nèi)側(cè)，那圈舊痕似乎又在隱隱作痛。
金悅頂層的空中花園宴會廳，是另一個世界。巨大的水晶吊燈將空間映照得如同白晝，
璀璨的光芒在锃亮的香檳塔和名媛們佩戴的珠寶上跳躍。
空氣里浮動著昂貴的香水、雪茄和精致食物的混合氣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低沉的談笑和悠揚的弦樂編織成一張巨大而疏離的網(wǎng)。每個人都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像戴著一張張精致的面具。我穿著導師讓人送來的、剪裁合體的煙灰色長裙，
像一滴格格不入的水，悄無聲息地融進這片浮華的深海。將包裝精美的賀禮交給侍者，
任務就算完成。我端著一杯幾乎沒動的香檳，只想找個安靜的角落，
等待一個可以提前離場的時機。目光下意識地掠過人群。然后，毫無預兆地，
撞上了一道視線。就在人群的中心。他被人簇擁著，如同眾星捧月。一身純黑的手工西裝，
勾勒出寬肩窄腰的挺拔身形，比五年前更顯成熟內(nèi)斂，也更具壓迫感。
側(cè)臉線條依舊冷硬如刀削，鼻梁高挺，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出一道凌厲的弧度。
他正微微側(cè)頭，聽著旁邊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說話，神情專注而疏離，
深邃的眼眸里是深潭般的平靜，不起一絲波瀾。顧承嶼。心臟在那一瞬間驟然停止跳動，
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得胸腔生疼。指尖一顫，冰涼的香檳液差點潑灑出來。
我猛地低下頭，借著調(diào)整披肩的動作掩飾瞬間的失態(tài)。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
卻壓不住心底翻涌而上的驚悸和…一種早已預料卻依舊猝不及防的鈍痛。五年時光，
將那個會為我煮一碗清湯面、會笑著將我擁入懷中的顧承嶼，
徹底鍛造成了眼前這個氣勢迫人、眼神冷漠的顧總。他的世界里，
早已沒有了“蘇晚”這個名字存在的痕跡。很好。這正是我當年親手按下確認鍵時，
所求的結(jié)果。我強迫自己抬起頭，臉上掛起一層完美的、屬于陌生人的平靜面具。端著酒杯，
一步步穿過衣香鬢影，朝他所在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無形的刀刃上。
周圍的喧囂似乎都褪去了，只剩下自己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和他逐漸清晰的側(cè)影。
就在離他還有幾步之遙時，他似有所感，結(jié)束了與老者的交談，緩緩轉(zhuǎn)過身。
那雙深潭般的眼眸，精準地捕捉到了我。沒有任何預兆的停頓，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像是看到任何一個闖入視線的、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我，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打擾的不耐。很好。就該這樣。
我穩(wěn)穩(wěn)地停在他面前，隔著一步的距離，社交禮儀的完美間隔。
在他淡漠的、毫無溫度的目光注視下，我微微抬高手里的酒杯，
唇角勾起一個標準而疏離的弧度，聲音平穩(wěn)清晰，
如同在念一句早已排練過千百遍的臺詞：“顧總，幸會。初次見面，我是蘇晚，
代林教授前來祝賀。”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扎向自己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口。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他身后半步，
一個穿著得體西裝、面容精干的年輕男人（應該是他的助理）立刻上前半步，身體微微前傾，
臉上掛著職業(yè)化的微笑，恰到好處地擋在我和顧承嶼之間，同時伸出了手：“蘇小姐您好，
我是顧總的助理陳鋒。顧總今晚行程緊湊，名片請交給我就好?！?動作流暢，語氣溫和，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像一堵無形的墻。周圍的談笑聲似乎低了下去，
幾道若有若無的目光帶著好奇和探究飄了過來。在這種頂級的社交場合，
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女人拿著名片直接走向顧承嶼，意圖似乎不言而喻。
我保持著臉上那無懈可擊的微笑，
從隨身的手包里取出一張素雅的名片——印著“浮光書店”和一個虛擬工作號碼。
指尖平穩(wěn)地將名片遞向陳助理伸出的手。
就在名片即將落入陳助理掌心的前一刻——一只骨節(jié)分明、戴著昂貴鉑金腕表的手，
毫無預兆地伸了過來。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
精準地捏住了那張薄薄的名片！顧承嶼。他不知何時微微抬起了手，繞過了助理的阻擋。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此刻正牢牢地鎖在我臉上，不再是之前的淡漠，
而是翻涌起一種極其復雜、令人心驚的情緒風暴——探究、審視、一絲被冒犯的慍怒，
還有…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埋的躁動！他捏著名片，力道大得指尖微微泛白。
薄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下頜線繃得死緊。那雙眼睛，像兩把淬了寒冰的手術刀，
試圖剖開我平靜的表象，直刺內(nèi)里。時間仿佛被拉長。
水晶吊燈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眉眼間投下濃重的陰影，讓他此刻的表情顯得格外陰沉迫人。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低語聲徹底消失，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這突如其來的、充滿火藥味的對峙上。陳助理的手僵在半空，
臉上職業(yè)化的笑容瞬間凝固，眼底閃過一絲愕然和緊張。我迎著他極具壓迫感的審視，
臉上的笑容紋絲未動，甚至加深了一絲禮貌的弧度，
仿佛只是在等待他接過名片后的客套寒暄。只有我自己知道，
后背的布料已經(jīng)被瞬間沁出的冷汗浸濕了一小塊，緊貼著皮膚，一片冰涼。他盯著我，
足足有三秒。那目光如有實質(zhì)，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肩頭。然后，他捏著名片的指尖，
猛地用力！“嘶啦——！”清脆刺耳的撕裂聲，在驟然寂靜下來的宴會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