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銀灰色的簾幕，重重砸在寫字樓的玻璃幕墻上，發(fā)出沉悶而持續(xù)的聲響。楊美麗蜷縮在公司茶水間的角落，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工牌上 “行政專員” 四個黑體字，心里卻像被這連綿的雨水浸透，冰涼而沉重。
茶水間的排氣扇嗡嗡作響，卻吹不散空氣中彌漫的速溶咖啡味與她身上廉價洗衣粉的混合氣息。墻角的飲水機每隔幾秒就發(fā)出咕嚕的冒泡聲，像在為她此刻的窘迫伴奏。她面前的不銹鋼臺面上，還留著上個人沒擦凈的咖啡漬，暈成一片丑陋的棕褐色，像極了她此刻混沌的人生。
工牌邊角早已被摩挲得發(fā)毛，塑料外殼上粘著幾根卷曲的頭發(fā)。她盯著那行職務(wù)名稱，忽然發(fā)現(xiàn) “行政” 兩個字的印刷邊緣有些模糊，就像她這五年來在公司的存在感，一點點被日?，嵥槟サ每煲床磺遢喞?。
玻璃幕墻上的水流蜿蜒而下，把窗外的城市扭曲成一幅失焦的油畫。她看見對面寫字樓里穿西裝的男人正對著電腦比劃，看見外賣員騎著電動車在積水中艱難穿行，還看見樓下便利店的霓虹招牌在雨霧里明明滅滅。這些鮮活的畫面都與她無關(guān)，她像被裝進(jìn)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罩，隔絕在世界之外。
口袋里的手機硌著胯骨，她知道里面存著上周體檢報告的照片 —— 血壓臨界值、脂肪肝傾向、腰椎輕度突出。這些數(shù)字像無形的枷鎖，早就把那個大學(xué)時能在操場跑三圈的自己捆得死死的。
走廊里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響，由遠(yuǎn)及近。楊美麗條件反射地把身子往更深處縮了縮，盡量讓寬大的襯衫下擺遮住臀部。她認(rèn)得這腳步聲，是市場部的林薇薇，那個總穿著緊身連衣裙、走路帶風(fēng)的姑娘。
“喲，楊姐在這兒呢？” 林薇薇推門進(jìn)來，香水味隨著冷風(fēng)涌進(jìn)來，瞬間蓋過了茶水間的陳舊氣味。她對著鏡子補口紅，鏡面反射的光恰好照在楊美麗緊繃的側(cè)臉，“剛才王總監(jiān)還問你呢，上周的報銷單怎么還有幾張沒貼好？”
楊美麗捏著工牌的手指猛地收緊，塑料邊緣硌得掌心生疼：“我…… 我下午就弄好?！?/p>
“快點哦，” 林薇薇對著鏡子抿抿嘴，轉(zhuǎn)身時瞥了眼楊美麗的飯盒，“又帶的蔥油餅??？楊姐你可真愛吃這口?！?/p>
門被帶上的瞬間，楊美麗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在狹小空間里回蕩。她慢慢攤開手心，工牌的棱角在皮膚上壓出四道紅痕。窗外的雨還在下，玻璃上的水流匯集成小溪，順著墻根往下淌，在瓷磚上積成小小的水洼，映出她模糊而臃腫的倒影。
“聽說了嗎？市場部那個空缺，最后定了實習(xí)生小林。” 兩個年輕女孩的聲音裹挾著咖啡的香氣飄進(jìn)來，像細(xì)小的針，扎進(jìn)楊美麗的心里。她下意識地把寬松的碎花襯衫下擺又往下拽了拽，試圖遮住腰間那圈頑固的贅肉。這已經(jīng)是這個月第三次，她眼睜睜看著心儀的崗位被資歷遠(yuǎn)不如自己的同事?lián)屪摺?/p>
“楊姐資歷那么老，怎么也輪不到新人吧？” 另一個聲音帶著些許不解。
“噓…… 你沒聽王總監(jiān)說嗎？那個崗位要經(jīng)常見客戶，形象很重要的?！?/p>
玻璃杯在桌面上輕輕磕了一下，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卻像重錘敲在楊美麗的心上。她猛地站起身，塑料椅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尖叫。鏡子里映出的那個女人讓她感到陌生 ——160 斤的體重把 XL 碼的襯衫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雙下巴在低頭時會疊成三層，就連最顯瘦的黑色長褲也掩蓋不住粗壯的小腿。
“形象重要……” 楊美麗喃喃自語，伸手撫過自己圓滾滾的臉頰。這句話像魔咒，在她腦海里盤旋不散。她想起大學(xué)畢業(yè)時，那個穿著白裙子、體重剛過百的自己；想起入職第一年，因為能吃，被同事起了 “楊小胖” 的綽號；想起這幾年，衣柜里的衣服尺碼從 M 變成 L，再變成 XL，而工資條上的數(shù)字卻幾乎原地踏步。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是母親發(fā)來的視頻請求。楊美麗深吸一口氣，迅速調(diào)整出笑容，點開接聽鍵。屏幕里立刻出現(xiàn)母親熟悉的笑臉，背景是老家客廳那盞暖黃色的吊燈。
“麗麗啊，周末回來吃飯不？你張阿姨說要給你介紹個對象，是中學(xué)老師，人特別老實……” 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眼睛卻一直盯著屏幕里的女兒，“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臉都圓了一圈?！?/p>
楊美麗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勉強笑著說：“媽，最近忙，可能回不去。相親的事再說吧?！?/p>
“忙忙忙，你都**十了！” 母親的語氣變得急切，“上次那個公務(wù)員，人家對你多滿意，就因為你說沒時間見面……”
“媽！” 楊美麗提高了音量，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委屈，“我工作真的很忙。而且，我現(xiàn)在這樣，誰會喜歡啊？”
這句話一說出口，空氣瞬間安靜下來。母親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嘆了口氣：“媽不是催你，就是怕你一個人在外面受委屈?！?/p>
掛掉視頻，楊美麗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她掏出手機，點開相冊里大學(xué)畢業(yè)照。照片上的女孩扎著馬尾，笑容燦爛，站在圖書館前，白裙子在風(fēng)里輕輕飄動。那時候的她，雖然不算驚艷，卻也是個清爽可人的姑娘。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楊美麗抹掉眼淚，眼神逐漸變得堅定。她打開備忘錄，手指飛快地敲打屏幕：“減肥計劃：1. 每天早上六點起床跑步；2. 中午只吃沙拉；3. 晚上去健身房；4. 戒掉所有零食和飲料?！?/p>
寫完最后一個字，她仿佛看到了一個全新的自己 —— 穿著合身的職業(yè)裝，自信地站在會議室里匯報工作，周末和朋友去爬山，甚至能穿上那條早就壓在箱底的白裙子。